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忆君疯了似的抱着顾青荷朝草庐跑去。
他边跑边看向怀中的人,只见她面色如纸,气若游丝,时不时露出痛苦的表情。徐忆君的心痛得快要死了一般,脚下更快了。
梅傲寒迎面走了过来,他被徐忆君脸上的表情吓了一跳,当看见他手上抱着的人时,险些连剑也握不住了。
“青荷?她,她怎么了?”
徐忆君像没听到,疯了似的继续跑,边跑边喊道:“药机前辈,药机前辈,救救她,你快救救她……”
快到门口,他身形猛然顿住,只见门口站着一人,身披银色大氅,正是元修明。
原来他正打算离开这里,方才梅傲寒就是去找徐忆君和顾青荷辞行的。
才走出门口,元修明就听徐忆君凄厉的哭声,他心中一惊,迎了上去,猛地见徐忆君手中抱着的人,大惊失色,又见顾青荷面色惨白,嘴角渗血,胸前一滩血迹,心中大骇,脚下一软。
“这是怎么回事?”
“让开!”徐忆君一声怒吼。
元修明这才发现徐忆君眼中布满血丝,状若疯癫。
他的心咯噔一下,声音颤抖,“青荷,青荷她怎么了?”
徐忆君只是往里走。
药机老人已被梅傲寒连拉带拽地请了过来。他一见顾青荷的模样,大吃一惊,忙替她搭脉,脸上阴晴不定,问道:“究竟怎么回事?方才不还好好的吗?”
徐忆君扑通一下跪了下来,哭道:“前辈,求您救救她。”
药机老人道:“你快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
“是我害了她,是我……”他将方才发生的事情一点一滴地说了出来,他虽说得颠三倒四,众人却也听了个明白。
“砰”地一声,徐忆君脸上重重地挨了一拳。
元修明举着拳头,恨恨地盯着他,目眦尽裂。
徐忆君顿时脸颊肿红,满嘴是血,可他却浑然不觉,只是呆呆地跪在地上,神情哀痛欲绝。
元修明上去一把拉起他还要再打,江流川忙拦住道:“公子,他并非有意……”
元修明瞪着江流川,眼晴布满血丝,江流川到嘴边的话说不下去了。
“别在这里嚷嚷吵吵,都给我滚出去!”药机老人吼道。
梅傲寒将徐忆君半搀半扶带了出来,元修明颓然坐在屋外的椅子上。
过了一会儿,一个人影往这边走来,元修明一见是白云心,拿起梅傲寒的剑,冲了过去,长剑出鞘,向白云心刺去,江流川一个箭步冲上去,只听“铮”地一声大作,剑被重明剑拔开。
元修明倒退出几步,勃然大怒,“江流川,你做什么?”
江流川道:“你在做什么?”
元修明剑指白云心,红了眼睛,“是她害的青荷,她是故意的。我杀了她!”
“你冷静点。这件事孰是孰非岂是这么轻易下结论的,更何况她还怀着徐忆君的孩子。”
瘫倒在地的徐忆君动了动,他慢慢走向白云心,“为什么?”
白云心不答,只是怔怔地看着他,满脸泪水。
“为什么?你告诉我,你告诉我啊!你恨我,你可以杀了我,你可以杀了我,为什么?为什么……?”
“哇”地一声,徐忆君忽然喷出一口鲜血来,身体一软,倒在了地上。
倒地之前,他看了一眼白云心,那眼神充满了怨恨,白云心脑中轰地一声,忽然眼前一黑,也什么都不知道了。
徐忆君迷迷茫茫中醒来,发现自己躺在床上。
他猛地跳了起来,径直奔了出去,来到顾青荷的房间。
未近房间,便见梅傲寒从里面走了出来。他虽恼徐忆君将顾青荷害成这样,却也知道他对她一片情深,问道:“你怎么样了?”
“青荷呢?”
