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老板沉默着。
那双看不出任何表情的眼睛,正慢慢流露出一种东西。
一种神情。
愈来愈坚定的神情。
陆小凤笑了一下,道:“那个楼的故事,也实在很吊人胃口。”
石老板道:“你不能去马寨。”
陆小凤道:“老板偏偏不准去?”
石老板道:“要去也可以。”
陆小凤笑道:“老板又想开了。”
石老板缓缓道:“你一定要去,那么请你将来一定记住一件事。”
陆小凤道:“我这人记忆力还算不错。”
石老板一字一句道:“你去马寨,是踏着一具尸体才走过去的。”
陆小凤惊道:“谁的尸体?”
石老板道:“我的。”
两个字一说完,空口又响起“咝咝”不绝的声音。石老板的嘴张着。
再也没有说话的声音。
只有飞针密如蝗虫般射出。
这一阵飞针来得比前几次更急速。
陆小凤心中一凛,将一张桌子抡得溜圆。
飞针扑满了桌面。
石老板的功夫奇妙。
但还没有妙到让陆小凤心惊的地步。
陆小凤是为另外的事吃惊。
石老板的神色。
那是很安闲的神色。
只见他张嘴对着陆小凤翻飞的身影,不停地发针,不急不忙。
好像他不是在施展一种杀人功夫,而是在唱一曲拿手的歌戏。
戏唱完了,演戏人就该下台了。
石老板不是在演戏。
但飞针很快就放完了。
一张嘴本来放不下多少暗器。
即使是很细如麦芒的钢针。
他的嘴放出那么多飞针,已经是够惊人的人。
屋里突然安静下来。
陆小凤暗叫不妙,飞身扑向石老板。
死了。
石老板死了。
那张奇妙的嘴巴紧紧闭上。
陆小凤很想撬开它。
终于没有去动。
他不看也知道。
那紧闭的嘴里有一枚针。
最后一枚针。
毒针。
它是主人故意留下的。
主人的嘴闭上时,就让那枚毒针刺人了自己的舌头。
所有的飞针没能沾着陆小凤的身子。
连衣服边也没有。
石老板就将最后一枚留给了自己。
射不中对手是可能的。
但要留来对付自己,却几乎是百发百中。
他无法阻止陆小凤去马寨。
他同样也就无法阻止自己去死。
陆小凤看着石老板,想起他说的最后两句话,心里不舒服。
石老板的话很古怪。
陆小凤隐隐觉着了点自己的举动会有的结果。
不太好的结果。
不祥的结果。
这种感觉让陆小凤不舒服。
太晚了。
他已经知道了那个楼的故事。
那座不断被拆建的楼,那个不断拆建楼的人,是如此神秘,使陆小凤无法按捺住自己的心中翻起的浓浓的好奇心。
诱 惑。
不可拒的诱惑。
一声长叹,陆小凤飘上店堂的横梁。
横梁交叉的空档,放着一只大箩筐。
箩筐里装着一个人。
身子被一件长衫缠住。
嘴里塞了一块麻布。
看见陆小凤,那人充满惊惧的眼睛霎时流下两行眼泪。
陆小凤顿时觉得鼻子有些酸。
他将那人从箩筐中抱出,心底不由又涌起一声长喟。
仙儿。
小小的仙儿。
陆小凤的心又沉重了几分。
店堂灯光昏暗地摇曳。
摇曳的还有夜色中的心。
马寨很偏僻。
很秀丽。
马寨是既偏僻又秀丽的一隅。
马寨的房屋都落在三座山的怀中。
三座山呈品字形,凹处就是山的怀抱。
山前是一马平川。
平川中一条小河弯弯曲曲向东流去。
东边有两座相连的山,靠在马寨东边的那座山梁很长很缓的山旁。
它们也拱成品字形。
那山凹里也有人家。
一户人家。
只有一户。
山凹里就立着一幢白色的楼房,周围绕着一圈红褐的宅墙。
跟山这边的集居着百余户马姓人家相比,那幢白楼房显得冷清而疏远。
孤零零的白楼房。
看不见人影的人家。
中间那道山梁上却有几个人影。
慢慢浮游在爬满碧绿野草的坡上。
一会儿那几个人影停住不动,随后便坐了下来。几个人都面朝白楼孑立的那处山凹。
几双眼睛都一动不动地望着白楼,好像从没见过这种漂亮的楼房似的。
从山梁上可以望见宅墙内的空地上,零乱堆着白石条、木板、圆木和石灰、砖瓦。
坐在最前面的白衣汉子叹道:“唉,修得真漂亮,要是我,早就心满意足了.”
他旁边的人着灰衣,脸颊左边有一道长长的刀疤,听见同伴的感叹,便道:“要是他早就满足了,我们还来这鬼地方做啥?”
白衣汉子道:“他的心太高了。”
刀疤汉子道:“听说他的祖辈都是这种古怪脾气。”
白衣汉子道:“谁也没弄懂他们家族的来历。”
刀疤汉子道:“来历管啥用?只要知道他们住在哪里就行了。”
白衣汉子道:“来马寨的人真不少。”
刀疤汉子点头道:“再偏僻的地方,只要有人烟,别人也会知道的。”
白衣汉子又望望山下的白楼,道:“他们跟马家人好像也很疏远。”
刀疤汉子道:“心气高嘛。”
白衣汉子道:“这样很不错。”
刀疤汉子道:“什么不错。”
白衣汉子道:“我们就少了很多麻烦。”
刀疤汉子道:“麻烦还多着呢。”
他向身后瞥了一眼。
后面还有两个红衣人。
他们一直一动不动坐着,凝望着山下的白楼。
前面两人的议论,他们似乎一个字也没听见。
他们不感兴趣。
但也没不耐烦。
那幢白色楼房深深地吸引住两位红衣人的目光。饥渴的目光。
白楼是石块木头砌成的。
再饥饿的人,也吃不下石块木头。
两个红衣人的眼光却是那般饥渴,就像两个三月未沾水食的饿汉,突然发现远处摆着一大堆美食美酒,正等着他们去攫取似的。
只能是攫取。
没有谁会让人吃白食。
红衣人自然没有饿。
他们的肚子吃得饱饱的。
马寨人天生好客。
何况红衣人也很慷慨,每顿酒饭他们都硬塞给主人一两银子。
红衣人倒底在饥渴什么东西?
他们总沉默寡言。
没有人知道他们的心事。
马寨突然间来了很多人。
都是江湖人。
这些江湖人每天都在那幢白楼附近转悠。
马寨人很吃惊。
也想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