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发出阵阵悲鸣,幽蓝的烈火点亮天穹,如星辰坠落,撕碎层云。曾经斩断黑暗,唤醒朝阳的利剑,浸泡在深邃的湛蓝的火焰深处,盘旋,呼啸。
唐琅双手紧握神剑,穿梭的火柱直直向着神明逼去。他高举手中利剑,眼底血光亮起,全身鬼火笼罩。幽蓝的火柱如同千万道聚集的雷光一般直直向下劈去,熊熊的烈火不断撕裂着焦黑的大地,让这座早已死去了的城市都忍不住想要颤抖。
创世的神明匆匆跌向了一栋业已破碎的房屋之中,幽蓝的鬼火使他全身熊熊燃烧。而在神明的身侧,正在准备发动另一轮攻击的厶王不由因此愣了愣神,转身看向了那个刚从空中落下的人影所在的方向。
虽然那幽蓝的鬼火已然笼罩了唐琅的身躯,虽然那身上的焦黑已然使他变得那以辨认,厶王仍旧从那盔甲与神剑之中认出,他便是那位“帮助死叶弑神的走狗”。
“走狗!叛徒!你还敢出现在本王面前!”伴随着一阵愤怒的咆哮,猩红的手臂直直扑向了唐琅所在的方向,唐琅因而侧身格挡。幽蓝的烈火瞬间爬上了厶王的身躯,带来阵阵满是刺痛感觉的灼烧。
只可惜,厶王却也早已忘却了疼痛,陷入了癫狂。猩红的巨爪再度化作了铩的形状,愤怒的君王嘶吼着纠缠住了前来搅局的唐琅。猩红与幽蓝彼此缠绕,鲜血的迷雾朦朦胧胧,厶王的身侧仍旧笼罩着一阵无形的风暴,其中如有无数挠向敌人的无形巨爪。
“……拖住你也挺好的,不一会儿,死叶便能清理完你制造的那些怪物了。”唐琅装出了一个冷笑,冷冷直视着身前与他不断纠缠的厶王,他那猩红的双眼总不由自主地将眼前的君王看做那激起了他仇恨与杀戮欲望的,昔日里那个盲目的自己,可无论如何陷入癫狂,他却仍旧牢记着死叶曾经的请求与愿望,因而想要将厶王引向死叶所在的方向。
“少骗我了,你这胆敢欺骗君王的杂种!”厶王那早已扭曲破碎了的年幼身影再度发出了阴暗的怒吼,猩红的巨爪狠狠扑向了熊熊燃烧着的唐琅,“你想把我引开?然后你才方便去弑神?这么明显的事情,你以为我蠢吗?”
“我不知道你蠢不蠢,但我知道你现在一定非常害怕。”一阵熟悉的声音忽然从地底的方向传来,唐琅的心脏因此开始了剧烈的颤动。幽蓝的鬼火骤然爆发出了刺眼的光亮,险些再度吞没了唐琅。唐琅深深地喘息着,不断压抑着自己的愤怒,眼睁睁地看着木邪石从一个土丘之中缓缓走出,“暗之王啊,你害怕了,对吗?”
一抹冷笑逐渐划过了木邪石的脸庞,执拗的阴谋家曾经一度试图与厶联手弑神,可那狂妄的君王却总在他出手之后,转而向他发动进攻。不满与愤怒使那君王开始厌恶出现在他眼前的一切,狭隘的胸襟使他变得不愿与任何人分享成功。
自身无法取得成功,却又拒绝与人联手,厶王的存在终究便也只会导致其他想要弑神之人彼此之间放不开手脚;狂躁与愤怒进一步让这君王开始执拗地攻击唐琅,阻碍其他弑神的可能。正因如此,执著于弑神的木邪石才会再度在众人眼前现身,试图将厶王这颗变得无用了的棋子赶出他所唯一关注的棋盘。
老练的阴谋家轻轻瞥了唐琅一眼,轻易看出了那熊熊燃烧的烈焰之下不断压抑着的那股愤怒。虽然无法确定死叶究竟用了什么手段,可既然暴怒之火的力量能够持续如此之久,既然一度被他作为弃子的神使此刻也已能够压抑愤怒,那么,用这神使替换原本属于厶王的那颗棋子的位置于他而言倒也未尝不可。这份力量足够强大,足够能让神明惧怕,哪怕他已受到仇恨,诱导神使进行合作却也未尝没有办法……
正当木邪石低头思考对策之际,暴怒的厶王便已对他发动了攻击。岩石的高墙骤然升起,坚硬的巨蛋牢牢笼罩了木邪石的身躯。猩红的巨爪重重砸在了那岩层之上,却也只是徒劳地激起了一阵巨响。“不知名的叛徒!谁给了你污蔑我的权利?”厶王一次又一次地敲打着那岩石的屏障,发出了阵阵刺耳的怒号,“你也是死叶的走狗!死叶的走狗!你胆敢污蔑本王?本王会害怕?笑话!本王向来什么都不怕!”
