惜璇回宫后一刻都未耽搁,她将阿洵的话尽数转达给苏韵,而苏韵自然是一一照办,可不知为何,自除夕后,师亦允的身体竟是一日不如一日。直到大年初五,已请过三次太医,可太医竟也查不出个所以,只是推说允王这是心脉受损,难以修复,还需静养。
师亦允的身体状况很快便引起师沐寒的注意,可即便师沐寒亲自干涉,太医每日问诊开方,师亦允还是无可避免地一步步走向衰弱和死亡。
正月十二亥时,中和殿内的哭喊声引得阖宫震动。年仅二十三的皇长子师亦允终于还是没能熬过这个冬天,撒手人寰。
这一夜,师沐寒暴怒,中和殿内跪了一地的太医,却没有一人能够救回师亦允的命。陈玉嫣哭晕数次,而身为允王妃的苏韵却全程未掉一滴眼泪,冷静得让人害怕。
“给朕查,皇长子死得可有蹊跷,倘若允儿为人所害,哪怕身份再贵重,朕也要让他陪葬。”这是师沐寒冷静后下的第一道御令,身为国君,对于身旁人的阴险诡谲他怎会不懂,自师亦允回到宫内,师沐寒早已派出暗卫于中和殿附近日夜守护。
根据暗卫来报,除夕前,只有三皇子师亦風曾偷偷潜入过朝晖阁,自中和殿外看过师亦允的情形,可他却没有任何动手的机会,然而即便如此,这样的窥视也足以引起师沐寒的怀疑,更何况大齐皇室,师亦風是最有动机的一个。
师沐寒等在中和殿,可直到天明,太医给出的答复却仍是师亦允只是死于心疾,太医院院首王太医向师沐寒解释说,此次师亦允受伤过重,虽中间有所好转,可那也不过只是假象而已,师亦允自回宫时便俨然是一盏即将燃尽的油灯,心脉熬尽,便也就油尽灯枯了。
师沐寒遣退太医和宫人,中和殿内便只剩他与陈玉嫣二人。
陈玉嫣坐在师亦允的尸身旁,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一般,她用手轻轻抚摸着儿子的脸颊,一遍又一遍,那曾经鲜活的脸如今已冰得如同淬了一层寒霜。
师沐寒走到陈玉嫣身边,伸手将她轻轻揽入怀中,陈玉嫣全身已无半点力气,她就那样静静地靠在师沐寒身上,目不转睛地看着榻上犹如睡着一般的儿子。
“如果……”陈玉嫣忽然开口说道,“如果当初我们逃了,没有田氏,没有大齐,只做一对平凡的夫妇,允儿是不是就不会死了?”
师沐寒的心被陈玉嫣的话撕扯的生疼,他不禁忆起往日种种,儿子刚出生时,他与陈玉嫣初为父母,每日里最幸福的事便是看着那小家伙一点点长大,师沐寒甚至到现在都还记得师亦允第一次叫爹爹的样子,那时的他们心无挂碍,快乐竟也是那么简单。
这一刻,师沐寒甚至开始怀疑自己当初所选择的一切到底是对是错,因梁帝暴政残害了父亲性命,师沐寒一怒之下便与三弟公孙褚和大哥高霍一同起义,可起义虽是成了,三弟却因此丢了性命,而他也被困在一国之君的桎梏下,不能爱想爱之人,不能做想做之事。
师沐寒收回思绪,他知道无论对错,一切都已回不去了,更何况身为人子,杀父之仇又岂能不报?
“嫣儿,朕会追封允儿太子之位,让他风风光光的走。”
陈玉嫣身形忽然一滞,脸上露出一丝苦笑,她不着痕迹地离开师沐寒的怀抱,转身跪在地上,只淡淡吐出四个字:“臣妾谢恩!”
师沐寒知道陈玉嫣这是在怪他,他的手停在半空,他很想摸摸陈玉嫣的发丝,告诉她自己心中的悔,可最终那只悬在半空的手仍是无力地垂下,压抑的气氛填满了整个中和殿,师沐寒只觉难以喘息,他无奈地叹息一声,最后看了师亦允一眼,便缓步走出中和殿。
“胡阜,好生看着贵妃,不必跟着朕了。”
“是。”胡阜眼眶泛红,不仅因为师亦允是他选定的未来主子,更因那孩子是他从小看到大的,整个皇宫最纯良的孩子竟就这样走了。
师沐寒一个人在宫内独行,冰冷的宫墙以及宫墙后那些人此时可能的嘴脸让师沐寒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最是无情帝王家,原来他终究也是逃不过的。
自除夕起,大雪便断断续续地下着,不知为何,师沐寒此时看那甬道上洁白的积雪只觉刺目,他仰望天空,眼泪却还是忍不住掉下来。冷风打在脸上毫无感觉,只因心中之痛更胜万分。
师沐寒连续三日罢朝,于正月十五追封皇长子师亦允为靖恭献怀太子,对于皇长子的追封,朝堂上下无一人敢言,毕竟和一个死人过不去着实没有必要。
正月十五晚间,师沐寒只身去了雪苑,当师沐雪和阿洵看到满脸疲惫的师沐寒时,心中都升起一丝不详的预感。
“兄长今日怎么来雪苑了?今日可是十五,不在家陪嫂嫂和孩子们吗?”往年正月十五前后师沐寒确实会到雪苑与妹妹闲聊半日,可正月十五当日前来却还是头一遭。师沐雪知道兄长早已不是当年的师家少帅,更不在是她一人的兄长,身为一国主君,他要权衡之事太多太多了,似元宵佳节这般盛大的日子,自然要与宫中的妃嫔同过,以示君恩。
“我,”师沐寒欲言又止,他心中知道允儿的死早晚是瞒不住的,可一看到瘦弱的妹妹如今两鬓竟已有了白发,心中便不忍将这天大的伤怀告知于她,“我就是想你们了,近来事忙,今日来看过你们恐怕要有好一阵不能来了。”
“无妨,兄长只管忙就是,我和阿洵还是阿儒能够照顾好自己。”师沐雪斟了一杯热茶递给师沐寒。
师沐寒接过茶,一饮而尽,“我不能多留,这便走了。”
“兄长不再坐会儿?”师沐雪见师沐寒这般心中更是起疑,可她如何都想不到竟是自己最疼爱的侄儿没了性命,反倒是一旁的阿洵心中的不安愈加强烈。
“不坐了,我改日再来。”师沐寒说着便即刻起身,没有半分犹疑。
“母亲,儿子去送送舅父。”阿洵向师沐雪拱了拱手,请求道。
“去吧。”师沐雪点头应允。
阿洵随着师沐寒一路走到雪苑外门前,可师沐寒的脚还未踏出雪苑,阿洵便开口问道:“可是阿允兄长出事了?”
师沐寒转过身震惊地看向阿洵,眼底泛着的泪光已然说明一切。
“阿允哥哥他……他伤得很重?”尽管阿洵心中已猜到事实,可他就是不愿问出口,似乎只要那个“死”字不说出口,他的阿允哥哥就不会死掉一般。
师沐寒难忍心中悲恸,一把将阿洵揽入怀里。怀中少年的肩膀不住地抖动着,没有呜咽声,可师沐寒却能感受到那孩子的眼泪如烈焰般滚烫,炙烤着他的胸膛。
良久,阿洵终于抬起头,鼻子和眼睛都已通红,可那眸底的坚韧却是任何人都无法忽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