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崇祯元年 八月 庚寅(8月2日),紫禁城 乾清宫
用过晚膳,崇祯刚来到暖阁批阅奏章,功夫不大,就听外面一阵响动,一名小太监慌慌张张地来到门上奏报:
“万岁爷!宁远急报!”
王承恩赶紧过去,在门上取过公文。公文的蜡封上粘着三根羽毛,一望可知,这是从宁远来的三百里加急文书!王承恩不敢怠慢,立刻将公文送到崇祯手中。
崇祯一把撕开封皮,急忙取出里面的奏报来看。
“啪!”看到最后,只见崇祯一把将奏报拍在案上,满脸怒气,大声骂道:
“反了!反了!这帮乱兵叛将,个个可杀!”
王承恩赶忙过来劝慰,“万岁息怒,您可千万不要气坏了身子......”说着,又赶紧抄起公文,看个究竟,原来是宁远发生了兵变!
奏报说,宁远欠饷四月,引发士卒不满,七月二十五日,先是川、湖两营有人暗中串联、歃血为盟,又鼓噪索饷,继而十三营纷纷响应,哗变官兵一起涌入巡抚衙门,将辽东巡抚毕自肃、总兵朱梅、通判张世荣、推官苏涵淳等人,从衙门拉出,绑于谯楼之上,喊骂乱打,逼迫发饷,一时间“捶楚交下”,(注:捶楚——杖击;鞭打)竟致毕自肃重伤,血流满面!时宁前道郭广赶至,一面以身护翼巡抚毕自肃,一面与乱军交涉,允以筹措银两,现情况万分紧急,请朝廷速作决断!
王承恩看罢,心中吃惊不小,按照大明兵制,一营定额三千士卒,十三营便是近四万官兵,一下子这么多士兵哗变,还绑了巡抚、总兵,这是自崇祯即位以来,还从来没有过的!
“袁崇焕现在哪里?”崇祯恨恨问道。
“回皇上,据东厂来报,袁崇焕每日往来于各部,尚在筹措弓马钱粮等事......”
“都什么时候了,他还在干这些事情!”
未等王承恩说完,崇祯已勃然大怒,“他进京已经二十天了,怎么还不去上任?!如他早到辽东,何至于发生这样的事儿?!什么“筹措弓马钱粮”!朕看他就是借故推拖,结交朝臣!”
“是,是,是...皇上教训的是。”
王承恩吓得大气也不敢出,只在一旁小心地伺候着......
崇祯在房中紧走几步,又大声追问:“说!这几天他都见了什么人?!”
“回皇上,袁崇焕这几天都在户、兵、工各部,只是那天晚间,钱阁老曾访过袁崇焕。”
“钱龙锡?!”崇祯疑心大起,猛然站住脚步,“为什么不早些来报?!”
“都是奴才愚钝,只当他们...是商议辽东之事,奴才...奴才未加在意,便没来...报与皇上......”
崇祯阴着脸,低头思索半天......王承恩见皇上不说话,鼓了半天勇气,才又小心翼翼地试探道:“皇上,眼下宁远兵变未息,是不是......把大臣们找来...议个法子?”
崇祯猛然醒悟,当即大声命令:“去!立刻召内阁和户、兵二部尚书进宫!”
“奴才遵旨。”
王承恩答应一声,赶忙转身出去办差。
只半个时辰,首辅李标和钱龙锡、刘鸿训、周道登几位内阁辅臣以及户部尚书毕自严、兵部尚书王在晋都急急忙忙赶到了乾清宫。几人于路上已知宁远兵变,此时见了崇祯,参见已毕,一个个都低着头、神情紧张地站在房中。
崇祯见了几人,劈头就问:“都说说吧,这事儿怎么处置?”
“皇上!”未作犹豫,内阁辅臣刘鸿训就抢先说道:“宁远兵变,情况正在危急,为防事态恶化,皇上需得令新、旧督臣立即出关,赶往宁远,平息兵变!”
刘鸿训话音刚落,内阁辅臣钱龙锡也马上补充说:“此次兵变,乃是因欠饷而起,除令督臣立赴宁远之外,所欠宁远饷银也需立即发运!”
崇祯听到这话,气不打一处来,立刻冲着钱龙锡大声训斥:“哼!一班乱兵叛将,难道朕还要送银子去养着他们吗?!”
见皇上发怒,众人一时间都不敢再开口,大家只好都低着头,等着崇祯的下文......
过了好一会儿,才又听崇祯冷冷问道:“大司马,你兵部是何主意?”
“回皇上,”王在晋赶忙回奏,“这班援辽之兵,本就是乌合之众,原无急公效死之心,一遇警报,就借口缺饷,以掩盖奔走溃逃之实;现在更是贼兵未至而自汹汹作乱,真是可恶至极!臣奏请皇上,令新旧督臣立刻疾驰宁远,晓谕乱兵,予以解散!”
“不可!”
