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宴进行到一半时,师亦允便感到有些不适,可今日之局面本已十分微妙,倘若他再先行离席恐怕更为不妥。
师沐寒见师亦允脸色有些不好,忙问道:“可是身体不适?”
“回父皇,儿臣还好。”
“若是不适,便就先回去吧。”师沐寒给胡阜使了个眼色,胡阜便忙走到师亦允身边,“老奴送殿下回寝殿吧。”
师亦允淡然一笑,“不必劳烦胡总管了,小安子一直在外候着,还有允王妃在侧,当是无碍的。”
“既如此,允王妃就同允王一同退下吧。”师沐寒的语气中满是关切,他看了看苏韵,嘱咐道:“好生照看允王。”
苏韵忙起身,行礼,“儿臣遵旨。”
师亦允在胡阜和苏韵的搀扶下离开席位,步行缓慢地走出殿外,直到小安子上前搀扶住师亦允,胡阜才放心离去。
胡阜回到殿内时,礼部精心准备的折子戏已然上演。这出折子戏演的是一个将门之家,长子贤能有德,征战沙场,最终被封为护国大将军的故事。崔秉凡此举可谓是滑头得很,这戏全看人如何解说,若说以将门喻皇家自是可以,但若是站在皇后和嫡皇子师亦風的角度,将其解说为无论长子战功如何卓绝最终也不过就是个将军而已倒也并无错处。
崔秉凡此人素来机敏,尽管他心中知晓陛下已有立允王为皇储之意,可未来之事瞬息万变,过早得表明自己态度绝非英明之举。
师沐寒看着眼前的这出折子戏,心中大悦,“难怪这崔尚书要将夜宴设在演武场,想不到这折子戏中竟还融合了剑舞,着实有趣。”
就在众人饶有趣味地观赏剑舞时,师亦允已被小安子和苏韵扶到中和殿外,天空忽然飘起鹅毛大雪,师亦允停住脚步,他摊开手掌,任那雪片落入掌中化成冰水,一股凉意自掌中传来,师亦允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殿下,咱们快些进去吧。”苏韵担心地看着师亦允,连说话都显得那么小心翼翼。
“我想再看看。”师亦允微微仰起头,漆黑的夜空仿佛一瞬间便被漫天的大雪照亮,大齐每年都会下雪,可似这般大片的雪花,师亦允竟也是第一次见。
“多美。”师亦允忍不住感叹着,“阿洵那小子自幼便喜爱玩雪,想来明日清晨,那小子又要戏弄老八了。”师亦允的眼中仿佛有一团火在烧,可转瞬间却又失了温度,他轻轻叹息一声:“我这身子,今年怕是不能同阿洵和阿儒一起戏雪了。也不知何时才能再见那两个臭小子。”
看着师亦允眼中的落寞,苏韵的心中不由得涌起一丝苦涩,他曾是那么阳光的人,可这半月以来却仿佛变了个人一般,师亦允久经沙场,身上受伤无数,可她从未见过他有过一丝的哀怨与彷徨。不知为何,师亦允此次自南境归来,苏韵总是有一种强烈不安,只是,每每心中涌起不好的预感,苏韵都会安慰自己,太医都说过已见好转,不会有事的。
师亦允回到殿中时,手脚都已冰凉,小安子将手炉放在师亦允掌中,可他却仍是冷得浑身打颤。
“奴才再传几个炭盆进来吧。”
师亦允闭着眼,无力地点点头,不多时,三个炭盆便被送入中和殿内。
中和殿内温暖如春,可师亦允周身却仍是冰冷入骨。
这一夜,师亦允不知何时才入睡,他只是隐隐约约听着殿外的炮竹声和吵闹声,直到耳边的那些喧嚣仿佛离他越来越远,双眼越来越沉,他才恍惚地进入梦中。
梦中师亦允好像回到了儿时,与辰儿还有阿洵围坐在母亲和姑母身边……
梦中师亦允又好像回到了雪苑,一睁眼便是那个面容清冷的女孩……
每年的大年初一,师沐寒都会带着师亦允兄妹三人一同去雪苑陪师沐雪母子共度新年,可今年师亦允伤重不便外出,师亦辰正妃身体有恙,故而师亦辰也未能同行。于是,这一年的大年初一,来到雪苑的便只有师沐寒和惜璇二人。
阿洵见舅父身后只跟着惜璇一人,心中便暗暗觉得有事,“舅父过年好。”阿洵走到师沐寒身前磕了个头,师沐寒笑着将其扶起,并送上一个大大的红封。
“父亲过年好,长姐过年好。”师亦儒神情淡漠地跪在地上磕了个头,师沐寒喜笑颜开地将其扶起,也送上一个大红封。
“舅父,阿允兄长为何没来?”阿洵看了几看都未见到师亦允身影,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
“阿洵,你这可就看出亲疏了,你阿辰兄长也未来,怎的不见你问呢?”
