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洵,阿儒,朕已着人将朝晖阁东边两处临近的殿宇收拾妥当,你兄弟二人自雪苑时便常在一处,想来入宫后也是不愿离得太远。”师沐寒坐在乾阳宫正座之上,爽朗的笑声回荡在殿内,几日前的悲切似乎已烟消云散。
公孙洵知道舅父是因自己和阿儒的到来而开怀,可他的心中仍是不免闪过一丝落寞,难道逝去之人竟这么快就被遗忘了吗?公孙洵面露苦笑,其实舅父无错,人死如灯灭,而留下来的总还要继续前行。
公孙洵敛去悲伤,起身走到师沐寒面前,双膝跪地,郑重地叩了一个头。
“阿洵这是何意?”师沐寒起身欲扶起公孙洵,可公孙洵却执意跪地不起。
“舅父,阿洵有事相求。”
“起来说。”
“还请舅父听阿洵说完。”公孙洵跪直身子,眸中满是坚定。
师沐寒知阿洵自幼性子便是这般执拗,也便不再坚持,他坐回到座椅上,叹息一声道:“说吧。”
“舅父,阿洵想求您将母亲与父亲的过往告知于我。”
师沐寒闻言心中一惊,可他面色如常,仍是按着沐雪在世时那一套说辞回道:“这些你儿时便已知晓,你父亲乃武林盟主公孙褚,一代大侠,只是天妒英才,在你还未出生时便重病不愈,憾然离世。”
“还请舅父告知阿洵实言。”公孙洵紧紧蹙着眉,师沐寒见他这幅模样心中便隐隐猜出这孩子定是知道了些什么。可他到底知道了什么师沐寒却又拿捏不好,今日一句不提显然是糊弄不过,以这孩子的脾气倘若今日问不出个所以怕将来更会惹出麻烦,可该说多少却又是个难题。
师沐寒起身缓步走到殿门前,外面不知何时又飘起了雪,他的思绪仿佛又回到了二十多年前。
那时的师沐寒还是梁国首屈一指的师家军少帅,年少轻狂,恣意妄为,他最喜欢广交好友,在游历江湖时无意间结识了天人一般的公孙褚,二人结拜后,他才知道自己的这位义弟年纪轻轻便已是名震江湖的武林盟主。尽管这盟主之位是由其父公孙义传下,可公孙褚自身无论是人品还是武功皆属上乘,因而整个江湖竟也未有一门一派胆敢置疑这位年轻盟主的能力与实力。
公孙一脉擅长舞剑,公孙先祖以一柄破天剑开创了玄剑宗,后经数代公孙宗主的发扬壮大,玄剑宗渐渐成为南方武林的龙头,到公孙褚曾祖父时,为确立武林盟主之位,北刀南剑曾有一战,南剑公孙氏胜,自此武林一统,盟主便由公孙家世袭罔替。
可江湖之人却不似寻常百姓,但凡习武之人总有自己的脾气秉性,又有几个是真的甘心屈与人下,被他人差遣,尽管公孙族人向来带人客气,却也免不了每年都要应对一些上门挑战之人。
武林盟主传到公孙义手中时,玄剑宗可谓是最为鼎盛之时,单是宗内的高手就几乎占尽整个武林的半数以上,可公孙义此人不似祖辈一般,他只想做个闲云野鹤的游侠,与妻子游历江湖却不为俗世所扰,因而在公孙褚刚刚及冠后,这位有些荒诞的武林盟主就将重担尽数交托到儿子身上,自己却和妻子游山玩水,遁隐江湖了。
此事当时在整个江湖都颇为震动,一些年资较长的武林前辈觉得这是一个翻身的好机会,于是便有几个恬不知耻的门派派出高手前往玄剑宗挑战,意图取而代之,可几战下来反倒让玄剑宗这位年轻的武林盟主名声大噪,不仅如此,众人还见识了公孙褚身边的那个神秘少年公孙晓风,此二人的杀伐决断甚至比之公孙义都有过之而无不及,全然不似十五六岁的少年。
师沐寒还记得当他得知公孙褚便是名噪江湖的武林盟主时也曾震惊万分,不过公孙褚却十分老成且无奈地解释道:“没办法,我自幼便被父亲要求事事独立,自我记事以来,父亲每日的任务便是哄母亲高兴,而我……似乎有些多余,便也只能做做处理宗内事务的闲事。”
公孙褚与师沐寒结拜后不久,大梁京都就发生了一件大事,北刀传人季子禾被捕,梁帝下令处以腰斩。公孙褚得知此事后,作为武林盟主的他自是不能坐视不理,而师沐寒更是性情中人,见义弟如此自然也不会袖手旁观,于是二人一同回京,策划劫狱之事。
师沐寒身为师家少帅当然无法在明面上堂而皇之地帮助公孙褚,不过有师沐寒的暗中斡旋,公孙褚行事倒也颇为便利。可就在劫狱的那天,事情不知因何暴露,公孙褚为救季子禾脱困身受重伤。而师沐寒拼着暴露的风险将公孙褚救出并藏于师家别院。师沐雪和公孙褚的缘分也是自此开始的。
师沐雪与公孙褚自别院朝夕相对,很快便生出情愫,可帅府的大小姐和江湖上的武林盟主终归并非一路。师老将军得知此事后震怒,竟出手掌掴了爱女,而素来倔强的师沐雪却就此叛出师家,决意与公孙褚远走天涯。
公孙褚和师沐雪的婚礼只有师沐寒背着父亲偷偷前去参加,可即便如此,师沐雪也始终不悔。
后来梁国大乱,师沐寒与公孙褚皆是心怀天下之人,因缘际会下二人结识了身为县丞的高霍,当时高霍所在的渠县恰遇天灾,加之赋税繁重,可谓是民不聊生,百姓们私下甚至易子而食,高霍身为县丞不忍见渠县遍地饿殍,竟私自开仓放粮。师沐寒与公孙褚皆感佩其勇气和担当,遂与之结义,三人自此成了异性兄弟。
高霍放粮后便自县丞成了侵犯,幸得公孙褚收留这才逃过一劫,可高霍逃过的这一劫最终却成了公孙褚和师沐雪的劫难。
高霍自第一眼见到师沐雪便心生爱意,可他身为义兄又如何能觊觎兄弟之妻,起初高霍还能装出一副坦然的模样,可随着时间的推移,高霍对师沐雪的爱越发疯狂,每每见师沐雪满心满眼皆是公孙褚的模样,他的心都仿佛被架在烈火上灼烤一般。直到师沐寒父亲被害,三人决意起义,高霍才渐渐将心思转移到大事上。
然而,江山一定,高霍想要得到师沐雪的心便又活泛起来。师沐寒是最早发现高霍的野心和本质的,当初他受命剿灭什刹便已决心自立疆土不再归陈,他曾劝说公孙褚同自己一道,却被公孙褚婉拒,而妹妹师沐雪更是坚持同丈夫一处,师沐寒本以为自立疆土后总能给公孙褚和沐雪留下一条退路,可不曾想那样不堪的悲剧最终还是发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