首辅李标一听就急了,“今辽东战事吃紧,国家又正在用兵之时,岂可将乱兵贸然解散?!关外兵马现只有七万余众,宁远十三营兵变,便是四万官兵,岂能尽皆解散?!倘东奴来犯,如何御敌?!况宁远兵变,乃是因为欠饷,新任督师袁崇焕及户部日前已有奏报,宁远官兵欠饷已达四月之久,官兵怨恨,确是实情,朝廷也实有不到之处,为今之计,只可先令督臣赶赴宁远,平息兵变,再设法安抚、加以整顿!”
崇祯听了几人意见,也知现在情况紧急,并非意气用事的时候,可是胸中怒气一时难消,遂将这一腔怒火都撒在了户部侍郎王家桢身上,“可恨王家桢,办事不力,拖欠粮饷,以致误国至此!着锦衣卫立即将王家桢拿问查办!”
接着,崇祯又转向新任户部尚书毕自严,嘱咐道:
“朕素知大司农清新严计、善于理财,卿当用心筹措、仔细算计,勿使关宁粮饷再有缺失;朕亦知辽东巡抚毕自肃乃卿之胞弟,如今他困于乱兵之中,生死难料,还望爱卿能以国事为重,只要你我君臣内外同心,不日兵乱必可平息,令弟亦可安然无恙。”
崇祯一番话说得毕自严大为感动,当即撩袍裙跪倒在崇祯面前,毕自严眼含热泪,大声说道:“皇上恩德,臣没齿难忘!臣兄弟受皇上大恩,敢不效死以报皇上!”
说罢,毕自严便是伏地痛哭,崇祯又赶忙抚慰一番,待毕自严起身站好,崇祯随即下令:“传旨!着蓟辽督师袁崇焕即刻赶赴宁远,平息兵变,不得逗留!着户、兵二部立即将所筹饷银发往辽东,不得有误!”
“臣等遵旨!”
子时,广济寺
袁崇焕接到圣旨,已是午夜,袁崇焕得知消息,大吃了一惊,立刻便差人去将程本直、梁廷栋二人找来,随后,又让阮氏为自己赶紧收拾行装。
程本直先到,袁崇焕告知他宁远兵变的消息,又心情沉重地对程本直说道:“崇焕悔不听先生之言,如崇焕早几日赶赴辽东,也许...就不会有今日之变了,唉......”
“大人也不必太过自责,世事难料,大人又怎能未卜先知呢?如今宁远情况危急,大人唯有马上赶往宁远,迅速平息兵变,辽东才可转危为安啊。”程本直连忙劝慰。
袁崇焕点点头,又忧心忡忡地继续说道:“辽东关内关外现有十三万兵马,欠饷已超过四个月,我现在担心的是...如其他各处受到宁远影响,也一起作乱,那时辽东局势便大乱了,如东奴探得消息,趁势来攻,后果...不堪设想......”
袁崇焕停顿片刻,又看了一眼程本直,嘱托道:“现情况紧急,崇焕必得马上离京,疾驰宁远,崇焕的家小就有劳先生护送,随后前往辽东了......”
程本直闻言,立刻大声请命:“大人!宁远局势混乱,情形不明,学生愿随大人一同赶赴宁远!”
袁崇焕摆摆手,缓缓说道:“先生不必为崇焕担心,宁远乱兵都是崇焕的旧部,昔日都曾随我征战沙场,我素知他们大多都是英勇忠义之辈,只不过今日他们迫于生计、心中委屈,又受他人蛊惑,一时激愤,这才惹出这场祸事,只要我袁崇焕入得营中,但以赤诚相待,对他们晓以大义,我料他等必会幡然醒悟、迷途知返!”
程本直闻言,大为感动,随即一拱手,向袁崇焕郑重承诺:“大人赤胆忠心,实是令学生敬佩!请大人放心,学生绝不敢辜负大人所托,一定将大人家小平安送达辽东!”
“属下梁廷栋参见督师大人!”
这时,梁廷栋也已匆匆赶到袁崇焕住所,一见面便要施礼参拜。袁崇焕连忙一把扶住梁廷栋,大声说道:“梁大人不必多礼!”
梁廷栋也已尽知宁远之事,袁崇焕便不再耽搁,当即向梁廷栋嘱咐一番:
“今日情况紧急,崇焕天明便要赶赴宁远平乱,这京城中的事,便都要托付给你了。”
“大人但有吩咐,属下定当尽心办理!”
“好!现皇上和户部已为辽东筹得军饷三十万,请梁大人随同户部差官,立刻将这三十万两银子火速解往辽东!平息兵乱,归根结底还是要靠这银子啊,此事关系重大,还请梁大人务要小心仔细、日夜兼程,将这批“救命银子”以最快的速度运到宁远!”
“请督师大人放心,下官定当日夜兼程,将这些银子,一文不少、全数运到宁远!”
袁崇焕安排已毕,只稍事休息,天刚破晓,便带着天赦和四名亲兵,打马出朝阳门,一路向东疾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