阿洵微微一笑,并未接话,他只是等着师沐寒的回答,阿洵心中只想确定阿允兄长是否无恙。
师沐寒知道妹妹沐雪和外甥阿洵素来与亦允亲厚,本不想欺骗二人,可师沐雪的精神时好时坏,他实在不想妹妹因担忧亦允而再犯了病症,于是便扯了个谎说道:“这几日家中有事,我让他们兄弟二人先将事情处理妥当,过几日便就来雪苑看你们。”看着阿洵将信将疑的神情,师沐寒心中忽然有些慌乱,总觉得自己要被这个十五岁的孩子看透一般。
师沐寒清了清嗓子,“快进殿吧,你母亲该等急了。”
一顿晚宴下来除了师沐雪的几句问候和寒暄,便只听惜璇一人叽叽喳喳,若是往日,阿洵总免不了要和惜璇斗上几句嘴,可今日,他却格外安静。
“喂,阿儒本就是个闷葫芦,不说话也便罢了,怎么今日连你也这般沉闷?当真是无趣得很。”惜璇嘟着嘴,一个人的独角戏唱得久了终究烦闷,她看着阿洵有些不满地质问道。
“哪有,不过是菜品太过美味,没有多余的嘴和你吵架罢了。”阿洵将脸埋在碗中,好似真的很饿一般。
“阿洵!”惜璇瞪着眼,喊了一声。
“我吃好了,走吧,我们别在此处吵闹,扰了舅父和母亲清净。”阿洵说着便自席间离开,施了礼,退出澜月轩。师亦儒和惜璇亦行了礼,纷纷跟在阿洵后面。
三人一路行至阿洵寝殿,阿洵看着惜璇的眼神忽然严肃起来,“惜璇,你告诉我,阿允兄长是不是受伤了?”
“你怎么知道?”惜璇脱口而出,可转瞬便又后悔地捂住嘴巴。出宫前,父皇千叮咛万嘱咐,告诫自己万不能将皇兄受伤之事告诉阿洵和姑母,可没想到自己竟然如此不争气,阿洵只问了一句,便如实招了。
“兄长怎么会受伤?”阿洵显然不打算放过惜璇,他上前一步,逼近惜璇,“难道他最终还是去了北境?”
惜璇不可思议地看着阿洵,前朝之事,她这个长公主尚且不知细节,怎么阿洵竟会如此清楚?
“你不用猜了,兄长出兵前曾来过雪苑,是他告诉我的。”阿洵看出了惜璇眼中的疑惑,他也猜到舅父的顾虑,于是继续说道:“你放心,此时我不会告诉母亲的。”
惜璇眼见一切根本瞒不住,索性便一五一十地全都说了,“大哥没有去北境而是去了南境,可听闻陈国此次派出的乃是皇四子高珌,听说这个人平日里并不受陈王重视,是个武痴,可大哥偏偏就是着了这高珌的道。……”
听完惜璇所述,阿洵的眉头紧紧皱起,“陈国四皇子高珌?此人看来并不简单啊。惜璇,你听我说,舅父除夕夜宴之举恐将兄长推到风口浪尖,舅父一生自傲,认定在其羽翼下任何人都不敢轻举妄动,可他终究还是忽视了人心之险恶,如今兄长体弱,正是他人谋害之机,此次回去,你定要嘱托嫂嫂,凡是兄长入口的吃食,贴身的衣物,乃至殿中的花草都要一一察验,万不可大意。”
惜璇看着眼前的阿洵,不禁觉得陌生,这还是那个与她嬉笑打骂的公孙洵吗?为何他眼中会闪着那样令人无法逃离的光?
“记住了吗?”阿洵见惜璇呆愣在原地,不由得提高了声音。
“记住了。”惜璇鬼使神差般地乖乖回话。
师亦儒看着眼前的一幕,嘴角不经意间扯起一丝难以察觉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