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慎老家就在隔壁市,当天晚上就到了。躺尸完整个生理期,挣钱的念想在心底愈演愈烈。母亲叶欣本不愿她过得这般辛苦,但在她的多次解释和劝说下,只能无奈地默认了她就近兼职。
在李慎眼里看来,挣钱养自己决不算辛苦,相反,充实和满足感爆棚。
纯纯在家则安安静静地躺,毫无顾忌地躺,怎么舒服怎么趟。她爸妈对她基本是放养模式,她在家只保自己开开心心就行。
开心的同时,也是够糙的。寝室视频通话的时候,她通常是刚睡醒爬起来的那个。头发乱得像鸡窝,睡衣吊带也往下滑落得“不堪入眼”。最神奇的是,三大时间段,无论何时,视频里都是这个模样。
佳越:“你一天到底睡几觉?”
纯纯:“睡三顿,吃四顿。”
佳越:“……”
李慎:“……”
这是吃了睡、睡了吃的节奏吗?
王可:“纯纯,当心长胖哦。”
纯纯:“闺女,我这是被解剖协会和期末考双向挤压后的反弹。你要理解你大妈我哦。”
至于王可,她是家里的乖乖女,是爸妈的心肝宝贝,暑假跟着爸妈去旅游避暑了。
而闺女她二妈佳越则走得中庸之道,没有纯纯的“猪栏”式的理想,也没过李慎“包身工”式的生活。先是和针灸协会的新一届核心成员下了一趟乡,免费推广推拿和针灸。第二个月,和驴友穷游了两周,接着在家安安静静地歇了两周。
这样一对比,李慎暑假过得最为枯燥。纯纯在家还偶尔看看剧、逛逛街什么。她只是像个机器一样一个又一个地接待顾客。
偶尔,李慎睡前会好奇,言青柏暑假在干嘛呢?假期学校没有教学任务,相比平时更轻松点儿。他估计是一附院和科研中心两边跑吧。
他没有主动给她发过消息,李慎想他想得难受了,厚着脸皮给他发过几回,但断断续续地没聊几句,他就以让她假期好好复习病理为由结束了。
她不止一次在内心吐槽:他可真是直男本男啊。
但是,对冯青音怎么就能这么宠呢?
房子装修的风格完全按照她的喜好乱来,附近住的都是学校的老师,也不怕某天有人登门拜访见了会尴尬。此外,接受冯青言的暴脾气,还会说溢美之词哄人,默认她的胡搅蛮缠,开后门让她去展览会凑热闹……
以上种种,但凡放在任何一个他深爱的女孩身上,谁能遭得住?可他之前说他有心之所向,而争取的结果取决于对方愿不愿意,甚至,希望不大。
这位“对方”,怕不是瞎眼了吧……
大三上学期的开学季,李慎没有急着找学校的兼职,而是把精力暂放在了病理学的缓考准备上。
传承了既往的不怕学生“开挂”的优良传统,缓考和补考一起,学校把考试安排在了开学第一个周末。李慎悲催地被排在周六,比预想中还要早一天。
如果D医大化成人形的话,那肯定是个高冷又傲娇的贵公子,冲着她们这帮考生嗤之以鼻:“愚蠢的人类,已经给你再考机会了,还想奢求时间宽裕?”
不求时间宽裕,但求病理上九十。
暑假刚出成绩那会儿,纯纯在家闲得慌,给她算了一笔账:只要她病理考了90分,各科平均分就能比五临全系三等奖最后一名高上0.1,进而取而代之。
虽说只高0.1赢得有点儿不光彩,但谁和奖学金过不去?
情理之中的是,言青柏戴着监考牌、手持棕色试卷袋进入考场时,教室里爆发出小小的惊呼,但转瞬即逝,妹子们不约而同把头垂得很低。
毕竟,这不是什么光彩的场景,教室里坐着的大多数是补考的学生,个别缓考生。
于是乎,半间教室的鸵鸟中,坐着李慎这只昂着头的小学鸡,惹眼得很。
言青柏站在讲台前,简单强调了一遍考试纪律,随后发放试卷。而李慎坐在左边过道这排的第一个,他不动声色把卷子放上后,右手食指的指尖在桌面上轻轻点了点。
同学,加油。
李慎弯着嘴角报以微笑。
缓考卷比期末卷更简单些,有一两个选择题甚至是期末考的原题,简直是送分上门。名词解释依旧是块难啃的骨头,幸好,简单题做得很顺。整张卷子考下来,李慎自我感觉中等偏上。
做完题后时间还剩半小时,李慎没有大意交卷,而是耐心地把题目又看了一遍。其他人则早溜为上,尽量不给言青柏留下在补考场见过面的印象。
下课铃声响起后,教室里只剩了寥寥数人,李慎最后一个交卷,言青柏站在她座位前核对卷子数目。
“言老师,好久不见。”她说话的语调完全是欢喜上扬的。
他嘴角含笑地看她一眼,“好久不见。”说完把理好的卷子放进密封袋子里。
“你暑假过得怎么样?”
