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有荷衣⑤
书名:铁马瓜洲渡 作者:玉书见 本章字数:3865字 发布时间:2023-04-21

令狐峥、朱鹮衣两人青梅竹马,幼时由两家长辈订下婚约,婚期临近却遭逢遽变,两人经历磨难,最终由长辈做主取消婚约。


江带鹤心想,这两人婚约不在,但情深不易了,或许互诉心肠一番,解开心结,还有回旋余地,又可挽回一段姻缘。江带鹤带着一众师弟师妹们先行离开。


朱鹮衣却开口说道:“荷衣,你留下来。”夏荷衣心头颇是忐忑,不明所以,朱鹮衣与令狐峥互诉心肠,要她留下做何?但师姐之命,荷衣不敢不从,便乖乖呆着。


众人离去后,四小鸽也识趣的退到远处,夏荷衣站在朱鹮衣身侧,又是尴尬又是窘迫,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她忸怩半晌,终是鼓足勇气,指向远处一方溪畔,说道:“鹮衣师姐,我到那里等你。”


朱鹮衣却指着一处野花丛,说道:“不必走太远,你到那里坐着罢!”夏荷衣心头一凛,颇是惊讶,心道:“那花丛离此不过两三丈之遥,你们说的话,我可都听得清楚呢!”她踌躇片刻,从裙角撕下两块布,一左一右塞入耳中,这才退到野花丛处,背对两人坐下。


残阳瑟瑟,余晖柔柔地铺在溪水中,水中倒映着两个身影,一左一右。令狐峥看着朱鹮衣,这个与他青梅竹马、本该是他妻子的佳人,一月不见,她已消瘦三分,眸光中转着淡淡的愁怨,不见了两人订下婚期之时,那份飞扬的神采。


朱鹮衣凝视眼前的男子,他方才两次出招对付鹿骄嵘,一次为救自己,一次为救龟有道,招式内力,她看得清清楚楚,当日的重伤应是已修养妥当了。只是令狐峥眉目之间却添了几分风霜沧桑之色,朱鹮衣颇是心疼。


时过境迁,两人独处,心中皆是百感杂陈;最终,令狐峥先开了口,问道:“鹮衣,你还是不肯信我么?”当日在烟迟林,令狐峥生生受下熊九言三掌,朱鹮衣躲在门后不肯出来,便是明明白白不信他,可令狐峥不死心,非要当面问清楚。


旧事重提恍如旧伤复发,朱鹮衣心头隐隐作痛,眉目间笼着淡淡哀怨,说道:“我信你又如何?你已先娶了凤霜天,叫我……叫我如何是好?”令狐峥道:“与凤霜天拜堂非我所愿,实是鹿南风那魔女搅弄江湖风云的手段,我自不会甘心的,必会想尽法子解决。我知此事,你最受委屈,你……”


“是啊!”委屈如潮,打上心头,朱鹮衣恼得几欲哭出声来,说道:“整个江湖都在笑话我呢。婚期已定,未婚夫婿却另娶了妖女。”


令狐峥哭笑不得,柔声宽慰道:“我与凤霜天这桩滑稽婚事,终究是要作废的。你若信我,往后艰难险阻,我一人来抗。”朱鹮衣心头略略好受了些,却又不知如何抉择,过了半晌才说道:“此事,还要问过娘亲和师父,征得他二人的同意。”


真如当头一棒,令狐峥顿时心凉半截,当日在烟迟林,熊九艳与他击掌断婚姻,熊九言打他三掌,兄妹二人都是暴躁脾气,做下的事又岂会轻易反悔、更改?朱鹮衣若听从他二人的意见,狐鹮二人之事难有回旋余地。


令狐峥暗暗哀叹一句:“你终究不肯信我,不愿与我并肩而站。”他直视朱鹮衣,又问道:“鹮衣,你我二人,当真无路可走了么?”朱鹮衣被他一问,心乱如麻,不知如何是好,只道:“我……我不知道,师父和娘如何决定,我听便是。”


令狐峥眼神一黯,忽觉悲痛,心中无限苍凉,他蓦然转身,面朝夕阳,背对佳人,心中的哀戚、伤感慢慢延至四肢百骸,渐渐的心死如水止,幽幽说道:“鹮衣,你我做个了断罢。”


