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父,请您带我见兄长最后一面。”阿洵双膝跪地,连叩三首。
“阿洵,舅父……”师沐寒欲言又止,他当然知道这孩子的心意,自然也知道允儿的在天之灵定然也想再看看这个他最疼爱的阿洵弟弟,可一直以来他都对阿洵隐瞒着身份,倘若……
师沐寒正想着,阿洵却直言道:“舅父,阿洵早已知道您的身份,请您带阿洵入宫见兄长最后一面。”
“你知道?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很早,只是猜到舅父有所隐瞒必是母亲之故,不该问的阿洵不会问,阿洵只想再见兄长一面。”
师沐寒的心中说不清是惊讶更多还是忧虑更多,他无法想象一个十五岁的少年怎会有这般玲珑心思,且他不光心思敏锐,其忍耐力也绝非常人所及,可三弟公孙褚明明就是个什么都藏不住的人,阿洵的这番性情倒当真更像那个人。
“求舅父成全。”阿洵又叩了一首。
师沐寒见阿洵印在雪中的手已冻得通红,当下心中不忍,“走吧,允儿定然也想你送他最后一程。”师沐寒牵着阿洵的手走出雪苑,临行前着苑外守卫知会师沐雪一声,就说他忽然想带阿洵外出买些花灯,晚些便回。
阿洵随着师沐寒上了马车,却并未注意到,雪苑内有一人已将他与师沐寒的对话全部听入耳中。
这是阿洵第一次进入大齐皇宫,一下马车,阿洵便被眼前的一切所震撼,尽管已是入夜,可即便是在黑夜中,阿洵亦能看清那巍峨的宫殿,一排排红墙金顶的建筑整齐排列,仿佛嵌在雪地里一般。可震撼虽震撼,阿洵心中却对眼前的一切毫无兴趣,他自心底生出一丝悲凉,倘若阿允兄长不是生在帝王家,这悲剧的命运是否就会有所改变?
阿洵仰起头,看见外殿红漆大门上赫然挂着牌匾,上书:朝晖阁。牌匾之上悬着白色素布,原来眼前这恢弘的殿宇还仅仅只是皇子们的居所,如此看来国君之殿更不知要奢华几倍。阿洵摇摇头,这大概便是众人为权所争的根本吧。
“走吧,进去送你兄长最后一程。”师沐寒早已屏退众人,殿内只有胡阜一人伺候,这是他和阿洵共同的意思,二人皆不愿今日之事被师沐雪知晓,故而知道阿洵进入皇宫的人自然是越少越好。
阿洵随着师沐寒一路走到中和殿,殿内透着森森寒气,师亦允的棺椁就停放在中和殿大殿正中,阿洵向前走了两步,眼泪忽然不受控制地流下来,他立在原地,久久不敢上前。直到这一刻阿洵仍是无法相信那个自幼护着他的兄长竟真的不在了。
师沐寒走到阿洵身边,轻轻拍了拍阿洵的肩,“再最后看你兄长一眼吧。”
阿洵的双腿如灌了铅一般,走向棺椁的每一步都无比沉重。当阿洵终于走到棺椁边,看着师亦允那张苍白的脸,他终于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阿允哥哥,阿允哥哥”阿洵的哭声响彻整个中和殿,师沐寒这才发现原来只有在允儿面前,这个十五岁的少年才像个真正的孩子。哪怕允儿已死,阿洵似乎也只愿在他面前露出自己的软弱。
也不知阿洵哭了多久,总之他最终还是渐渐冷静下来,阿洵止住眼泪,自腰间取下一柄短剑,短剑的剑穗是一块刻有洵字的木牌,这短剑和木牌皆是师亦允所赠,阿洵自幼带在身上,从未丢弃。
阿洵将木牌扯下,对着师亦允的尸身说道:“这是兄长送于阿洵的护身符,就让它代替阿洵陪兄长走这最后一段路吧。”说着阿洵便将木牌放在师亦允手边,可就在这时,他却发现师亦允右手虎口似是隐隐发黑。
阿洵心中一惊,直觉告诉他,阿允兄长的死并不简单,他转身看向师沐寒,刚要说话,却见胡阜匆匆进来,“陛下,不好了,允王妃她自缢了。”
“你说什么?”胡阜的话显然也让师沐寒震惊不小,他并未想到似苏韵那般柔弱的女子竟会有这般心智,可这苏韵乃是苏太尉独女,倘若真的为允儿殉情,年逾天命的苏太尉恐怕也难免受到重创。
“允王妃如今怎样了?可救下了?”师沐寒皱着眉对胡阜问道。
“救是救下了,眼下赵太医正看着,说是还未脱离性命之忧。”
“走,朕去看看。”师沐寒说着便向殿外大步走去,可就在这时门外又匆忙跑入一个小太监,这小太监乃是胡阜义子,名唤胡升。胡升一进门便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胡阜见此心中一个激灵,心想莫不是允王妃已经殁了?可饶是如此,他还是疾言厉色地对胡升喊道:“你个没规矩的东西,惊了圣驾小心你的皮。”
师沐寒见胡升这幅模样心中也担忧是否苏韵有事,便也顾不得胡升惊驾之举,直接问道:“何事?快说,可是允王妃?”
“不是允王妃,是长公主,方才雪苑着人来报,长公主今夜突发旧疾,自澜月轩三楼坠下,人已……”
“人怎么了?”师沐寒双手冰凉,身后的阿洵也呆立在原地,全身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胡升将头重重磕在地上,带着哭腔回道:“人已薨了。”
师沐寒站立不稳,险些倒下,好在胡阜眼疾手快,一把将其扶住,“圣上节哀,保重龙体要紧啊。”
阿洵看着跪在地上的胡升,脑中似乎还来不及反应雪苑长公主薨了所为何意,师沐寒转过身,看着全身不住颤抖的阿洵,短短数日,师沐寒和阿洵都痛失两位至亲,没有人比师沐寒更能理解阿洵此时的心情,他缓缓走到阿洵身边,轻声说道:“阿洵,别怕,还有舅父在。”
“不会的!不会的,舅父,不会的,对不对?”
眼见阿洵的情绪濒临崩溃,师沐寒却毫无办法,他只是伸手握住阿洵那冰凉的手,颤声说道:“走,我们回雪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