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宁站起来，缓步走到踏阳身前不远处直视着他的眼睛，他不说话，只是静静的等待着踏阳的回答。
踏阳虽然也是身经百战的人了，可依然有些抵挡不住沈宁视线中的压力。
这种眼神不是普通人想刻意表现就能表现出来的，虽然他的年纪并不大，但眼神中那种阅历那种森然那种霸气不经意间也能让人心生畏惧。
看到这个眼神的踏阳，第一反应是这个少年到底杀过多少人？
他下意识的又往后退了一步，然后手很不自然的摸向腰畔。
可是摸索了几下他才猛然想起，为了表示诚意他根本就没带着弯刀。
在反应过来的那一刻，踏阳觉得自己的脸微微发烫。
因为他忽然想到，比自己武艺不知道好了多少倍的苏合格根昨夜就死在了这个少年的手里，而且自己身处数万狼骑中，就算带了刀又能如何？
“咱们没见过面。”
沈宁笑了笑说道：“但你肯定不会忘了，你的女儿其格跟着一个中原人去了中原。”
“我就是那个中原人，我回来了。”
“你带走了其格，然后回来威胁其格的父亲？”
踏阳用一口流利的汉语问道。
在这一刻，他短暂的忘记了自己是浑额部的单于，而是想起了自己的另一个身份，乌溪其格的父亲。
“如果不是因为其格，你的部族已经被夷为平地了。”
沈宁微笑着说道：“你应该知道我不是在威胁你，对于威胁人这种事我向来觉得没什么意思。”
“只有弱者才会在被欺负了之后说什么你等着瞧之类的无聊话，如果足够强，何必说什么走着瞧？”
“所以，我希望当我的耐心消磨干净之前得到你的答复，我之前让鄂力发给你的承诺依然算数。”
“你若臣服，黑野八部的草场有一半是你的，我要另一半。”
“我需要和部族的长者们商议一下。”
踏阳想了想回答道。
“你让我有些失望”
沈宁叹了口气，然后回身吩咐道：“吹角，让柯查沁和贴力格进攻。”
“半个时辰如果他们两个没把前面那几千黑野骑兵吃掉，告诉他们就不要再来见我了。”
“喏！”
他的亲兵应了一声，转身走向站在最高处的传令兵。
“可汗命令，吹角进攻！”
亲兵大声喊了一句。
“不要！”
踏阳猛的往前冲了几步试图阻止那个亲兵，当他看到沈宁那戏谑的眼神之后又停下了脚步。
“你这样做，也会有损失！”
“我的士兵虽然没有你多，但他们足够勇武，你想杀死他们，你最少也要付出同样的代价！”
“这又怎么样呢？”
沈宁微笑着温和的说道：“死的是狼厥人和黑野人，而我是个中原人。”
“你！”
踏阳张了张嘴，然后他听到了号角声响起。
“我臣服！”
当他看到前面的狼骑已经开始向前压的时候，声嘶力竭的喊了一声然后单膝跪了下来：“黑野浑额部，愿意尊奉黑刀可汗的号令！”
沈宁有些失望的叹气道：“为什么人总是在刀架在脖子上才知道害怕？”
“你或许不知道，我从来都不喜欢收回自己下过的命令，作为一个领兵的人，如果言而无信的多了，还怎么指挥士兵作战？”
“士兵们会以为我说的都是玩笑话，再也不会认真执行我的命令。”
“你臣服，我很高兴，但是你臣服的稍微慢了一些。”
“令出如山倒，这一点我相信你也十分清楚。”
他转头走向躺椅，然后语气淡然的吩咐道：“拿下这个人。再去告诉柯查沁和贴力格，杀光了那些黑野人骑兵之后先别忙着攻入营地，浑额部的单于已经答应称臣了。”
“你不能这样做！我已经答应归属你了。”
踏阳近乎哀求的喊道。
“我说过我很高兴，并且很欢迎你。”
沈宁笑了笑，重新在躺椅上躺下来，闭上眼，脸色平和。
只是在心里，他自己却有些无奈的想到，因为苏合格根的事，自己的心境还是有些乱了，所以才会有这样强烈的杀意。
只是，他却不会后悔自己下达的命令。
他从来没有后悔过自己所做的任何一件事，后悔这个词，永远不会出现在属于他的字典里。
远处传来号角声，马蹄踏地声，然后是厮杀声。
贴力格和柯查沁没想到那几千黑野武士那么顽强，这一战足足进行了一个多时辰才结束。
损失了近千狼骑后才将那支黑野骑兵击溃，以两个万人队围攻几千骑兵，这对于狼厥人来说已经算不得什么畅快的胜利了。
不过这也难怪，黑野浑额部这几千骑兵，有一大半是经历了近两年与乌尔人之间的战争存活下来的，可以说都是精锐中的精锐。
这两年的战争，让黑野浑额部经受了一次战火的洗礼，虽然损失了大量的骑士，可经过历练后活下来的士兵无一不是精锐。
本来，踏阳还想以这几千骑兵东山再起，趁着乌尔人部落大队人马都南下出征的机会，一举将被乌尔人夺去的草场夺回来。
可是，他没有想到灾难竟然这么突兀的降临，就因为自己的犹豫，几千精锐就这样被人杀了个干干净净。
