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齐之战两国伤亡各半,北齐北面的军队被田煜所率的陈家军一举歼灭,数百战俘竟被田煜所带亲兵全部处死,就连陈启藩单独关押的敌军将领也在入京都前服毒自尽,这只突然出现的奇兵到底是否为柔夷残部已是无从得知。
北齐北面大胜,南面的师亦允却败得彻底,陈国军队虽损伤大半,可师亦允所带的北齐大军却近乎全军覆没。
当日师亦允中箭落马,副将派遣一支亲兵拼死护卫皇长子突袭离开,自己却战死沙场。
师亦允回到京都,昏迷三日未醒,消息却始终秘而不宣。
朝晖阁的中和殿已空置良久,师亦允未立府前一直住在此处。中和殿的寝宫曾经最是风雅,师亦允住在此处时室内常年燃着香炉,青烟袅袅,淡淡地充斥着整个卧房。可如今再踏入这寝宫,香炉内的沉香仍旧燃着,可鼻息间充斥的浓浓血腥气却是怎样都挥之不去。
几缕碎光从雕花的窗沿里斜斜的落在上好檀香木的卧榻上,榻边的烛火忽明忽暗,仿佛榻上师亦允的生命一般,吉凶难料。
师沐寒坐在床边,看着毫无生气的师亦允。半月前他最疼爱的儿子还是那般意气风发的模样,如今消瘦的脸颊却没有一丝血色。爱子干裂的嘴唇和那深深塌下去的双目让师沐寒的心底涌起一丝平生从未有过的慌乱。
师沐寒总觉得这孩子随时会离他而去,却又逼迫自己压抑这种可怕的念头,陈玉嫣和师亦允的王妃苏韵已在中和殿中不眠不休地守了三个日夜,空气中令人窒息的叹息声让师沐寒心中无比烦躁,可一腔怒火总不能发泄在已经没了主意的两个女人身上。师沐寒看得出,苏韵的情绪已经压抑到了极点。
“你二人下去歇歇吧,这里有太医,还有朕。”师沐寒的语气中尽显疲惫。这么多年他纵师亦允战场厮杀,一是为了全长子的报国之心,可更重要的却是要为他在军中立下威信,将来在夺嫡之争中更有胜算。
正如阿洵所料,师亦允所参与之战役都是师沐寒精心挑选的,对于师沐寒来说,男儿征战沙场,建功立业,受伤是在所难免的,可他钦定的继承人却决不能有生命危险。然而这一次,师沐寒却万万没有料到,这场战争竟然因为陈国的高珌而横生枝节。
“陛下还有许多政事要处理,还是让臣妾和韵儿在此处看着吧。”短短三日的时光,陈玉嫣仿佛老了十岁,往日的神采荡然无存,她轻轻摸着儿子的脸颊,那是她此生最大的骄傲,可如今却变成这副模样。
苏韵恭顺地站在床榻寸步之外,她虽为嫡妻,可母妃在侧,依礼她是不得与母妃并列而坐的。
苏韵的身上有一种静谧自然之美,她即便只是站在那里,亦能让人莫名生出琴韵芳华,淡染流年之感,金玉钏镯环在苏韵纤细的手腕处,未显奢华,却见清新。可这一切的美此刻早已被浓浓的悲伤与忧虑所包围。
苏韵看着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丈夫,忍不住掉下一滴眼泪,她忙以袖遮面偷偷拭去。没有人能够理解苏韵的难过,自嫁给师亦允的那一天起,她满心满眼都是这个男人,她将自己全部的爱和情感都倾注在师亦允身上,可直到这一刻,直到师亦允生死不明的这一刻,她却还是处子之身。
外人只看到了允王妃的贤良淑德,众人皆道允王和王妃琴瑟和鸣,可谁又能想到,五年来苏韵夜夜独守空房,陪伴她的只有无尽的眼泪。
苏韵曾哀求师亦允给自己一个孩子,那一夜她设计让师亦允喝下催情的药酒,师亦允也的确意乱情迷了,可他口中喊的却是一个名叫“嬛儿”的女人。直到那一刻,苏韵才知道原来她一心爱慕的男人早已心有所属。
苏韵身为太尉之女,骨子里的骄傲和底线不容她成为别人的替代品,她含泪推开师亦允,绝望地让师亦允看清楚她是谁,可当师亦允真的转身离开时,苏韵有那么一刻竟是后悔了。原来爱是真的可以让人卑微。
苏韵看着伤重的师亦允,心中犹如撕裂般的疼,这个她从未得到过的男人却仍旧是她不可触碰的软肋,哪怕他眼中没有自己,哪怕他心中所想皆是旁人,只要他活着,只要他能在她看到的地方好好活着,苏韵便已心满意足。
师沐寒见陈玉嫣和苏韵皆是一副坚持的模样自然也不好勉强,他转过头,看着跪了一地的太医,眼中的愤怒似要喷薄而出,“允王为何还没醒?”
“回陛下,允王殿下此次伤及要害,利箭虽已取出,可这心脉也受了损伤,能不能醒便要看天意了。”
“你说什么?天意?那朕要你们这群废物做什么?”师沐寒素来对朝臣和善,太医院院首王太医更是师沐寒最为信任的国医圣手,可如今听王太医述说儿子的生死要看天意,心中的怒气自是难以压制。
“陛下息怒。”一众太医心中惶恐,皆纷纷叩头求饶。
师沐寒还要发作,却忽听苏韵大喊一声,“王爷醒了。”
师亦允轻咳一声,并未用力却感觉胸中撕裂得疼,他缓缓睁开眼,眼前模糊的身影渐渐清晰,“父皇,母妃。”师亦允有气无力地唤了一声。
“允儿醒了,太医,王太医,快来看看。”陈玉嫣的声音因激动而颤抖着。
王太医忙起身,跪倒床边,搭上了师亦允的脉,良久,王太医向师沐寒和陈玉嫣拱手回禀道:“允王殿下脉象仍很虚弱,近几日还需好好照看才是。”
“既如此,你便和李太医一同入住中和殿,为允王好生诊治。”师沐寒心中的大石终于微微落下,尽管爱子身体仍很虚弱,可他终究是醒了。
“臣遵旨。”王太医和李太医同声应道。
师沐寒看着师亦允,眼中全是疼惜,“醒了就好,好生歇着,待你身体复原,父皇送你一份大礼。”师沐寒轻轻拍了拍师亦允的肩,眸底是从未有过的坚定。
看着眼前的师沐寒,陈玉嫣心中已隐隐猜到他口中的那份大礼所指何物,多年隐忍,终究要等到出头的一天了。
香炉内,沉香燃尽,最后一缕青烟飘散于空,终是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