四人行了近十日,终于抵达位于陈齐边界的扈县。一路南行下来,公孙洵发觉气候越来越暖,可心却越来越寒。刚出京都时,所遇百姓大都还算安居乐业,宵禁前都还会有一些走街串巷的小贩,可随着距离边境越来越近,人也开始渐渐变得越来越稀疏。莫说是夜间,便是白日都鲜有百姓在街上行走,偶遇几人也都是行色匆匆,脸上皆挂着慌乱和恐惧,而这种情况在扈县是最为严重的。
扈县距离陈国已是极近,虽刚出正月,这里的气候却已宛如春日般和煦。四人来到扈县时已是正午时分,大好的日头下却也是一片人烟稀少的荒凉景象。
公孙洵微微叹息一声,“咱们先找个落脚的地方吧。”
众人皆没有意见,于是四人便牵着马来到一家客栈前。
小二见四人进入殿内,眼睛机灵地在他们身上扫视一圈,而后便陪着笑脸走到公孙洵身前,问道:“几位是打尖还是住店?”
“住店。”过了扈县便是一段分界不清的山路,这条山路素来不太平,安全起见公孙洵一行人决定明早启程,如此便能保证天黑前到达陈国。
“好嘞,诸位客官楼上请。”
小二将四人一一引入房内,公孙洵所住的是南侧第一间甲字号房,扈县虽仍隶属大齐,可这里的建筑以及屋内摆设却与京都全然不同。公孙洵看着屋内竹制的床榻和桌椅心中倒是新奇,他将包袱随意地放在靠墙的竹椅上,命小二取些茶水,随后便倚窗而立,悠闲地望着下面的街道。
公孙洵的视线忽然被不远处的一个云吞摊所吸引,那云吞摊显然已荒废很久,一旁的木桌上还有一个陶土制成的大碗半扣在桌面,桌上散落的几个云吞早已风干。
公孙洵正看着那处破旧的云吞摊发呆,童颜便敲门进入,轻唤了一声:“公子。”
“何事?”公孙洵转头看向童颜,这些时日他已习惯童颜的面容,无论是易容后的女孩还是未易容的女子。
“下楼吃饭了。”
“好。”
公孙洵随童颜下楼时,见纯阳子和曾钧已在桌旁做好,曾钧见公孙洵来到身前忙起身见了礼。
“坐吧。”
四人围桌而坐,几个小菜很快便被端上桌来。公孙洵搓搓手,“不知为何,总觉得这扈县屋内比屋外还要冷上几分。”
“确实如此。”纯阳子淡笑着答道,“南北气候不同,扈县已非常接近南陈,冬日里屋内就是会阴冷些,喝点酒暖暖身子吧。”
公孙洵闻言双手拿起酒杯,对纯阳子微微颔首,随即便一饮而下,热辣的酒水自喉间流入腹中,一股暖意瞬间袭遍全身。“我方才见街上似乎有许多摊子都荒废了,你们可知这是何故?”
“还能何故?”曾钧一副气不打一处来的模样说道:“陈齐交战多年,边境处本就常年战乱,加之两国征兵,常有成年男子无故失踪,我当年便曾亲眼见过两个男子被官兵强行绑走,若非我易了容,那一次怕也要一起遭殃。”曾钧的眼中透着愤怒。
公孙洵脑海中浮出那云吞摊的画面,他仿佛看到摊主和食客一同被绑走的场景,“难怪这扈县街上如此冷清。”公孙洵心中明白,这天下一日不统一,百姓的生活便一日得不到安宁。
吃过午饭四人相继上楼休息,由于多引了几杯,公孙洵上楼不久便昏昏沉沉地睡着了,直到他听到窗外似有叫喊声才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
公孙洵起初还以为是在做梦,可随着声音越来越清晰,公孙洵这才意识到窗外确实有事发生,公孙洵掀开被,匆忙来到窗前,只见一队士兵正压着十余名男子向北边走去,那十余名男子中最小的也不过十二三岁的模样,被押解的男子有的叫骂有的求饶,公孙洵注意到街道两边的人家都门户紧闭,唯恐街上的士兵冲进门来将家人带走。
“快走!”押解的官兵不耐烦地吼了一声,手上的鞭子重重地甩在队伍最后的男孩身上,那男孩疼得大叫出声,官兵却更不耐烦地又狠狠抽了一鞭。
公孙洵见那男孩也就不过和阿儒一般大小,心中一时不忍,不自主地大喊一声:“住手!”