梅傲寒不说话。徐忆君心中着急,正要踏入房间。
梅傲寒道:“你不要进去了,少主在里面照顾她。”
徐忆君听他话中有话,浑身一震,一把推开梅傲寒,走了进去。
徐忆君走进去,见元修明守在顾青荷床边,握着她的手,一动不动地看着她。
梅傲寒道:“药机前辈说青荷心脉俱损,能不能,能不能醒,全看造化了。”
“你说什么?”徐忆君脑中轰地一声。
梅傲寒继续道:“他说即使醒过来,只怕也命不久矣。”
徐忆君一把推开他,朝顾青荷走去,她躺在床上,脸上毫无生气。钢刀剜心的痛再次袭来,他内心悔恨不已,每一步都如缚千斤。
“青荷,你答应了我,要和我一生相守。”
梅傲寒紧紧地拉着他的胳膊,说道:“你去看看白云心吧。她怀孕一个多月,胎象有些不稳。”
徐忆君脑中又轰地一声,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这时他才慢慢回忆起他与白云心订婚前一晚,他又来到“一片天”,恍惚间似乎见到了顾青荷的魂魄。
多少个日思夜想,魂牵梦绕,她终于舍得来看他,却被他惊走了,徐忆君懊恼万分,思念如泉般涌来,当晚不顾第二日宾客满棚,喝得酩酊大醉。
第二日醒来,竟发现自己与白云心躺在床上,衣衫不整。
他不用想便知道发生了什么,可当时的他心灰意冷,又想着迟早是要娶她的,便不以为意。
那几日他整日浑浑噩噩,连继任帮主的大典是如何进行的,他都记不太起来。
直到那日,他无意中听到丐帮有人在细声议论什么事要瞒着自己,好奇起来,一翻追问之下才知道原来是顾青荷与元修逸大婚的消息。
徐忆君顿觉五雷轰顶,想也没想便一路马不停蹄地赶到黄龙镇。
他见顾青荷果然没死,心中大喜,又听顾青荷说了那翻绝情的话,心中大悲,悲喜之间,暗香浮影之毒再次发作,晕厥过去了。
等他醒来时,发现自己被关在一个石室之中,后来又被梅夫人所救。在密室中,乍听到顾青荷原来也心中也有自己,他心花怒放,其他的事都忘得一干二净。
直到后来二人互许终身,渐渐冷静下来的徐忆君时不时会想起这件事,忧心忡忡,想跟顾青荷说却又不知如何开口,却不料到竟是这种结局。
他看着床上的顾青荷,又看向元修明,一阵天旋地转,冲出了房间。
一连几日,徐忆君都是在酒中度过的,他每日都喝得酩酊大醉,时不时能听到药童的骂声,骂他们又躺在他们的花田里,醉得不省人事。
不过他见徐忆君每日借酒消愁,伤心欲绝,也未多加责备,见训斥无果,后来也渐渐不说了,任由他胡来。
徐忆君清醒时,便伏在顾青荷床边,静静地望着她,直到元修明走进来照顾顾青荷,才黯然离开。
元修明每日都悉心照顾顾青荷,日夜守在她身旁,除了必须紫凤凰帮忙之事,所有的事都亲力亲为,任谁劝都无用。
他知道顾青荷如此这般都是因为徐忆君,心中虽伤心,却更多的是怜惜。
他想起顾青荷第一次听到他已与安阳订婚之时,忽然晕倒,不肯服药;第二次在饮翠轩看到他和安阳,听元修逸之意只怕也是不肯服药,暗叹道:“顾青荷呀顾青荷,你为何如此痴傻。”
元修明轻轻地抚着她蹙起的眉头,痴痴地看着她,只感束手无策,肝肠寸断。
顾青荷醒来时,感觉自己如从云雾中坠落一般,轻飘飘的身体一点一点回来。
她睁开眼睛,往事慢慢回想起来,那种痛不欲生的感觉又袭来。
她慢慢坐了起来,见床边伏着一人,已经睡着了,正是元修明。
窗外一片漆黑,她轻轻起床,拿起元修明的银色大氅,小心翼翼地盖在了他身上。