“你从没有害怕过死叶吗?”阴冷的声音从地底传来,语调之中满是嘲笑,“你现在不仍在用你那些咒骂掩盖你对于死叶的恐惧吗?不先拿到神明的权柄,你甚至不敢前去面对那个曾经囚禁了你的人吗?这难道不算害怕……”
“闭嘴!闭嘴!”愤怒的咆哮如同皮鞭一般抽打大地,怪异的嘶吼彻底吞没了木邪石的言语,“你不会得逞的……你这拙劣的激将法是不会得逞的!本王理智的很!我理智的很!你们就想帮助死叶弑神,想要转移本王的注意……”
“别再自视甚高了,你这废物!”又一阵怒骂从层岩的底端传来,进一步扭曲了厶王的脸庞,“你和神明打了那么久,有任何结果吗?你以为你留在这里就能成功弑神吗?还是说,你已经承认了你自己的弱小,承认了与你缠斗了那么久的神明,实则能被我们轻易地杀掉?”
“闭嘴!给我闭嘴!”
“承认吧!你就是害怕死叶。哪怕认为我们能轻易做到你这么久都做不到的弑神,你也不愿去与死叶见面!”木邪石的言语伴随着阵阵癫狂的笑声,猩红的巨爪疯狂拍打着厚厚的岩层,一如既往,不痛不痒,“你就是废物,就是懦夫!你一味追求着这所谓的神明权柄,就是因为你打心底认为,如果没有这种东西,你就连与死叶见面的勇气都拿不出来!”
“闭嘴!闭嘴!”
“仅凭你自己的力量,你甚至无法击败你的仇人?这算哪门子懦弱的王?什么狗屁君王之力?就连击败我这无名之人,现在的你也都无法做到?”
“闭嘴!!!闭嘴!!!”厶王的身躯剧烈地颤抖着,猩红的浓雾不断从他的身上溢出。远方恰好传来了一阵怒号,藤蔓的巨蛇猛然向天抬起了身子,将无数的血目狂徒顶飞到了高高的天上。
“死叶……”远方的厶王恰好看到了藤蔓巨蛇的形貌,猩红血雾构造的身躯因愤怒开始了剧烈的颤抖。
“算了,你就继续去和神明玩你们那根本分不出胜负的过家家游戏吧!”木邪石再度发出了一阵尖锐的冷笑,岩石的巨蛋逐渐缩回了泥土之中,“反正就凭你的胆量,你也绝对不敢在获得神明权柄之前再度出现在死叶面前。”
“……给我等着,你们给我等着!”伴随着一阵喃喃的低语,猩红的双翼再度出现在了厶王的背后,“……反正只凭你们这几个只会耍弄嘴皮子的废物,也根本不可能完成本王这么久都完不成的弑神壮举!没错!没错!你们给我等着!等我消灭了死叶!等我把他的头颅扔到了你们面前!本王再来杀死这傲慢的神!再来将你们这些叛徒千刀万剐!”
猩红的君王振翅飞向了魔剑的南侧,一度躲藏于房屋之中的神明此刻也已徐徐走出。“看来你们都处理完了?”神明将那青绿的刀笔直直指向了唐琅的方向,露出了一个淡淡的微笑,“虽然无法和死叶交手多少也有一些遗憾,不过,对手之间的先来后到于我而言倒也向来没有分别。既然未来的乐趣此刻已经有了保障,漫长的中场休息也差不多该到结束的时候了——”
闪烁着淡淡彩虹色亮光的身影猛地向着唐琅扑来,神明赤色的双眼之中充斥了阵阵兴奋的亮光,“现在,就让我们享受下一场争斗吧!”
幽蓝的鬼火逐渐缠绕住了朦胧的虹光,神使与神明开始了他们的新一轮缠斗。而在魔剑要塞的南侧,藤蔓的巨蛇几乎也已撕裂了血雾。曾经遮蔽了魔剑南侧那座与周围隔绝的孤岛的浓密血雾几乎已被死叶一人完全吸入,刺眼的猩红在死叶的每一条经脉之中剧烈鼓动。血目的强者不顾身上的无数伤痕狂暴地向四周发起着进攻,带有淡淡墨绿光亮的鲜血逐渐已将整片孤地浸透。
藤蔓的巨蛇本在狂躁地进行着杀戮,阵阵无形的刀刃风暴却从天空之上匆匆刮来,一阵更加猩红,更加浓密的血雾徐徐飘到孤地之上,遮蔽了冬末惨淡的天空。
“你居然还敢来到这座城市?你这叛徒!”尖锐的声音骤然传出,死叶匆匆向后跃起,眼睁睁看着一团血雾砸在了他身前的地上,撕裂了那些本在与他缠斗的血目狂徒的身躯或尸骨。暗之王厶从无数碎裂的血肉之后扬起了他猩红的双眼,扭曲的怒吼之中饱含愤怒,“准备好迎接君王之怒了吗,叛徒?还是说,我该称你为,‘师父’?”