秦若薇走到沈宁身边，在草地上坐下来。
“这样做，如果其格到了会不会怪你？”
“怪就怪吧。”
沈宁脸色依然平静，想起在雪山上初遇那个天然白的丫头，会心的笑了笑。
他侧过头看着秦若薇说道：“你应该知道，就算踏阳立刻答应臣服，我还是要将那些黑野骑兵杀干净的。”
“我知道。”
秦若薇点了点头说道：“可是我担心，其格想不明白这一点，就算想明白了，死了的那些人可都是她的部族乡亲。”
“她会明白的。”
沈宁看着蓝天上棉花一样的漂亮的浮云道：“那些骑兵虽然精锐，可他们对踏阳死心塌地。”
“我是准备让其格回来做整个黑野部族的首领的，怎么可能留下那么多听命于别人的士兵？”
“就算踏阳是她的父亲，我也不会允许。”
“无论她愿意不愿意，黑野部族都是她的，这一点从她跟着我那天开始就已经注定。”
“她必须有忠于自己的士兵，忠于自己的百姓。”
“我不会杀她的父亲，甚至我可以不杀李婉容，但我不能允许草原人质疑我的命令，哪怕连犹豫都不可以。”
“我说一，就是一，哪怕明明是二，他们也不能说那是二。”
“要想在草原上立足，狼厥人的方式才是最正确的。”
“中原人那一套仁义道德在这里不好使，我在回去中原之前，一定要做到一点让那些草原人回想起我的名字都颤栗发抖，无法反抗。”
他微笑着说道：“草原人是杀不绝的，所以，那就让他们臣服吧。”
秦若薇虽然明知道沈宁的打算是什么，可是在听到沈宁这番话的时候还是震撼不止。
她知道，沈宁淡然话语的背后，也不知道要有多少杀戮，也不知道那被掀起来的血浪有几丈几尺高，能吞没多少生命。
诚如沈宁所说，他下令杀尽那些黑野骑兵，其一是为了乌溪其格。
或许有人会说，留下浑额部的这几千人马，留给其格，这将来就是她的亲兵，用起来会很顺手。
但沈宁却不这样认为，他宁愿让乌溪其格归来的时候手里能掌控的力量为零，也不想让她掌控一股不稳定的力量。
另一点则是，沈宁用杀戮告诉包括踏阳在内的所有黑野人。
自己的命令下达之后就不会改变，他们的选择只有两个，要么立刻臣服，要么立刻反抗。
当然，反抗的代价就是被杀死。
在那几千骑兵被屠杀殆尽之后，踏阳深切的体会到了这一点。
“是不是觉得我之前派人让你投降，在你决定投降后我却下令屠了你的士兵有些难以接受？”
沈宁看着单膝跪在下面的踏阳和一群浑额部的长者。
踏阳抬起头看向沈宁，眼睛里没有多少仇恨，倒是看起来没有多少生气，显得有些木然。
他张了张嘴，脑子里却一片混沌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的思绪很混乱，一会儿想到部族因为自己的犹豫而损失惨重，一会儿又想到面前这个高高在上的男人却和自己女儿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我来告诉你。”
沈宁坐在高台上的座椅上，俯下身子看着踏阳说道：“我说过给你黑野整个部族一半的草场，我就会给你。”
“我说过你没有犹豫的时间，你就没有。明白了吗？”
“我的部族已经没有士兵了。”
踏阳苦笑着说道：“可汗，您觉得我的部族还有存在的价值吗？”
沈宁伸出一根手指摇了摇说道：“不是你的部族。”
踏阳一怔，缓缓的低下了头说道：“是的，是您的部族，伟大的黑刀可汗。”
“是我的部族，这一点毋庸置疑。”
沈宁微笑着说道：“但是我要委派一个人来管理这个部族，当然不会是你，也不会是你们其中的任何一个人。”
“这个人来了之后，你们要像尊重我一样尊重她。”
“而且，我想你是不会反对的，你们所有人都不会反对。”
“你的女儿，乌溪其格，将成为黑野部族的首领。”
听到这句话，踏阳猛的抬起头。
“您说什么？”
他难以置信的问了一句。
沈宁笑了笑说道：“这件事等其格到了之后再说，现在有件事是需要你去做。”
“什么事？”
踏阳依然还有些恍惚的问道。
“明天，你去联络黑野其他部族留守的首领，联合他们，商议共同抵抗我。”
沈宁笑了笑，然后很认真的说道：“这是你最后一次问我什么事，以后我说什么，你只需回答遵命。”
等众人都走了之后，秦若薇有些犹豫的问道：“这样对其格的父亲，是不是太严苛了些。”
沈宁长长的舒了一口气，有些无奈的说道：“有些时候，必须先做恶人，才会有个美好的结局。”
“心善换来和和美美，那不过是个听起来挺美的笑话罢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