望着他熟睡的脸,她呆了一呆,这张脸如此温和,没有平日的凌厉和霸道,变得生动起来。
顾青荷心中一酸,转过身去,慢慢来到桌边,拿起纸笔,写了几个字,放下纸笔,转头又看了一眼身后正熟睡的元修明,走到他身边,又痴痴地看了一会儿,他鬓边的几缕白发狠狠地戳在她的心上。
她低头瞥见旁边有一把短剑,正是她赠予他的,在饮翠轩,她曾拿走过,可在鸡鸣镇他们和好时,她又留给他防身了。
她拿起短剑,眼泪哗地一下流了出来,看着元修明,心中暗道:“即无缘分,当斩断情丝,又何苦再留在他身边。”
她将短剑收起,拿起赤蟒鞭,转身走向门边。
房门被轻轻地打开了,顾青荷回头又望着元修明,终于轻轻关上门。
她往花田走去,头也不回。
顾青荷的脚步停住了,花田中躺着一人,是徐忆君,身旁还有一个酒壶,虽睡着了,却仍是眉头紧琐。
顾青荷在他身边慢慢坐了下来,两颗泪珠从她眼中掉落下来,心中说道:“忆君哥哥,我与你道别了。你保重,我不怪你。只怪你我有缘无份,天意如此,强求不得。此后余生,你,你我永不相见罢。”念及此,顿时泪如雨下。
她哭了一会儿,解下身上的斗篷,轻轻地盖在他身上,转身离开。
身后忽然响起一个声音:“你要去哪里?”正是白云心。
顾青荷转过头来,见她手上拿着一件衣裳,静静地站在那里,眸中愁波回转,立在夜风中,衣袂轻轻飘起,苍凉又孤寂。
顾青荷垂下头,转过身去,继续往前走。
“你恨我吗?”白云心的声音又响起。
顾青荷摇摇头,说道:“我不恨你,也不恨他。我不恨任何人。时也,命也,这是我的命!”
她转头看着她,又道:“其实我要多谢你,多谢你一路陪着他。有你在他身边,我为他感到高兴。”
她望着躺在地上的徐忆君,幽幽道:“我已醒了,他也会醒过来的。”说罢头也不回地走了。
夜色中,她腰间那抹红格外妖艳醒目,可她的背影却透着说不出的颓然,仿佛这无边的黑暗正一步一步将她压垮。
她的衣袂轻轻飘起,身影苍凉又孤寂。
顾青荷第一次发现,曾以为的命运可以抗拒,只不过是因为它对自己尚且仁慈!
无力抗拒的,始终是无力抗拒。
她一步一步地踏向前方无尽的黑暗,心中蓦地响起一声冷笑。
顾青荷慢慢挺起了腰脊,迈开步子,越走越快,越奔越疾,转眼消失在夜幕中。
清晨第一声鸟啼将元修明惊醒。他眼开眼睛,如往常一样看向床上。
床上没人,他猛地站起身来。
他几日几夜没合眼,偏偏昨晚不小心睡着了,却不见了顾青荷,又悔又恨。
他身上滑落下一个东西,竟是自己的银氅。
元修明脸色大变,拿起银氅往外跑去。
白云心坐在屋外的台阶上,手中拿着件衣裳,望着不远处躺在花田里的徐忆君,怔怔发呆。
元修明问道:“你看到顾青荷了吗?”
白云心恍若未闻,一动不动。
元修明匆匆向外跑去,找遍了四周,哪能见到顾青荷的人影?又惊又怒,一阵撕心裂肺的痛楚袭来,他一声怒吼。
这声怒吼惊醒了徐忆君,他梦中大喊一声“青荷!”,惊坐而起。
忽然,他看到自己身上盖着的斗篷,正是顾青荷的。
他猛地站起来,头痛欲裂,跌跌撞撞,向顾青荷房中跑去。
梅傲寒将顾青荷留下的字条交给了徐忆君。
字条上写了几个字:“勿思,勿寻,望君珍重!”
徐忆君的手颤抖着,接着一阵仰天长笑,笑声渐渐转成悲鸣,竟扬长而去。
一道背影,渐渐变成一道青影,又变成一个墨点,消失在山谷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