暗之王厶瞪大双眼,直直向着死叶冲去,汹涌的怒火唤出了阵阵无形的风暴,压抑的狂风伴随着无数无形的巨爪,将无数的伤痕送往了死叶身躯的各处。
血目的强者犹豫了一瞬,随即将自己那正不断躁动着的长鞭再度缩为了一根长棍。他轻轻抬起了猩红的双眼,迎着厶王发起了冲锋。
厶王骤然咧开了嘴,疯了似的笑了起来。他挺起了小小的胸膛,任那满是尖刺的长棍整个贯入他的身躯,然后猛然向上跳起,乘着死叶的长鞭仍然陷在自己体内之际一脚揣向了死叶的小腹。他轻轻低下头来,欣赏地看着那正被猩红迷雾缓缓覆盖住的胸前空洞,又侧过头去,用那血雾聚成的右手指向了被蛮力掀飞的死叶,被扭曲表情覆盖了的小小脑袋得意洋洋地来回摇晃,“下盘不稳,急躁冒进!”他学着死叶曾经教他武功之时使用的那份冷酷的语气,嘲讽似地高声吼道。
血色的浓雾骤然飘起,瘦小的身影如烟飘过,骤然飞到了死叶的身旁。暴怒的君王一脚踹到了死叶的头上,巨大的压力压碎了死叶脸上那些粗壮的经脉,使他的脸庞血肉模糊。暗之王厶傲慢地抱住了自己的手臂,一下又一下地踢打着死叶,用那怪异的声音高声吼道,“听懂我的教训了吗?听懂了吗?听懂了吗?听懂了吗!?”
另一阵浓密的猩红光芒从死叶的身上骤然涌出,巨大的冲击将厶王那具早已变得支离破碎了的身体再度震向了远离死叶的方向。死叶颤抖着从地上爬起,浑身上下满是血污,“……对不起,厶。”血目的强者剧烈地喘息着,抬头看着厶王说道,“我不该那么严厉地对待你,更不该因为你的身份特殊监视你的每一项行动,进而限制你的自由……”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汹涌的怒火如同血雾之中的阵阵脉搏,在厶王的四周不断震动,“看哪!看哪!那个死叶居然能够说出‘对不起’这种话,该不会是脑子坏掉了吧?”厶王狂笑着捂住自己支离破碎的腹部,指着死叶愤然骂道,“无耻的家伙!卑劣的叛徒!往日里你怎么从来没有想过道歉?到了现在,因为打不过我,你才想要乞怜摇尾?你这叛徒!你这懦夫!!!”
暴怒的厶王再度向着死叶冲去,血目的强者却在一阵犹豫之后,站在原地低下了头,“对不起,是我之前太过冷酷,竟没想到从不夸奖的打骂与责难只会导致叛逆与不满……”死叶平静地站在那里,任凭厶王的拳头狠狠砸入自己的胸膛,猩红迷雾凝聚的双臂牢牢扯住了死叶的左臂,伴随着一阵剧烈的冲击,将那手臂狠狠扯到了地上。
剧烈的疼痛不曾让那血目的强者发出任何的呻吟或嚎叫,汹涌的血流顺着断臂狂暴地流淌,伤痕累累的墨绿身影跪在地上大口地喘息着,断断续续地持续诉说,“……过于严厉是我……不好……可我……对待布衣和怪鸟……也是一样……我对不起……你们……”
“喊痛啊?求饶啊?”而在那位血目强者的眼前,疯狂的君王扭曲蹂躏着刚刚扯下的那支左臂,朝着死叶高声吼道,“好好想想吧?这可意味着你引以为傲的灵指功法的失传!你不感到愤怒和痛苦吗?”
“……我对不起师父……因为我从未像她一样真正履行过为师的职责……”死叶仍旧来回摇晃着,不断发出着断断续续的低语。
暴怒的厶王骤然掐住了死叶的咽喉,用那扭曲了的声音高声吼道,“与那些都没有关系!没有关系!你这叛徒!我曾那样地尊敬你!羡慕你的强大!苦练你的功法!我曾以为你是我最为忠诚的下属,曾经想要在我们攻下南部之后给你最为丰厚的感激与封赏,可你呢?你却囚禁我!背叛我!!!这样的你!又有什么资格祈求原谅!?”