“还好。”
“有什么新鲜事发生吗?”她像只无比好奇的猫,想闻出他身上别样的气息。
“没什么新鲜事,和往常差不多。”他双手拿着试卷袋,袋子边缘杵在李慎的桌面上。
李慎觉得他把天聊死了。本来想和他多说说话,留点回忆,但他全然不顾及这可能是最后一次见面。
她不满地撇了撇嘴。
“倒也有件新鲜事。”
“诶,什么?”
“有位小同学闲来无事会给我发消息。”
李慎心底有一刹那的惊喜,很快又被委屈给取代掉。
“我暑假才不闲,兼职忙地晕头转向好不好?”
还有啊,小同学,还小朋友呢——你们全家都是小朋友。
他只是加大了嘴角的弧度,并没有打算和她争执。
看样子,又是到了挥手道别的时候了。李慎试图作最后的挣扎。
“我这学期碰到专业问题,可以来问你吗?”
“学术有专攻,你还是问你的授课老师比较好。”
“好吧……那,你这学期会不会开选修课啊?”
他皱眉思索了一番,似乎在考虑她的提议,末了,诚恳说道,“这是个不错的建议。”
换言之,这学期是没谱儿了,下学期倒是还有可能。其实李慎心里也有数,这学期的选修课肯定已经安排下来了,只是教务处还没正式发布通知而已。
可是,她是学生,他是老师,他们要是想要有什么联系,也只能靠专业相关事宜再续前缘。如今,似乎所有路都被堵死了。
“你不会删我微信吧?”
“不会。”
“那好吧……”李慎冲他挥挥手,“言老师,再见。”
这话,她不知说过多少次。这次与以往的任何一次都不同,或许,用“后会有期”更为贴切,而不是简简单单的“再见”两字。
岂知,多少人和对方说了再见后,却再也见不上面。
她脸上有难以掩饰的失落,背着书包,缓缓地走向教室门口。正要转身走向楼梯时,言青柏突然叫住了她。
“李慎——”
“哎——我在我在!有什么话要说吗?”
两人一高一矮,一近一远,一人满眼期待,一人神情淡然。
他拿着卷子的右手往前伸了半米。“能帮我把卷子送回教研室吗?”
“……”
所谓送卷子,并不是什么技术活。
虽然刚开学,但今天是周末,办公室里的老师并不多。李慎进门后,乖巧地挨个给老师们打招呼,随后讪讪地溜到言青柏的办公桌前。
他的桌面还是延续上学期的简约风,该有的东西一个不缺,不该有的东西一个不留。李慎把卷子轻放在桌面上,琢磨着怎么厚着脸皮在这再多待一会儿,没准言青柏过段时间就回来。
“同学,你拿的是试卷吗?”对桌的一位老师突然问话。
“是,补考卷。”
“卷子放陈教秘那儿去。”
“呃,请问,陈老师是哪个桌啊?”
那人遥手一指,“那里那里,靠窗户最里边那个……”话没说完,声音渐弱,像是想起了什么,突然作罢道,“算了,你就放小言桌上吧。”
李慎有种被人耍了一圈又回到原地的错觉,愣是没搞明白什么情况,只能乖巧地回了句“好的”。
放好卷子后,李慎干巴巴地站了一分钟。看到抽屉想起他曾经给过她一本病理的习题集,扉页上还有他写有名字的娟秀字迹;看着桌子又想起她上学期初次独自赶来办公室时吵了他午休。
一切都像昨天刚发生的一样,可一切也都被算作了曾经。
“同学,你还有事吗?”
“没有……”
“那麻烦你出门把门带上,冷气跑没了都。”
诶,她进门的时候没关紧吗?
既然人家说了赶客的话,李慎不好再继续呆下去。不舍地退出门外,一再确定这回儿把门关严实了。松了放在门把上的手,往走廊尽头看一眼,回想最里头那间小标本室的样子,在心底默默作了告别,转身打道回府。
走到楼梯口,许久不见的林密下楼,笑着和她打招呼。
真的是有毒,怎么总在楼梯口碰见林老师。
“准备回去?”
“这里貌似没我什么事了……我兼职还没找,得尽快占坑去。”她倒是想多留一会儿,但实在是名不正言不顺,没有立场和理由。
“教研室有勤工俭学名额,你要不要来?”
“……真的?!”