跟在队伍末尾的官兵闻声仰头朝公孙洵的方向望去,但见客栈二楼窗口有一面容白皙衣着华贵的少年正满脸怒容地看向自己。那官兵眼中顿时浮起一丝嘲讽。
“他们犯了何罪?你竟这般抽打他们。”公孙洵无视官兵那冷血且嘲讽的眼神,沉声问道。
“何罪?成年男子服兵役乃是天经地义,他们擅自逃离,想要躲避服役,老子对他们已经算是客气的了。”
“我大齐之律乃是成年男子自愿服兵役,可并非似你这般强迫,何况那孩子看起来也不过十二三岁的年纪,如何就变成成年男子了?”
押解的官兵都被楼上的少年吸引过来,听他这般稚气的言语皆不由得哈哈大笑,许久方才止住。
“看你这样子不是达官也是显贵,老子今日放你一马,你也聪明点,少管闲事。”
公孙洵冷哼一声,眼中闪过厌恶与不屑,可他心中却知道眼前这些人所说不错,即便他贵为亲王,可在这远离京都的扈县,面对着眼前这些兵痞,再贵重的身份恐怕也只能换回他们的嗤之以鼻,自己若是亮明身份不仅无法保证救下这些人,恐怕还会遭遇更大的危机。可不管怎样,公孙洵却决意要将那个和阿儒年纪相仿的男孩救下。
“别人可以带走,那个孩子要留下,他可不是成年男子。”公孙洵毫无惧色地看向下面的官兵,眼神中自带威严。
“你别给脸不要脸。”官兵中一个年纪较轻的首先沉不住气了,“今日爷就将你一并抓走,好好教教你怎么做人。”
那官兵话音刚落,一个小女孩忽然跑到人群中,仰头对那官兵乞求道:“军爷,我已经几日没吃东西了,军爷能不能赏口饭吃。”
公孙洵见那女孩心中一惊,此人不是别人,正是童颜易容所化,正在他满心担心童颜安危时,却见童颜衣袖一摆,褐色的粉末瞬间在空中散开,街上的士兵连同被押解之人随即应声倒地。
看着眼前不可思议的一幕,公孙洵忍不住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容。童颜向楼上看去,满脸的骄傲,“公子,我厉害吧。”
“厉害。”公孙洵对童颜竖起大拇指,眼底的笑荡漾开来。看着公孙洵那浅浅的酒窝和一对略显可爱的小虎牙,童颜的心跳不由得开始加速,这还是她第一次对男子生出这种感觉。
“公子,你笑起来真好看。”童颜鬼使神差地说完这句话心中顿觉不妥,她直觉自己双颊发烫,若非易了容,自己的窘态定然被人看了去。
公孙洵只是笑笑,并未将童颜的话放在心上,“等我一下,我这就下去。”
公孙洵快步下楼走出客栈,“可有办法让他们立刻醒过来?”
“自然。”
“好,就把这些人救醒吧。”公孙洵指着那十几名被押解的男子说道。
“是。”童颜自怀中取出一个暗红色的瓷瓶,每放在一个鼻息间那人便很快苏醒,不多时,十几名男丁皆已清醒过来。
“谢公子大恩大德,谢公子!”被救的众人全都感恩戴德地跪在地上不住地扣头,都说男儿膝下有黄金,可对于这些人来说公孙洵宛如再生父母一般,再多的敬意都无法表达他们心中的感激。
“快起来吧。”公孙洵将众人一一扶起,“我想问一下诸位,大齐征兵向来会给予厚待,为何你们都不愿参军?”
“厚待?哪有什么厚待?我家隔壁的张老太儿子前几年就参了军,说得好听,每月有例银,吃穿用度也都好过寻常百姓,可张家老二前年自己逃了回来,那惨状,哎,别提了。他说军队里最初还会发放一些例银,可到后来却连饱饭都吃不上,而且每逢打仗,都是他们这些下等兵冲锋陷阵,他几次都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而那些稍微有点门路的,只进军中晃上一晃便就升官当将军了。张老二实在熬不住就跑了出来,可后来还是被发现抓走了,听说当夜便被埋了。”
“怎会如此?”公孙洵叹息一声,心中满是无奈,舅父与阿允兄长最初定下的事宜,到下面却变了味道,这到底又是何人之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