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尽了,道尽了,枯竹,残阳。
烈火裹着黑烟,熏黑了朦胧的虹光,惊跑了正午的艳阳。威严的城墙遮住了房屋在烈焰中的哭泣,厚重的盔甲盖住了五官在脸庞上的扭曲。
魔剑就这样,孤身立于峡谷之间,忍耐着烟熏火燎,独自哭诉。
强大的力量曾导致了暗族历史之上最后一任君王的狂妄,出征之际的厶王并未将所有的嗜血狂徒尽数带到魔蚊祭坛所在的方向。他想弑杀神明,却也同样心存着征服世界的渴望。正因如此,仍有为数众多的嗜血妖魔被留住了名为魔剑的要塞之中,在各自本能的驱使之下不断行走,不断扩散,不断杀戮。
魔剑两侧的吊桥纷纷碎入了无底的深渊,那些蹒跚的血目妖魔却竟宁愿跌下断崖,在那连接着幽冥的旋涡的冲刷之下不断沉浮,然后再度爬上南北两侧的高耸悬崖,向着魔剑的两侧蹒跚着发动疯狂的冲锋。
死叶策马冲向了这座早已死去了的城市,无数被血雾笼罩的人影已然散落在了广袤的沙漠之中。由于厶王出征之际,魔剑的北侧仍然燃烧着唐琅所唤起的那阵吞噬万物的金红火光,嗜血妖魔的盲目远征最初仅仅指向了魔剑的南方。血目的人影在那广袤的沙漠之中盲目行走,嗅探着一切活物的气息准备杀戮,盲目地扑向了绿洲之中的一个个坞堡。
死叶沉着地调配着军力,让那众远征的军士分散围歼一批批敌人,每个小队充分保持着数量的优势,快速有效地击破着目标。各个坞堡也各自组织好了防御的力量,在那矮墙之中负隅顽抗。就连雪门的南侧也已派出了驻扎的士兵,遵循着死叶向着南部的传信前来守卫己方的河山,外围包抄,不断推进,不断封锁。
魔剑的北侧虽然一度逃离了战火,可当唐琅燃起的烈火忽然变得无害以后,越来越多跳下了陡峭悬崖的血目狂徒便也随着水流的冲刷跨越了裂缝,爬上了北侧的悬崖。狮军的部队本就集结了防御的兵力,时刻准备着应对暗族可能的进攻,身后的国土燃起了军人的满腔豪情,热血的男儿死死防御着疯狂的进攻。
混乱的战场如同一个围绕着魔剑的巨大旋涡,将所有的热血与哀嚎团团环绕。白底的金狮与红底的黑鸽在魔剑的两侧不断飘扬,一支孤军独自冲向了魔剑的方向。
死叶独自一人冲在最前,命令他身后的一个个下属前去奔赴独立的战场,仿佛他只想要孤身一人冲进魔剑迎敌一样。他向身后一批蒙面的暗探下达了支援一侧战场的命令,那为首的暗探却将脸庞死死埋入了马背,拒绝命令,一声不响。
“……死叶大人,您前几天在那顶远离营地的帐篷前面说的那些话,那些都是认真的吗?”死叶的身后逐渐只剩下那几个暗探,唐琅也已仗着阳的神力飞往了魔剑的北方,为首那暗探的声音忽然轻轻传了出来,清脆的话语之中满载着悲伤。
死叶微微蹙了蹙眉,有些没有想到当时的自己竟已变得如此虚弱,竟没有察觉到女孩的偷听。他轻轻地侧过头去,这才理解了女孩这几天来时刻无言地紧跟着他的理由,女孩不希望他忽然消失,他却终究只是张了张嘴,沉默不语。
“您就为了一个误入歧途的孩子,就不管其他孩子了吗?”布衣猛地抬起头来,微红的双眼直直瞪视着死叶,两行泪珠浸润了蒙面的黑纱,“我不想替您统治什么南部!那种事情我肯定做不好的!现在形式这么乱,唯有您才能在战乱结束之后控制各方,主持大局!所以!”
“我已时日无多,否则的话,你也不会到了现在才和我争论吧?”死叶轻轻苦笑了一声,抬头仰望眼前那座漆黑的城市,“……对不起。”
“那我就和您一起去!我已经变得足够强了!我可以帮您!这样一来您就可以在战争之后及时脱身,就可以!”
死叶轻轻地叹了一声,长鞭忽然窜出手臂,拍向了身后那个蒙面女子的后颈。蒙面的女子微微一愣,轻轻栽倒在了马背之上。
死叶匆匆勒住骏马,轻轻扶住了布衣那已瘫软下去的身躯。他将蛇鞭指向了仍旧跟随在布衣身侧的那几个暗探,他让他们选择,是让她陷于危险之中?还是尽快带她离开?
