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易的双方能不能产生感情?这本身就是个伪命题。爱上卖我鞋子的人,爱上买我鞋子的人,男女双方在卖场里一见钟情,无可厚非,无可指责,不会有什么聪明人或者蠢货跳出来好言相劝或者恶言相向。但是有些职业,和自己的顾客不清不楚,剪不断理还乱,却是一种高危行为,对于参与交易的双方都是。
明白这个道理并不需要太多的智慧,爱听戏文的人知道,爱看小说的人知道,烟火这样的从业人员就更是清楚明白。这个卖场可不是堂皇的、华美的、大理石铺就地板、四壁灯火辉煌,而是如同战场一样,混乱、肮脏、残酷,鲜血染红玄色的天空。有初看起来幼稚到不可救药的女人,在这里打过一番滚之后,所有的幻想都会消失,变得像老兵一样坚硬和麻木。
“嫁给我吧。”曾经有个顾客这样对她说。她早已忘了他的年龄,他的样子,但是还记得他的眼睛。他的眼珠红红的,眼角还有点潮湿,好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抛却了羞涩,真心实意。
“那也要看我乐不乐意啊。就你……”烟火撇了撇嘴角。这句话仿佛是最强烈的春 药,瞬间就把对方彻底点燃。他在狂怒中夹杂着迷乱,在报复中寻求快感。炮火硝烟,烟火漠然承受。无论自己发出什么样的声音,做出什么样的动作,她的心始终冷冷的。
“牛逼什么,老子不是还是操了你。”泄了气的男人一边拿钱一边说。烟火捻了捻,比平常多了二百。
被女人一次又一次拒绝的男人,如何寻回自己失落的自尊呢?烟火觉得自己给出了答案,也做了善事。不过,有时候她也会反过来想,如果当时她回答说“我愿意呢?”那个男人会不会张皇失措?会不会志满意得?会不会一蹶不振?每当想到这里,她的嘴角都会露出笑意。
“你笑起来真好看。”身旁的男人说。是江天,他的表情就像刚刚得到棒棒糖的小孩儿。心满意足。
烟火的笑意更浓了。开屏的孔雀听到掌声会开得更盛,这是本能反应。
“好啦,我要洗澡睡觉了,你也赶快去接你岳父吧。耽误了,小心回家跪搓衣板儿。”
这似乎不应该是对顾客说的话,“全套五百,加活另算”才是。完事儿请您给钱赶紧走,姐们儿还等着做下一单呢。几年前,还没到省城发展时,烟火也是这样。在这个卖场,谁把谁当人看呢?那些顾客,只不过是一个个移动着的钱包,而且根本不知道自己买了些什么。要从这些钱包里把一生的花销费用都掏出来,结束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越快越好。
欲速则不达。那段时间,烟火拼命地招揽客人,几乎来者不拒,有求必应。身体越来越差,心情也越来越糟。唯一的收获,就是见识了各种各样的男人,突破了一个又一个底线,让她对自己、对这个世界更加地厌烦乃至绝望。
她心力交瘁,常常感到难以呼吸,想要呕吐。最后,她不得不休息了几天。重新开工,她遇到了一个奇怪的客人。
那个中年男人包了她整晚,一晚上就跟她谈他的家庭,谈他的工作,谈这个社会。他还劝她不要再做这种生意,好好找一份正经的活计。烟火觉得可笑和荒诞。俗话说时间就是金钱,又有习语叫春宵一刻值千金,对于这个人来说,千金就这样白白抛洒了。当然,他也许并不在意,只是为了找人说说话。可以他的身份地位,难道没有家人、没有朋友说说知心话,反而要在她这里寻求某种慰藉?她可是不懂什么高深的理论,对他说的那些也没什么共鸣。她有自己深刻的体验,那只是属于她的。她有点不耐烦,为他也为自己感到悲哀。但是也还好,借机休息一下又有什么不好呢?只是渐渐夜色已深,她困了,而男人谈兴仍浓,让她觉得应该使出杀手锏,结束这个谈话,进入属于自己的专业领域,然后美美地睡上一觉。
她慢慢解开扣子,脱掉了上衣。男人无聊的独白中断了。
那一次她获得了一种新的经验。原来休息几天再工作还是可以得到愉悦的;原来接待这样一位顾客,抵得上自己辛苦十天,而他所要并不多。如果全天下的男人都是他这样就好了,为什么找自己消费的不能全是这样的男人呢?
在思考了很久之后,烟火豁然开朗,就像禅宗的顿悟。她决定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开始一种新的生活。一种有乐趣、有收入,又可以给自己带来某种微妙错觉的生活。前提是,不要动真的感情。其实,她想,我可能也没什么真感情了。如果不信,我可以找到一个合适的人,动动感情试试。算了,别犯傻。
她来到省城,开始按照自己的预想努力。经过一番尝试之后,她成功地实现了客流量、收入和生活满意度的平衡。这门生意,落花无情如流水,吐故纳新,就这么遇到了江天。
凭着职业生涯练就的一双火眼金睛,第一次打交道时她就看穿了江天的内心。三十岁出头、事业起步的他还是一个对爱情、对性充满幻想的小男孩儿,脑子里充满了古怪的意象。也许相较于同龄人,他一早就尝了禁果,一早就结了婚,但正是这些把他禁锢住了。他幻想着别的可能性,和别的女人,用别的方式,得到与妻子不同的体验。因为妻子怀孕而不能满足,这只是一个借口而已。
不论是情感还是身体,烟火都尽量地满足着他,就像满足一个贪婪的孩子。她给他打开了一扇橱柜,里面摆满了五颜六色的糖果,他没吃过、没见过甚至连想都没想过的糖果。
江天不能来得太频繁,这其实正合烟火的意。保持新鲜感,这对双方都很重要。在他不来时,她的注意力可以散播到别的地方。她还有很多别的客人需要招待,那些人也都需要她细致熨帖的服务。她不知道江天竟会觉得有些对不起她。大概是因为他时时挂念烟火,便以为烟火也时时挂念他了。
烟火想要起身下床,身后的男人却紧紧地搂着她。手臂缠绕着她的身体,手掌覆盖住她的乳房,手指轻轻地捻动着上面的蓓蕾。
没什么感觉。
“我老婆疑心重,”他在她耳边吹着气,“好不容易逮到机会,再来一次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