“你没有资格!没有资格!!!”厶王怒吼着瞪视着被他举起的死叶的身躯,瘦小的身体剧烈颤抖,“你想求饶?你畏惧我的强大?晚了!死叶!我告诉你!早就晚了!!!从你背叛我的那一刻起,我就只想将你千刀万剐!!!”
厶王骤然松开手臂,留死叶一人跪倒在地剧烈喘息,“放心,我是不会轻易杀死你的。我要折磨你!!!我要让你感受我曾经感受到你那份屈辱!我要让你生不如死!!!”
猩红的血雾逐渐遮蔽了厶王的身躯,爆裂的怒意尽数化作了杀戮的渴望。死叶仍在喃喃诉说着道歉的言语,厶王却已进一步染上了疯狂的业障,无法做出任何应答。浓密的血雾不断撕扯着死叶的身躯,血目的强者长长吸入了一口猩红的空气。
该说的话语,此刻都已经说尽了。该等的时间,现在也已经等够了。
死叶猛然抬起头来,双眼之中忽然刺出了一阵极度耀眼的血光,四散环绕的猩红血雾骤然涌入他的身躯,在他的身上躁动不已。
道歉结束,到了道别的时候了。
原本静静躺在地上的墨绿长鞭骤然缩入了死叶的断臂,他那充血的绿色的右臂忽然整个炸裂开来。九双猩红的双眼从那浓浓血雾之中探出头来,九条墨绿的魔蛇从死叶的体内骤然窜出,咬向了厶王的身躯,缠住厶王的脖颈,将他狠狠向后甩去。
魔剑城中,甚至在那南北两侧的远方,冬日里仅存的些许树叶如蝗虫群般向着死叶所在之处飞去,又四散开去,将四周所有血雾洞穿。
血雾的变淡重新唤回了厶王仅存的最后神志,暴怒的君王愣愣地看向了死叶的方向,“你是故意的……”挫败与愤怒再度扭曲了厶王的脸庞,愤怒的君王仰头发出了一阵咆哮,“你是故意的!你故意装作道歉的样子!实际只是想要在近处逐渐吸收我的力量!叛徒!叛徒!你这背叛的叛徒!无耻的禽兽!”
怪异的声音持续发出着扭曲的嘶吼,四溢的血雾犹如厶王流下的泪珠,愤怒的君王再度向着死叶冲去,高高举起了猩红的双手。
“我的道歉发自内心。”死叶缓缓直起身来,四散飞舞的猩红叶片不断吸收着四周的血雾,随后飘向死叶的身躯,将那些血雾送入他的身体之中。不断积累的嗜血因子逐渐让那血目强者的四周也笼罩起了浓浓的血雾,死叶那具支离破碎了的身躯此刻也已溢满了猩红,“我的确在时刻吸收你体内的嗜血因子,但这也是为了你好,毕竟那是会令人永远无法安眠的罪恶毒药。”
“闭嘴!给我闭嘴!”怪异的怒吼震破云霄,厶王再度高高举起了猩红的巨爪。猩红的血雾推动着四周血目的狂徒,将他们尽数送入了死神的怀抱。
九头的巨蛇大口吞噬着周遭浓稠的血雾,其原本的墨绿逐渐已被猩红笼罩,狂躁的蛇头贪婪撕咬着周遭的一切,扭动着身子刺穿一具具血目的身躯,吞噬笼罩其上的猩红,只将一具具枯骨滞留。
在那遥远的魔剑城中,原本浓厚的血雾此刻也已渐渐淡去,神明微微侧过头去,恰好看到那九头的魔蛇掀飞无数无力的尸体,那是从未在任何神话中记载的景致,就连神明都忍不住想要叹息驻足,“一点一点地将那远古的恶意尽数吸收,这样的行为远比用神兵瞬间灌入一切力量来得痛苦。唤醒了藤在最为强盛的时候都不具备的形态的凡人啊!你主动选择了这条荆棘之路!你还能够保有理智吗?你又是为了什么目的才要拼死忍受这份痛苦?”
