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见欢》词曰:
来鸿啄散寒云,影失真,遂厌虚情反复久离群。
望世易,闻风寂,惊无痕,尤念孤城旧事近断魂。
见这边有异动,旁边几个阁子的人纷纷探头看着。桃花洞现在正是热闹,热闹的地方,未必真热闹,只是凑了诸多看热闹的人。
一群人是能看出他们做什么的,像寻事找茬的人。这边一群围住,零零散散、二半吊子地站着,似是严肃也不说话,像是要做世间少有的大事。他们还要看着这边,摩拳擦掌,掰着手指关节咯咯地响,仅领头的去交涉,偶尔人群间几声冷嘲热讽,一看便是一群地痞流氓欺负人。别说他们粗不粗俗,听言语大义凛然,头头是道,倒是真拿自己那欺人行径当正经事来话儿了。毕竟小混混也是说着江湖情义拉帮结伙闹事的,这几个就为那四个姑娘鸣不平来啦。
小牛见状感觉不妙,也不会装腔说什么江湖劝架的场面话,想去寻晋胜寒和石时务帮忙,又甚是害怕僵住了。魏寻 欢没有放下筷子,也不正视寻事的人,“我做我自己的表情,你们觉得碍你们眼。又说我欺负人家姑娘,骂我薄情无礼,都你们说了,我要解释什么?真的不关我事。”
胖黑脸的那个却道:“关不关你事也不关我事,我家官人请你先来那边席上,给姑娘致酒赔礼,那些姑娘心软原谅你就算了。”“我赔过礼了。”
“赔过啦?可我家官人没看到,走一趟吧。”“我不想去。”
“不想?诶唷,真新鲜,世上还有不想干就能不干的事?”那露着胳膊的精壮汉子性急,怒骂着便要上前扯他。魏寻 欢仍坐在那里任他拉扯,甩开略有委屈缓缓道:“刚刚算我不好,惹哭了秋江姑娘,但根本原由不在我,别这般咄咄逼人。赶紧走开,那么多人看着,我不想生事。”
这群人见他脾气挺硬,却是自己在这真诚地解释,扭头互望,而后大声嘲弄。“他在解释什么啊?”“看着他也还小。”泼皮无赖是如此的,你越是手足无措的紧张,他们越觉你懦弱,耍猴一样取笑你,还会教你要如何低头做人。可你若敢反目不听,那便是你不识好歹。他们是挑事者,也像是执德者,仗着一套有理有据的准则欺负人,不是明律法,却似潜规则,人人都觉本当如此。
那领头的两个见他这般,脾气也缓了些,黑圆脸的坐在一旁晋胜寒刚刚坐的位置,道:“我们那边有大人似是心仪这边姑娘,正开心,那有个姑娘提了你几嘴,这不想着给那小姑娘出口气罚罚你,争个脸面。那这没办法,要拿你做献礼。我们听吩咐来办事的,哎呀,小兄弟,你不用紧张。去低着头,任他们说你几嘴,你赔个不是,自罚几杯,就没事了啊。还能喝他们那的好酒,看酒壶都在你这边,你也挺爱喝的不是?可别叫我们大家都难堪,看你样子,也惹不起。”
魏寻 欢偏是个不承情的,听罢摇头轻蔑一笑,学着他们口气,“你在解释什么啊?就是说拿我做献礼,争脸面?你们那官人多大?可真有一套,便吩咐你们来收拾我。我不去,还反让大家都难堪?一下子几方恁多人全赖我不懂事了?”他说着语气越来越怒,那两个人听着神色亦然,“……惹不起?原来是狗仗人势又叫狐假虎威耍威风啊。”
这黑圆脸嘿的一声喝骂,猛地站起,一巴掌便打了过去。魏寻 欢没看他们,虽有察觉,也不闪身躲开,后脑结实挨了下,才怒不可遏动起手来。他大怒站起,直接揪住这人耳朵借着自己身子往桌下扯,而后踩其肩背,飞身轻跃,左腿径直朝那精壮汉子眼上踢去。
那汉子有所备,直接后撤,两手擒住,倒是有把子力气,便要将魏寻 欢甩出去。胖些的大怒,不顾耳朵,刚是回身,魏寻 欢顺手又揪住他的头发,借两边力,一个盘旋原地转了半圈,倒是那二人变换了位置。后边的屏风板被那胖些的撞倒,连着桌椅杯盘的响动,吸引不少食客纷纷站起来看。
