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下来,沐小果坐在茶几对面的一个皮墩上,老太太坐在一旁的小床上,伸手在茶几上摸索着。
我说:“阿姨,你要什么,我拿给你。”
沐小果把茶几上的一盒烟推了过去,说:“妈,少抽点吧。”
老太太摸出烟,抽出一支递向我:“来,小伙子,抽烟。”
我摆摆手:“阿姨,我不抽烟。”
“噢,不抽烟好,这是赖毛病。”
老太太自己把烟叼在嘴上,又在身上摸索着。我看到茶几上放着一个打火机,赶忙拿起,站起来给她点着火。
老太太抽了一口,问:“小伙子,你在哪上班?”
“我不是广东的。”我坐下来说。
“那你是哪的?”
“我是内蒙的。”
“内蒙,内蒙,”老太太喃喃自语,“内蒙好哇。”
“阿姨,你去过内蒙吗?”
沐小果接话:“我妈的出生地就在内蒙。”
我哦了一声,想起她以前好像给我说过。
老太太站起来,说:“你们吃饭没,我去做饭。”
我说:“吃过了,阿姨,你坐吧。”
老太太又坐了下来,反倒显得有些拘束,仿佛我是主人,她是客人似的。沐小果起身到门口的厨房区,削了几颗苹果,切成块,扔进榨汁机里,按下开关,苹果块儿便在透明的榨汁筒里旋转起来,沙沙地响。
我觉得气氛有些沉闷,没话找话:“阿姨,你老家是内蒙哪的?”
“哪的?”老太太仿佛没听明白我的话。
沐小果榨好果汁,一手端着一杯过来,一杯递给我,一杯递给她妈,说:“内蒙古巴彦淖尔的,你是在呼和浩特上的学吧,你家又是在什么鄂尔多斯?好拗口的地名。不瞒你说,如果不是看在我妈也是内蒙人的份上,当时我是绝不会回你的信的!”
我高兴地说:“阿姨,那太巧了,我爸的老家也是巴彦淖尔的。”
老太太哦了一声,点点头,把烟头从嘴上拿开,往茶几方向比划着;沐小果接过烟头,从茶几下层拿出个烟灰缸来,把烟头掐灭在里面。
老太太拍拍手,说:“我是八三年离开内蒙的,我是沾了果儿她姨的光,要不我死也死在那里了。”叹口气,“死在那里倒好,是她小姨硬让我走,我其实不想走。”
“妈,说什么死呀活的?”沐小果嗔怪道,她大概嫌她妈说得费劲,就替她说:“八零年深圳搞开发,我小姨就从内蒙跑到深圳打工了,后来就把我姥姥一家人全接到了深圳。我上学来广州,毕业后就在这里工作了,我小姨就托人给我爸我妈在广州找了个活儿。”
我怔怔地望着沐小果,脑子里想着父亲讲给我的那些故事,某些细节让我想到了什么。
沐小果发现了我不对,便停止了说话,问我:“干嘛这么看我?”
这时,老太太站起来,一手揉着腰,说:“你们说哇,我这腰难受,躺会儿。”
就回屏风后面去了。
我站起来,抓住沐小果的手:“小果,你跟我来!”
“干嘛?”她用力往出抽着手。我把她拉起,她虽然挣扎,但怕屏风后的她妈听到,还是随着我出了屋,关好门,甩开我,生气了:“你干嘛呀?”
我抑制住激动的心情,双手扶着沐小果的肩膀,问:“你告诉我,你妈是不是姓郭?”
“是啊,你怎么知道的?”她疑惑地望着我。
“她是不是叫郭晴。”我又问。
“是啊。”她更疑惑了。
“她是不是1949年10月1日的生日?”
“啊,”沐小果吃惊地叫道,“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一时不知说什么好,父亲找了一辈子的郭阿姨,没想到被他儿子误打误撞地找到了。我展开双臂把沐小果抱住,她虽然抗拒,但察觉到我的异常,便没太挣扎,只是问:“你到底怎么了,怪怪的?”
我放开她的时候,已是泪流满面,我郑重地说:“小果,你妈就是我给你说起过的那个阿姨,我爸找了她一辈子!”
“啊,怎么可能?”她有些不信。
“我们下楼,到你的车里说。”
在楼下沐小果的车里,我把父亲和郭晴阿姨的故事详细地讲给沐小果听,她早已泣不成声了,听完半天才喃喃地说:“叔叔太可怜了!”
我说:“对他来说,他一点都不觉得自己可怜,他必须要那样过一辈子。就像我固执地找你一样。只是我没有他那么执着,我是在同学聚会上听到班主任说你后来给我写过信才决定找你的,而且是父亲鼓励我这么做。”
沐小果看了我一会儿,侧身过来,靠在我的肩膀上,幽幽地说:“我想去看看叔叔。”
几天后,沐小果随我我坐飞机到了鄂尔多斯,我们开着车回到康巴什,车进了院子停下,我和沐小果从后备箱里往出拿行李时,父亲从屋里走了出来,定定地望着我们。
小果冲父亲点了点头,招呼:“叔叔好!”
父亲看到小果,变得有些失魂落魄,眼睛半天没眨动一下,也不回应。
我搂了搂小果的肩膀,介绍:“大,这是我的女朋友,沐小果。”
我和小果在路上商量了一顿,毕竟父亲和郭晴阿姨分别的时间太久,发生了太多的事情,物是人非,而且小果的父亲刚过世,便决定暂时不把真相告诉他们,怕他们受不了这个刺激;先让小果扮作我的女朋友,慢慢渗透。
父亲终于回过神来:“哦,快回屋里。”
回到屋里,小果坐在炕沿,我发现父亲偷瞄了小果好几次,照片里的相似,和现实中的相似毕竟是不同的。他站在当地,连个简单的问话也没,半天才说:“你们坐着,我去做饭。”
转身去了外间。
小果看了我一眼,又要流泪,我摇摇头,示意她要克制。她舒口气,跳下炕,也去了外间。我也跟了出去。父亲正蹲在地上削着土豆皮,我看出他的手有些发抖。
“叔叔,您歇着吧,我来!”小果不容分说地抢过父亲手里的削子和土豆,拉了个板凳坐下,专心地削起来。
父亲站起,呆呆地站在那里,有些不知不措,一会儿,向我说:“咱们炖点猪骨头行不?”
我说:“别那么麻烦了,吃个面就行。大,你让小果做哇,咱们父子俩到村里转转。”
“这怎么行?”
“没那么多讲究。”我把父亲拉出了屋,“给我讲讲村里的变化。”
出了院子,我们沿着房子东侧的混凝土路默默地走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