在那遥远的孤地之上,猩红的巨蛇几乎吞尽了暴虐的雾气。厶王身躯四周的雾气逐渐开始淡化消散。愤怒的君王高高举起逐渐黯淡的猩红手臂,猩红的手臂再度化作了神兵的形状。他将双手变作利刃,每柄剑锋的两侧各有如月牙般的两个飞速旋转着的尖刺,猩红的血雾旋转着冲向了两条蛇鞭,猛地合拢,如同铁钳一般骤然将其牢牢夹住。
伴随着一阵愤怒的嘶吼,暴怒的君王扯动巨钳,死叶猩红右臂的尽头因而开始鲜血直流。暴虐的君王轻蔑地发出了一阵嘲笑,可那猩红的巨蛇却无半分脱出原有土壤的迹象,浓密的血雾从死叶右臂的尽头散出,持续连接着猩红的蛇鞭,其余七条藤蔓的巨蛇猛然缠绕住厶王的身躯,贪婪地吞噬着他身上的血雾。
“混蛋!混蛋!混蛋!”厶王暴怒地仰天长啸,消瘦的眼角之上似乎再度划过了猩红的泪珠。而在他的对侧,低垂头颅摇晃着的死叶已经好久没有开口言语,只有浓密的血雾在他浑身上下进进出出。血目的强者轻轻抬起头来,那张血肉模糊的惨淡脸庞之上缓缓露出了一个艰难的笑容。
猩红的风暴遮蔽了天穹,末代的君王与坚毅的强者同时向着对方发动了冲锋,呼啸的狂风吹拂着无数猩红的树叶,遮蔽了争斗着的两人的面容。
格挡,借力,蹲闪,出拳,厶喘着粗气,躲闪着身侧四窜的蛇鞭;
横踢,侧身,闪避,扬鞭,死叶轻轻踉跄了几步,保持着沉默弓身迎敌。
血目的强者怅然扬头,竟联想到了时光的最初,自己仍在灵指武馆中时进行的那些训练与格斗。
血目的妖魔一个接一个地倒在了地上,厶王身侧的血雾一点一滴地淡化消散,死叶坚定地维持着进攻,不由匆匆将自己的人生回首。倘若没有灵指武馆之中的那些变故,名为叶竹的少年或许也会浪迹江湖,将朝堂之上的是非对错弃之不顾,逍遥自在浪迹天涯,前去追求极致的武术?
……纵使描绘幻想并无过错,这样的想法实在也已太过虚妄,每个人注定都将困于自己的樊笼之中,由其身为一名暗族。只是偶尔他也会想,或许一切并未发生,或许他从未在藤的试炼之中获得成功。当他不曾经历那些残忍,他又是否还会变得这样冷酷?
眼前的君王持续不断地向着自己发动着冲锋,却也由于失去了那些饱含力量的猩红血雾,逐渐变得疲惫虚弱。血目的强者咬紧了牙,死死抵御着血雾在他体内的撕咬,剧烈的痛苦将他的每一寸神经撕碎,将他的神志捣碎杂糅。流水般的鲜血溢出死叶那紧闭的双唇,血目的强者抬头仰望着漫天的血雾。
细细想来……他又究竟是为了什么?才要接受这一切的痛苦?哪怕通过了藤的试炼,他也并不仇视杀害师父的那些凶手。以他曾经获得的力量,想要逃到根源势力无法找到的地方,想要浪迹天涯,他也未尝无法做到。
可他想要获取真相。而在获取真相的路径之上,他又逐渐敬重木邪石所坚持的那些渴求。不……不,那时的木邪石尚不足以让他俯首。他为木邪石奋斗了如此之久,或许也只是因为想要弥补自己曾经犯下的错误。
师父……他一直怀念着温柔待他的师父,一直怀念着雨林深处那颗不会落叶的结冰小树。纵使师父当时的确与死无异,可那之后的一切纷争却也的确都是因为他曾杀死了具备了弑神可能的师父。
之后遇到殇王之时也是一样,愿意接过殇王的火炬是否仅仅只是因为他被殇王的言语打动?还是说,选择协助圣光皇朝中的变革者而非帮助自己的族人一事也让这颗从无悲喜的心灵隐隐感到了些许的愧疚,推动着他做出了种种赎罪的举动?
刺骨的疼痛如同万千钉刺贯入心脏,血目的强者张大嘴唇却发不出哀嚎。墨绿的身影曾在名为人生的阴暗密林之中痛苦前行了如此之久,他理性地进行着每一种行动,他坚韧执着,规划周密,从不退让,从不止步。他如一根火炬一样,因一个又一个散发着光亮的英雄驻足,帮助他们践行理想,把他们的光源变得闪亮,闪亮到足以让很多很多的人驻足。可这一切道路的尽头却仅仅只是因为他在帮助恩师解脱之际,受到了魔藤欺骗犯下的一个错误。
误杀使他接受了木邪石的结盟,结盟使他遇到了殇,相遇使他想要帮助自己的种族,而这一路之上的无尽痛苦,统统塑造了他的冷酷。现如今,一个孩子被那冷酷深深伤害,给这世界带来了一种深深的残酷。是啊……他对于帮厶解脱的执著,又何尝不是因为想要问心无愧地弥补自己曾经犯下的错误?