转了半圈的魏寻 欢身形尚稳,未失分寸,反趁着余劲,向那还没回神的黑圆脸右拳反挥去,打在左侧脑上,登时倒地。不管这人,身形又甚快去迎那边。这次他顾着敌手擒拿,几个虚晃,那人虽说精壮,三十余年纪,自是快不过他这小伙子,被耍着挡了几下。正要怒着去施蛮力,便被他左手扯下发冠,右手顺敌手左倾势掐住脖子,狠狠摁在了他们那桌上。而后魏寻 欢摸着一筷子,抵在那人眼睛上。
那人惊恐万分,生怕成了独眼,莫说反抗,动也不敢动,生怕一泄气,自己往筷子撞去,只得挺着腰杵着。跟着来的见他这几下甚快,不过十息,还没调好位置偷招,两个头儿便被制服了,一时不敢妄动。
魏寻 欢再去看向倒地那汉子还没起来,量自己虽气急,但毕竟不爱练力气拳脚,力度应该还不至于要命,兴许只是晕了过去。他受气不过,忍无可忍露了几手,正一脸凶相,眼神睥睨。制服后见诸多食客议论纷纷,还有些惊叹声,小牛还坐在那里,却是说笑不笑地看着自己。兴许觉得这二人不自量力,被自己轻松制住,亦或者觉得自己下手过于狠毒,已经出了气,不由得心里一卸,怒意没了一半,“唉,都看我呢,接下来呢?这该咋办啊?打架出风头真是无比幼稚的事,它没必要发生呀。”
最后只得接着装凶,冲那人道:“然后呢,你们懂事,这便有什么规矩?是该留下只眼睛给我赔罪吗?”那精壮汉子听此害怕,只道遇一没分寸的硬茬子,“别别,老弟,这不关我事。有律法在的,别冲动,你还年轻,打个架没必要伤人残废。”
“现在好了,惹得那么多人来围观,还要我去见你们官人吗?”“不用了,我去解释,我就说你不在,已经走了,我们那官人可不好惹,真的。”“呵……”魏寻 欢又随意说几句,待他服软就放手,然后赶紧散了。
忽在一刹那,魏寻 欢突觉自己右腕被扣住,吃痛松劲,同时左手已被提了起来,紧接着被这股力道一扭一送,身子还不得稳住,肚子又是被一脚踹到,不由往后退,终是招架不住,倒了下去。这几下来得甚快,魏寻 欢没看到那人出招,被踹到也才看到身形,甚至筷子还在左手里握着。八成踢到了胃,他只觉腹内翻江倒海,不知要吐血还是要吐酒,好在躺着,顺势硬压了下去。“年轻人不知天高地厚。”
魏寻 欢捂着肚子,忍痛撑地起身,未看出手的人,却先是不由自主地看向围观的人正指指点点。再看来人,立在那精壮汉子身前,四十上下,天庭饱满地阁方圆,那双眼睛圆大,明亮奕奕,身材宽厚,显得比自己还要高。穿着青色广袖罗衫,看着正经,实际与其大大不符。
见魏寻 欢似是受了内伤,小牛慌着跑来扶他。魏寻 欢顿了顿,终是忍着慢慢站起身来,扯开他,自己扶在一旁屏风,手足无措。对方几个手下人把那胖点的抬了过去,新来这人瞧了瞧,先轻抚左侧脑伤处,再揉右脑天冲穴,又分点头上几穴,最后似是敲了顶端百会,拿一杯冷酒浇了过去。那人便醒转,扶着头站了起来。他起来缓神后道:“有劳陆鲲官人了。”说着回头看向魏寻 欢,骂着便要再动手。有两个鸨子也来了,见状不妙,忙好生相劝,却是没人理,只得摆手行礼,让不在此处吃饭的客人先散了。
这陆鲲只一手拦住那圆脸汉子,道:“冯虎,你先回去休息吧,让张鹏在这就好。那个月牙,送冯虎回去,送到让车夫快点再赶回来。”几个小厮扶着那叫冯虎的去了,临走一脸怨恨瞪着魏寻 欢。
陆鲲又发话道:“你说你来这边玩就玩,欺负人家小娘子,我们那边大人想着叫你去赔个不是。找人请你,下手怎么那么狠,把人打成这样,什么道理啊?有没王法?你是什么人,报上名来!”魏寻 欢揉了几下肚子,似是好转些,听他这话,不屑地冷笑一声也不回答。
刚被摁在桌上的那个汉子似是叫张鹏,理了发冠又煽风点火道:“陆官人,这小子有两下子,一不小心着了他的道,真得教训教训他,当真不讲规矩,好生无礼。”“行了,让你两个来,弄成这样!你怎么不说话?看你个毛头小子,要不这样,我也在你脑袋上敲一下,就算扯平可好?”