那些蒙面人露出脸来,都是在殇王那里曾经见过的熟悉面孔。死叶轻轻笑了一笑,无言地向他们点头问好。他轻轻垂下蛇鞭,拽住了布衣坐骑的缰绳,带着那匹骏马缓缓转身,随即松开了手,看了片刻,轻轻拂了拂她的长发。
他将缰绳交与一名暗探手中,又递上了一封信件,要他们去往安全的地方。随后,他用无言的微笑代替了任何实质的道别,转过身去,再未回首。
他遥望那城墙之上,那缠绕着的血雾与彩虹。不知那神与王的战争,又会是怎样一种景致?
一种可笑的景致。
厶王正焦躁地跺着右脚,看着神明轻易治愈了胸口的刺伤,孩子气地埋怨着战斗的无聊。
神明紧握着青绿的刀笔,瞬间闪到了厶王的后方,口中却在警告厶王不许再度纵然那些血目狂徒侵略南北,要他一心一意地投入这场彼此之间的纷争。
你道是神体恤凡民,却不知正是这神将祸端引回了魔剑。你道是神目中无人,却不知正是这神斩断了魔剑南北的吊桥,阻碍了恶鬼的扩散。
不解?且聆听神的解释!可笑的解释!甚至不值得一听。
伟大的神?凡夫俗子!怎能守着孤山之顶,与雪对视尽千年?
只因倦怠,游历世间。
铁石心肠?胜过断肠!如若悲悯世人性命,送终亿万何心安?
只因蔑视,袖手旁观。
何必过问,虔诚祈祷吧!向着个蔑视世间苍生,却惜世间景致的看客。
厶王轻蔑地轻笑了一声,转身直直掏向了神明的心脏,刀笔自他的左肩刺入血雾,他的右手却也同时挠向了神明的胸膛。舍身的攻击为他赢得了伤害神明的又一个机会,浑身的伤痛从未使他发出哀嚎,疯狂的君王狂躁地享受着,享受着这生死之战。
可这两个难死之人,却又谈何生死之战?狂妄的君王竟还要那神跪地投降,从则许他一片净土,尽他赏玩。
不从?那便纵使失败也要驱使血目狂徒毁灭世界,要那神明杵着脑袋,看烈火烧尽,寸草不生。
你问他为何如此疯狂?他却自认理性,赢则造一个崭新世界,输则身死,一切再与他无关。
你问他新世界又当如何?他却千万推脱,只在掩盖对此的无知。
何必彷徨,顶礼膜拜吧!对着个不顾世人冷暖,只重一时虚名的狂徒。
尊贵之人?自私之战!只留浩劫,浸透世间。
猩红的巨爪重重拍打着墨绿的刀笔,漫天的血雾徐徐映衬着朦胧的虹光,神明与君王就这样彼此缠斗着,直到一道幽蓝的火光划过天际,使厶不由皱起眉头。
“……看来,南北两侧都已经抵御住了你所纵容的疯狂攻势,他们的增援也都已登场。”神明的双眼轻轻一亮,一抹微笑轻轻略过了他那英俊的脸庞,“这样一来,我便能够无所顾忌地与你继续争斗下去了,否则等你战败之后,在一个再无生息,再无任何挑战者产生的世界里独自驻足,实在也已太过无聊。”
“什么人?什么人胆敢阻止本王的征程?”厶王的脸色微微一变,愤怒逐渐扭曲了他的脸庞,“死叶?是死叶吗?一定就是死叶吧!还有那个该死的火光!一定就是那个曾经想要蒙骗我的,想要弑神的死叶走狗!”
“死叶!死叶!你这暗族的叛徒!光族的走狗!竟然三番五次地阻挠君王!”厶王骤然仰起头来,对着天空愤怒咆哮,“你与你那些走狗统统该死!统统该死!”
浓密的血雾瞬间笼罩了整座魔剑,如同一双无形的巨手拖拽着分散在附近,盲目进行着杀戮的血目妖魔,将他们统统聚拢到了魔剑的南岸,用以实现厶王复仇的目标。
死叶轻轻勒住骏马,警惕地看着那些逐渐聚拢于他身侧的血目狂徒,猩红的双眼轻轻闪烁。魔剑城中弥漫的血雾充满着嗜血因子的力量,如同厶王双手的延伸,又与四散飘逸的瘟疫极其相像。正因这战场充满污染,也由于普通的暗族难以接受与君王为敌的事实,死叶才会将所有的军队遣往南方,用那名为保卫国土保卫人民的理由推动他们继续战斗。
不过于他个人而言,区区飘逸的嗜血因子,又有什么惧怕的必要?