林密没正面回话,拐进走廊,丝毫不担心李慎掉队。停在那道再熟悉不过的房门口,林密示意她开门。
要不是他这么一说,她都快忘了,上学期言青柏给了她抽屉的钥匙,而林密给过他房间的钥匙。
只是,这钥匙被放哪来着?
好像在包里,也不知暑假洗书包有没掉出来。
幸运的是,她从书包内层的小袋子里掏出了这把钥匙。嗯……这也反向证明,她当初洗包洗得有多粗糙。
林密看出了她的神色变化,打趣道,“给你的钥匙你不收好,给你的电话你也不打,你倒是挺能浪费资源,”
“……”
开门进去后,林密神秘地把门立即关上,和李慎面对面站着。
“你是不是有很多话想问我?”
“之前确实想问,但现在,答案已经没必要知道了。”
“没必要?你是不想问,还是不敢问?”
很显然,是后者。
她想问的无非是围绕在言青柏身边的种种谜团。但现在既然已经真正地“分道扬镳”、各自生活,知道得太多,反而纠结得多,万一真像纯纯说的,忘不掉了怎么办?
不对,林密刚刚说教研室有勤工俭学的名额来着。她还能争取再在言青柏身边呆一会儿。
“有问必答吗?”
“在我了解范围内,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童叟无欺。”林密的脸上浮现洞悉一切的笑容。
“言老师当初为什么选择病理?是不是和言副院长有关系?他们父子的关系不和,是因为言老师母亲吗?”
林密有些意外,没想到李慎知道这么多言青柏的私事。
“你先告诉我你是怎么知道这些事?有没有和其他人透露过?”
李慎被他正经严肃的架势吓一跳,乖乖把上学期公开课后尾随言青柏和两位院长谈话的事交代出来,并再三保证没和其他人提起过,包括室友在内。
林密肉眼可见地松了一口气,就近坐下,还不忘让李慎不要过分拘谨。“你也坐。”
李慎听言坐在他对面。
“你言老师和父母之间的家事,略复杂。简单来说,言阿姨是一附院病理科医生,在青柏高考后查出乳腺癌,而且是预后最差的三阴性乳腺癌,没多久就垂死病床。期间,言院长没去看过她一次,并且出 轨了本院的小护士,两个,同时。”
李慎从未像现在这么震惊过。
谁能想到,如此狗血的剧情会发生在天之骄之子言青柏身上。当年他只接近十八,尚未 成年,却要被迫早熟承担家庭巨变。
那段时间,他肯定很难熬。
“随后,他高考志愿报了A医大的八年制临床专业。读书期间和言院长断了往来。学成出国一年后,两人达成十年之约,青柏接受D医大的特聘,之后的事,你应该都知道了。”
“十年之约,到底是什么?”
“青柏留在D医大工作十年,期满后,言院长写公开信,承认当年背叛婚姻。”
这十年,言院长的发挥空间很大,可动的手脚很多。和学校高层联系,拉帮结派,坐上正院长之位。至于十年后的事,且不说届时他会不会如约履行,如果他在第九年退休,那第十年的巨变将不会对他引以为豪的事业造成任何影响。
明眼人可见,这笔交易根本不公平,但言青柏愿意一赌。其实,心里还是给这位失格的父亲留有一丝空间的吧。
言青柏只是两边的工具人,但他既然在教研室工作,并没有消极懈怠,无论是科研、教学还是临床病理诊断,都尽心尽力。一方面是自己的职业素养使然,另一方面,这毕竟是他母亲当年热爱的专业,是她曾经工作的环境。
“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李慎还沉浸于无限的感慨和怅惘中,木讷地摇了摇头。
“李慎,青柏求学的那八年,过得并不比你现在轻松。各种奖学金虽然拿到手软,但也是各店兼职的常客。”
李慎家庭贫困,别人在象牙塔过着闲适的生活,她混迹于各大小店之间。所以,言青柏之所以会帮她,说好听点,惺惺相惜,但其实就是同情心间断泛滥了几次。
不知道他是否心疼过她,哪怕一次。
林密这次并没有像上学期那几回一样速战速决,而是耐心地交代了其他事。
“上学期我本来看好你,但你半路放弃,所以我多考察了你一段时间。现在,既然你对青柏是真心,有件事,你有知情权。”
她不妙的第六感喷薄而出,“什么?”
“青柏是不婚主义者。”
今日小剧场:
言青柏:“慎慎,一直没正式对你道声谢。”
李慎:“谢我什么?”
言青柏:“谢谢你没放弃当初那个固执冰冷的我。”
李慎:“在我心里,你从来都不是个冰冷的人。而且,我也要谢谢你。”
言青柏:“怎么?”
李慎:“谢谢你在遇见我之前,没对别人动过心。不然,以我的实力,捡不到你这个大便宜。”
言青柏:“……这么没信心吗?”
李慎:“这叫有自知之明好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