一切都是咎由自取,所以他才必须在临死之前奋力弥补。粘稠的猩红不断涌入死叶的体内,九头的蛇鞭刺穿了周围最后一个遭到污染的无辜民众。在数以万计的尸骨之上,死叶静静垂头站立,对侧的厶王仍旧充满狂怒地向他发动着最后的进攻,猩红的力量仍在他的体内不断撕扯,不断躁动。
亿万根银针扎心的疼痛本该引起怪异的嘶吼,高大的身影却只流着猩红的血泪,张嘴发出了无声的咆哮。世人本有权利用遗忘和自我安慰淡化自己犯下的错误,过往的无知本不阻挠当下的救赎,可世间一个执拗之人,却竟无论如何痛苦,都要正视,都要弥补,弥补自己昔日里曾犯下的一切错误。
理智与强大使他将一切做到了极致,坚持与坚毅使他无愧于古今之中最强的名号。他的道路更加坚定,他的脚步更加痛苦,他从未如唐琅那般天真,他始终行走在荆棘之路。猩红的血雾给他带来无尽的痛苦,毕生苦痛之人将承受那最为极致的苦痛,昂首走向他的末路。
对侧的少年咆哮着向他发起着冲锋,愤怒的言语不断回顾着他的背叛与冷酷。少年曾经也只是个普通的奴隶,过着劳累悲惨的生活。当那天赐的力量瞬间将他的至亲杀死,当那些光族的恶棍执著地对他挥动着刀枪,在昔日那个孩子的眼中,瞬间出现并屠戮了所有追兵的墨绿人影曾是如此地帅气而伟岸。
明智的死叶用一场大火遮掩了整场变故的起因,将那先王留下的军队统统展示在了他的眼前,如此强大而睿智的存在如何不让少年仰慕?就连那次向他拜师,也是少年主动提出。
血目的强者毫不留情地将那少年打倒在地,少年却也只当他是在告诫自己世界的冷酷。少年无数次地冲向眼前的蛇鞭,被绊倒,被卷起,被击飞,在所不顾。冷酷的声音不断嘲笑他的弱小,说他倒还不如乖乖对着无聊的书本进行研究,只凭着心底的骄傲与坚强,年幼的君王一次又一次地向着死叶发动着冲锋。
屡屡的失败逐渐让他认识到了自己的不足,为了能够弥补自己的瘦弱矮小所带来的劣势,执著的君王逐渐精于使用近身的武功。斜劈,侧身,突刺,翻滚,膝击,重拳,轻击,闪躲……消瘦的孩子丝毫无法触及眼前的血目强者,可那份坚持却也不由让强者动容。
再后来,春去冬来,落花不复,年幼的君王终于成为了死叶的门徒。血目的强者似乎总是吝啬于自己的教导,不肯教他灵指武馆的功夫,厶王却也不很在乎。与这强者的不断对练使厶渐渐熟悉了战斗的章法,天真的孩子竟还以为死叶只是想要让他逐渐掌握适合使用神兵的武术,哪怕死叶总在被他纠缠要求练武之时皱起眉头心怀踌躇,他也只是天真地认为死叶只是太过严苛,只是认为他的武功尚有不足……
厶王曾是那样地尊敬着死叶,宽容了他如此之多的僭越与不忠,当死叶为他攻下了半个世界之后,踏入了魔剑城门的他本已想好了对于死叶的一切封赏。不仅仅是宰相,不仅仅是功勋、领土与奴仆,天真的孩子本想分给他整个南部,分给他自己领土之中最为肥沃,最为意义重大的故土!
可当他打开了死叶的房门,猩红的巨蛇却竟出现在了他的眼前,昏迷的他遭到了最为信任的恩师的囚禁,自始至终甚至没能得到理由。漫长的孤独不断积累着他心中的愤怒,血目的强者一次又一次粉碎了他逃离掌握的幻想,直到细细回顾起昔日的过往,厶王这才豁然清楚,原来死叶之前教他习武之时的一切抗拒,早就成为了背叛的前兆。
囚牢的门扉骤然关上,那所谓能让他选择隐居的说辞犹如对他失败的嘲讽,愤怒的君王曾等待了如此之久,这才推开了一道道合上的门扉,再度站在了死叶的面前,再度对他发起了冲锋。如今他的尊敬消散,只留下了心中满怀的愤怒,他仍记得拜师的最初,死叶嘲笑他崇高理想的那份冷酷。
“您不需要学习武功,君王只需学习如何治理天下。”昔日的死叶曾经说得如此冠冕堂皇,深深隐藏着篡位的渴求,他竟还说,“您有危险,我来保护。”
“我不需要你的保护!”昔日厶王的声音仍未变得沙哑而怪异,血目的强者身上也未布满无数的伤痕,“我是暗族的君主!我有责任保护自己的子民,也有责任为此学习基本的武功!我不需要你的保护!我会与你并肩战斗!一起复兴暗族的荣光!”