离开烟迟林之时,吞金居士朱猊曾问他,如何处理与朱鹮衣一事,令狐峥言道:“我令狐峥的婚姻,怎能成为奸佞之人搅弄江湖风云的手段?此事,我一定探查到底,绝不让鹿南风那魔女得逞,若鹮衣信我,我必排除万难,也要恢复太白、湘水两门的姻缘;若她依旧不肯信我,则婚约情分……便一起了断了罢。”


彼时,朱猊笑道:“年轻人之事,终究要你们自行做主。若是情比金坚,又何惧流言蜚语、奸人作梗?说到底,终究是你二人有缘无分。”原来,朱猊早就料到,朱鹮衣不肯轻易相信且原谅令狐峥,真是知女莫若父。


狐鹮二人的婚约已然作罢,可忽然听到“了断”二字,便如轰雷打下,朱鹮衣浑身一颤,十分震惊、十分错愕,心口猝不及防地揪藤,眉头不由得也微微皱起,她缓缓说道:“了断什么?”


令狐峥何尝不是,他强忍心中悲痛,道:“你我的婚约,由长辈做主取消,但你我的情义,当由自己了断。”悲伤忽然落满心头,朱鹮衣眼眶渐渐红了一圈,泪水在眼中盈盈打转。令狐峥从未见过她如此委屈伤心的模样,心疼不已,正要开口安慰。


朱鹮衣鼻子一酸,眼泪划过脸颊,又抬头问道:“如何了断?”令狐峥一怔,缓缓说道:“当日在烟迟林,烈焰女侠代替你,与我三击掌,作罢你我的婚约,江湖各路英雄皆是见证。今日在卢照溪,你与我三击掌,了断昔日情意,夕阳与这溪水皆是见证。”


朱鹮衣身子一软,一个踉跄,几欲倒地,她目光投向野花丛处,只见夏荷衣背对着她,正安安静静地坐着,一身青衣,犹似小荷初露尖尖角。


朱鹮衣绞着衣袖,朝那背影喊道:“荷衣……”却被令狐峥打断了:“你我二人之事,叫旁人作甚?你若心意已决,就与我击掌断情罢!”他先举起右掌,推了出去。


令狐峥虽先推出了手掌,心中却盼着朱鹮衣不要击掌,盼着她信自己一回。朱鹮衣眼泪哗哗落下,终究侧了脑袋,朗声叫道:“荷衣,你过来。”


夏荷衣耳中塞着布条,只听到轻微喊声,她茫然回头,又听到了朱鹮衣的叫唤,便拔下布条,迟疑片刻,终究走了过去,见到朱鹮衣满脸泪痕,顿时慌张,急着问道:“师姐,为什么事,你……又哭了?”


朱鹮衣道:“今日,我与太白门令狐二郎击掌断情,你来做个见证!”此话如寒冰,当头浇下,又如利剑,当胸穿过,令狐峥当即心如死灰。夏荷衣却吓了一跳,忙道:“师姐,你要干什么呀?”


朱鹮衣并不回答,缓缓举起右掌,推了出去;令狐峥道:“一击掌,昔日盟约烟消云散,各自珍重,望你觅得良人佳婿,恩爱白头,余生顺遂。”


话音一落,朱鹮衣潸然泪下,她一咬牙,下足了决心,手掌猛的向前打去,撞上令狐峥宽厚的手掌,啪的一声,完成了一击掌。


令狐峥手掌微微后退,又道:“二击掌,斩断昔日儿女情长,你我是江湖儿女,情爱之事,拿得起放得下,日后相见,也堂堂正正,不必避讳。”他手掌缓缓推出,迎上朱鹮衣送来的手掌,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令狐峥眼眶微红,朱鹮衣满脸泪痕,夏荷衣兀自着急,劝道:“师姐,你与令狐小圣有青梅竹马的情义,做什么要击掌断情呀?”她心中想着,只要朱鹮衣不愿,令狐峥一定不会强迫她的。


朱鹮衣哭道:“婚约已废,留情何用?”她举着手掌,横在半空,虽泪流不止,眼神却透着三分坚定。令狐峥把心一横,说道:“三击掌,婚约作罢,余情斩断,落掌无悔。日后你朱鹮衣若陷入险境,我令狐峥一定会出手相救。”言罢,大掌送出,拍在鹮衣手上,啪的一声脆响,彻底完成了三击掌,断了往日情分。


夏荷衣目瞪口呆,只觉千分遗憾、万分惋惜。令狐峥心头堵得慌,纵有千言万语,却不知从何诉说,嘴唇几番翕动,只说了一句:“鹮衣,你还有什么话,要与我说么?”