血目的强者扬起蛇鞭,阵阵血雾扑入他的口鼻之中,随即化作了他自己的力量,让他那双血眼变得更加猩红,更加闪亮。三头的魔蛇在大地之上纵情咆哮,衔住了一个个血目的妖魔,刺穿了他们的脖颈与胸膛。
周遭的敌人越来越多,墨绿的人影却无半分退缩的迹象。他的身上仅存的墨绿逐渐快被猩红吞没,他那如影一般快速的攻击也已变得愈发疯狂。三头的魔蛇如同陷入了狂躁的妖魔一般肆意撕咬,纵情冲撞。
浓密的鲜血从血目强者的身躯之上缓缓溢出,狂暴的攻势进一步加重着死叶的负伤,可那已然决定了自己穷途的血目强者却仍在纵容自己不断接收源自争斗的力量。淡淡的绿光堪堪维系着他的理智,粗壮的经脉彻底撕碎了他的身躯,死叶瞪着猩红的双眼孤身立于万军之中,再无顾忌地纵情杀戮。
血色的迷雾日渐猩红,幽蓝的流星却又再度划破天空,坠落到了大地之上,让那大地为之哭泣,为止颤抖。
唐琅半蹲于地,护心镜中溢满了幽蓝的火光,双目之中刺出灼灼血光。他将神剑深深刺在了大地之上,嘴角之处鲜血直流。持续燃烧着自己的神使奋力斩出了一道长长的裂缝,幽蓝的烈火随之起舞,如同地上升起了一道蓝色的太阳。
裂缝,裂痕,裂谷,黄沙纷飞,裂谷扩散,大地疯了似的剧烈扭动,烈焰从裂谷之中向下吞噬着,吞噬沙砾,吞噬泥土,吞噬岩石。
唐琅缓缓直起身来,拔出插在地上的神剑,轻轻扫视着四周血雾之中的那些已被扭曲了的人民的面容,“狮军的防备足够森严,前线的敌人我也已经大半清除。北方暂时没有了相关风险,我也已经燃起烈焰,将魔剑北侧的峭壁削为了难以攀爬的倾斜形状。”
唐琅猛地掷出飞剑,幽蓝的鬼火灼烧着一个个血目的狂徒。他看向了人群正中纵情杀戮着的死叶,不由提高了声音的语调,“您还听得到吗?死叶先生!北方的战局已经不需要我出手了,您周围的敌人太多,外围的敌人还有再度向外扩散的迹象!我已斩出裂缝隔绝了他们的南侧,将这些敌人困在了这座只有你我二人的孤岛之上!”
死叶忽然高高跃起,放眼眺望自己目前所在的地方,深深的裂缝在他所在土地的四周不断扩散,将其隔绝成了一座不与周围接壤的孤岛,魔剑的南侧,又一座魔剑从此落成。
“多谢。”死叶轻轻地松了一口气,毫不介意自己因此承担的更多压力,无论如何都不想让南部的下属承担更加棘手的危机。他看见幽蓝的烈火仍旧在他的四周扬起,看到那柄飞舞着的神剑飞速刺向了一个又一个血目狂徒的咽喉,随即再度看向了弥漫着猩红迷雾的魔剑中央,“不过!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只要厶还活着,嗜血因子的污染源头便会一直存在。这里交给我就好,夙愿之阳的主人,去追求你弑神的理想吧。请一定尽量把厶引到我这边来,由我来终结他的狂妄。”
唐琅握住了飞回的神剑,燃起了一阵幽蓝的烈火,将想要向他发动偷袭的几个血目的狂徒燃作了灰尘,随即再度发出了阵阵剧烈的咳嗽,“……可您顶得住吗?附近的敌人多半都聚集在了这里,我们应当先协力围歼这些敌人……”
“别小看我了。”死叶轻轻地笑了一声,浓密的鲜血在他周身上下不住流淌。血目的强者仰头发出了一阵怒吼,藤蔓的巨蛇横着扫过了漫漫的黄沙,将无数的敌人掀向了无底的悬崖。
唐琅握住了手中的神剑,匆匆飞到了死叶的上方,“那么,先将这些家伙阻挡在这里吧,他们也要一定的时间才能越过四周的悬崖!我可以带着您一起前往魔剑……”
“不,去吧,用激将法让厶过来找我就好,无论怎么拖延,这些敌人总该杀死,这也是为了消灭将来可能存在的风险,为将来的治理者稍稍分忧。”死叶淡淡摇了摇头,再度发出了一阵咆哮,“走!我能撑多久,我自己心里有数!把厶带来!我有能力给他一个善终!”
藤蔓的巨蛇快如旋风,墨绿的风暴快速舞动,死叶的身影逐渐已经化作飓风,只能看清铺满了大地的墨绿与猩红的血迹,与那墨绿巨蛇留给敌人的道道伤口。唐琅微微犹豫了一阵,随即再度飞向了天穹,飞向了灾厄的正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