“……王上,您认为君王的责任是什么?”好一个冠冕堂皇的死叶!分明作为臣子的责任,他连一条都没有做到!
“当然就是让我的领民幸福!”年幼的厶王曾是如此地天真,竟还如此乖巧地回答死叶的提问,“我将与您一道推翻光族人邪恶的奴隶制度,狠狠的报复那些该死的奴隶主!我要在我的领民面前将一切的坏蛋全部杀头,让我的领民们为此欢呼!”
“……可是王上,现在的您,甚至现在的我,都不足以单凭一己之力倾覆整个圣光皇朝。总会有人需要与我们一起出征,而那些弱小的凡人也有可能死于战争。到了那时,您将如何面对那些死去的同胞?”
厶王皱眉思考了一阵,随即再度露出了一个自信的笑容,“我会给他们丰厚的奖赏,还会奖赏他的亲人,让他们从此衣食无忧!”
“可那死去的人也是您的领民啊,王上。死了的人无法享受任何封赏,您本该让他活着享有您许诺的幸福。”
“……我懂了!师父!我要变得更强!强到可以保护其他那些易于死去的同胞!我要帮助他们训练武艺,让他们不会轻易地死亡!”
“您是对的,王上。可您看,您一开始不也有过错误的想法?每个人都难免会有做错的时候,有些错误还会使人深深地受伤,就像您之前的错误持续下去,就可能会导致一个相信着您的战士的死亡。”
年幼的厶王不由轻轻皱起了眉头,继续聆听着血目强者缓慢的叙述,“可我知道您不是有意的,您只是一时之间没有考虑到那些可能死去的人,毕竟每个人都有疏忽的时候,如果能够及时改正,原谅过去的错误又有什么不好?”
厶王微微瞪大了双眼,逆着阳光向着死叶投出目光。“……其实,就连光族人也是一样。奴役确实是一种不可饶恕的错误,可有的人真的并不贪婪,只是因为习惯了周遭的人宣传的那些仇恨的言语,习惯了本就错误的生活与思想。”
“我并不打算完全宽恕他们的错误,王上,犯错的人的确需要受到惩罚,我们也会过上比他们更好的生活,可是圣光皇朝领先了我们太多了,光凭我们自己的种族很难在建国之后与其抗衡。所以,比起因为以往的过错不给任何机会地杀掉所有的光族人,您能给他们一个机会吗?让他们暂时活下去,如果他们能够诚心改正错误,能够真心诚意地帮助我们,那对这样的一部分人,我们也应该给他们应得的宽容与奖赏。”
……不对……不对!那个死叶怎么可能那么温柔?年幼的君王骤然扬起了泛着淡淡血光的漆黑眼瞳,那个从未正面回应他对于习武的请求,只冷酷地要求他将击败自己作为一切谈判前提的冷酷人影如泡影一般骤然碎裂,无影无踪。
突如其来的冷风让那仍是孩子的君王情不自禁地打了一个寒颤,总感觉自己好像忘记了什么。在他的身侧,血红色眼睛的强者脱下墨绿色的紧身衣盖住了他,让自己那具满是纵横经脉的身躯沐浴在了阳光之下。
“您还有些抗拒,对吗?”血目的强者微笑着享受着并不温暖的阳光,轻轻拍了拍君王的肩膀,“没关系的,您所遇到的那些光族都是一些贪婪的坏人,所以您恨他们也很正常。我只想请您好好地想一想,如果他们能够改过自新,选择原谅他们的您又是否会因此失去什么?而如果您拒不接纳任何犯错的人,您又是否会因此失去什么?”