残阳如血,余晖打在朱鹮衣脸上,如添了一层淡淡红晕,却满是伤感,她抽了抽鼻子,缓缓摇了摇头。令狐峥心中又添三分失落,说道:“鹮衣,你我断情,并非断义,你保重,后会有期。”他一转身,踌躇片刻才迈开步伐,夕阳余晖打在他身上,蓝衣灰带的背影颇是落寞,走到远处,令狐峥招手叫来四小鸽。


四小鸽见师父面有悲色,眼含伤感,心中顿知不好,又不敢言语,只乖乖跟在身后。师徒五人渐渐走远,身影没入夕阳余晖中。


良久,朱鹮衣问道:“荷衣,他走远了么?”夏荷衣踮起脚尖张望一番,答道:“小圣和四小鸽都走远了。”


听罢,朱鹮衣豁然转身,扑入夏荷衣怀中,扶在她肩头,失声痛哭。荷衣心疼不已,轻轻拍扶师姐后背,道:“师姐,你既然舍不得与小圣的情分,为何要与他击掌断情?”


朱鹮衣只顾着哭,泪水肆意而下,哭声哇哇然越来越大,带着一股撕心裂肺的劲儿,哭得肝肠寸断,根本不能言语。夏荷衣担心她哭得太猛,哭岔气儿,伤了身体,急道:“师姐,你停一停罢,莫伤了身子。”


朱鹮衣这一哭,势必要将心中的委屈、难过、伤心、悲痛等诸多情绪一一宣泄出来,便愈发任性,嚎啕大哭。


那哭声听入耳中,夏荷衣只觉心中无限悲凉,伤感如潮水,一波一波袭来,将人淹没,她也跟着难过起来,眼眶渐渐泛红,心道:“青梅竹马的情分就此了断,从此陌路,其痛有如剥心,师姐和小圣都很难受罢。”荷衣静静站着,不过片刻功夫,她肩头冰凉一片,原来衣裳已被泪水浸透。


卢照溪畔,夕阳跌落,月上柳梢,朱鹮衣哭了足足半个时辰,哭尽了全身的力气,双眼红肿得跟桃子一般。


夏荷衣也站了半个时辰,一动不动,腿脚酸麻,见到鹮衣的目光落在自己肩头和胸前,那两处的衣裳已被泪水湿透,污浊一片,她道:“师姐,不碍事的。”


朱鹮衣抹了抹眼泪,脱下自己外赏,披道荷衣身上,说道:“荷衣,多谢你留下陪我,穿好。”她一转身,走在前头。


荷衣默默跟在身后,两人回到客栈,六带及众衣还在等待。朱鹮衣悄悄穿过小回廊,躲过众人,飞奔回房,荷衣行动缓慢,被众人拦了下来。


夏荷衣是西六衣,身穿青衣,如今却披了鹮衣淡红色的外裳,秦凰衣只觉奇怪,又关切问道:“鹮衣师妹呢?”荷衣紧了紧身上衣裳,说道:“鹮衣师姐先回房了,她想静一静,各位师兄师姐莫去扰她。”


聂凤衣问道:“鹮衣师妹和小圣说了什么?”夏荷衣摇摇头,说道:“我离得远远的,不知小圣与师姐说了什么。”江带鹤瞧出了荷衣的异样,并未拆穿,只吩咐师弟师妹们,早些退去休息。


令狐峥与四小鸽在城中另一处客栈落脚,他自与朱鹮衣分开后,便闷闷不乐。夜色降临,他打发四小鸽回房后,自己一人推门而出,踏着夜色,来到城西僻静的凉亭处。


一人独坐,望月哀愁,身后忽然传来一阵细响,有人收束轻功,正缓缓落下。这点响动极是轻缓,令狐峥知来人并无敌意,故不做搭理,跟着身后传来一声音:“情之一字最是伤人,连威风凛凛的太白门令狐小圣都不能逃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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