“您慢慢想也没关系的,我会慢慢地告诉您我的计划,告诉您为什么我既愿意进攻光族,又不愿意仇恨光族。”血目的强者骤然起身,微笑着向厶伸出了手,“与此同时,我也会尊重您所有的想法,您这么想要拜我为师的话,那我便如您所愿——我将教您我一切的武功。”
年幼的君王眼睛一亮,微笑着抓住了那支粗壮的右手,死叶的右手伤痕累累,纵横的经脉抚摸起来令他感到了些许的刺痛。他们郑重地进行了拜师的仪式,随后死叶牵着厶的小手,带他走在农场之中。
他们一起在小溪边玩闹,一起为了图个新鲜尝试耕种。耕种是件累人的事,不过在整齐的田埂边上看着夕阳西下,却也如此宁静美好。
劳累的君王躺倒在了田埂边缘的草地之上,开始思考死叶白天说过的话。绿草送来芳香,鸟儿轻声歌唱,不远处有一颗好高好高的树,树叶洒满了整片天空,盘旋,舞动,五颜六色,闪闪发光。缕缕炊烟飘在远处的小屋之上,不远处还有一条细细的小河,一个个小小的浪花互相嬉戏奏响乐章。
草地的柔软令厶感到温暖惬意,他开始觉得死叶的话语似乎也有一定的道理。他甚至开始觉得,所谓的隐居生活其实也没那么糟糕……
……奇怪……隐居生活……是谁提过的呢……
微风吹过一片片树叶,夕阳散发着淡淡的红光。飘舞的血叶裹挟着阵阵腥臭的冷风,吹散了两人共同的幻梦。暗之王厶瞪大双眼,眼睁睁看着眼前那个失去了双臂的人影小心翼翼地用一根血红的蛇鞭轻轻将他拥入怀抱,藤蔓的巨蛇轻轻拍打着他的头顶,血肉模糊的猩红色脸庞上逐渐发出了断断续续的残响,“……能够……这样的环境……保持理性……这么久……你很棒……是个小英雄……”
“出色的武人……坚强的君王……对不起……我……本该教导你……本该让你……成……正的……英……雄…………”
血叶铺满大地,狂风拍打枯骨。九头的巨蛇向着天空发出悲鸣,近至魔剑,远至天涯,猩红的落叶无力地悬起,如旋风般盘踞天空,随后逐渐收缩,附着在了藤蔓巨蛇的身躯之上。
死叶靠着,连着,一颗很高很高的树。凝望天空的血色巨蛇成为了那颗大树的骨干,一片片猩红的落叶成为了那颗大树的血肉,血目的强者被锁于树中,漫天的血叶盘旋,飘舞。兀鹫在远处的空中飞舞,不时发出几声凄厉的嚎哭,不远处是鲜血的巨河,冲刷着遍地的白铁与白骨。刀兵散落一地,刺着冷冷的阳光,不远处的魔剑城中仍有淡淡的黑烟笼罩。猩红巨树的树干之上如同有着无数红黑色的树瘤,不断吞吐着淡淡的血雾。
“……对不起了,南部的大家,接下来的路,该你们自己走了……”死叶用那根怀抱住厶的蛇鞭轻轻拍了拍君王的头颅,感到自己的身躯逐渐已经变得麻木。
“……对不起了,师父,殇。我接受了关爱,接下了火炬,却从未正确地传递下去……”血红的落叶飘飘扬扬,逐渐将死叶的身躯包裹。
“……对不起了,厶。我从来,不是个称职的师父……”猩红的人影在内心深处做完了告别,失去了嗜血因子力量的厶王双眼渐渐黯淡无光。叛逆的君王最终仍能安享永眠,吸收了本为将来千万君王准备的嗜血因子的死叶抬起僵硬的脖颈直视艳阳。猩红的落叶逐渐挡住了他的身躯,沉入树干深处的人影使巨树染上了淡淡的绿光。
血目的强者就此彻底失去了神志,他并未完全离开人世,也将永世不得解脱,他用体内浓稠的嗜血因子养育着魔藤的坚毅力量,彻底压制了在这场浩劫之中逸散出去的所有血雾,两股强大力量的碰撞彻底撕裂了他的神志,浓稠的嗜血因子却又不断维持着他的生命,使他毕生都只能在那无尽的黑暗之中痛苦地活着。
在他生命的最后,名为死叶的强者最后一次将自己的人生回首。所有的过错,他都已经全部弥补,该守护的一切,他也已经尽力护住。血目的强者仍旧思虑了好久好久,直到确定自己已经做完了该做的一切,这才在黑暗之中绽放了一丝没人能够看见的笑容。
浓重的血雾完全散尽,阳光洒下,血腥恐怖的巨树此刻也闪着微微的亮光。雨林深处,魔剑城中,两颗猩红的树此刻也已渐渐褪去了光芒,只洒出了阵阵柔和的绿光。布衣蜷缩在骏马背上,遥遥凝望着血树的矗立,阳光略过她手里捏紧的信件,照亮了她脸颊上的泪珠。
远方的圣光城中,恭王忽然在宫殿深处驻留,停下了脚步。他唤出镋,对着阳光,细细观察,随即喃喃自语地说道:“忽然感觉,镋便暖和了。”
大地之上的嗜血力量随着坚毅之藤的最后一任主人一起,尽数陷入了清醒的永眠。冬日已尽,阳光灿烂,吹散了大地之上飘荡的血雾,洒下了一道温暖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