虽是不意被偷袭,但魏寻 欢自忖,真动手似乎也敌他不过。听他这般言语,已经不想多说什么,只想着干脆鱼死网破。人群后方晋、石二人终是回来了,见这边一团糟乱。石时务叫道:“许大娘!这怎么回事?”那两个 妈妈似是与他相熟,都凑了过去,好心劝着,也不知内情。
晋胜寒见魏寻 欢脸色不好,快步过去慰问,小牛在旁简要解释了几句。那晋胜寒听罢,先是有些怒,后又有些无奈。那陆鲲官人又凑上:“你们几个一起的?谁出言不逊欺负人家娘子的,人人有份吗?”这边鸨子许大娘不由劝道:“哎呀,陆官人,误会,都是来玩的,他们几个年轻公子正是情窦初开,怜香惜玉还来不及呢,哪有什么欺负一说?不知道又是哪个不懂事的丫头乱说话了。”
“你个鸨子,我们钱大人帮你家娘子评理,你怎么还胳膊肘往外拐?”那鸨子一脸担忧:“钱大人开口了?这多大事呀。”
晋胜寒知道大概,上前略施一礼道:“陆官人,确是误会。那位秋江娘子有些烦心事,我们不太哄女子吧,不小心戳了那几位娘子痛处,是以对我这朋友有些怨言,也的确赔了礼的,已是得了谅解无碍。可官人这不请当事人来对质,叫这帮人直接过来寻,起了冲突,责不尽在我们这边。”“小子,你做出头鸟是吧?请他过去,他跟着来解释不就没事了?无礼打伤我的人,口出狂言。这汴京什么地界?任他这样为所欲为?”
石时务却不耐烦道:“我们请了那几个姐姐听曲,人还没走,你们半路插进来,也不问娘子乐不乐意陪你个莽夫,又来寻事,你还有理了?狗日嘞。”魏寻 欢在旁嘀咕道:“哼,你叫我去我就去,是你他 娘的为所欲为的吧?”他声音本小,那陆鲲似是耳力甚佳,听罢大怒,一声呼喝,便朝魏寻 欢攻来。石时务甚是不忿,“砸老子场子?”便要拦他,晋胜寒见状也不得已出手,三人并无兵刃,以各自拳脚功夫打在一起。
陆鲲四十年纪,却真是好手,拳掌如风,攻势迅猛却有度。几下抓取,若被他碰到而抵抗不住,如那石时务便挨了几下,又被他如球扔到一旁。晋胜寒尚能与之硬碰硬,只是拆解数招,却也差了分寸,伤不得他。心下思忖着,“听这人口音似是江南一代的,怎么生得这样高大,行招利落,似是尚没用全力。这几下推掌暗劲,下盘如根,又形变自如,楚兄似是也不及他。”他本无心恋战,又见功夫不如这人,攻守间只请停手。那陆鲲却不管不顾,定要一番惩戒。
魏寻 欢见他两为自己出头,处在下风,在身形靠近时也插攻了进来,三人围堵,陆鲲犹能应对,内息平稳,兀自对想要插手的张鹏他们斥道:“你们别来碍事!”这方三人却叫苦连连,才二十几招便甚是吃力。斗到酣处,陆鲲能两手一腿同时抵住三人攻势,尚自含笑。好俊的功夫,气劲威猛时,看客拍手惊呼,行招精细处,对手心下喝彩。倒是苦了这边劝架的鸨子,劝离的小厮,挪凳收盘,亮出场子,莫叫损坏了物件。这些看客便犹如不要钱在瓦舍围观斗鸡斗虫一般,也不理他们,喝彩叫好正是乐呵,哪管其他。
三人勉强与之斗个平手,晋胜寒尚且无碍,魏寻 欢腹内犹痛,脸色愈加不好,石时务轻描淡写碰到即止,虽是灵敏,但也委顿下来。陆鲲倒是大喝一声,尽是杀招。拆解几下,且说他架开晋,躲开石,便扣指如电,朝魏寻 欢侧脑击去。但听嗖的一声,魏寻 欢似是躲得开,又似是有些晚了。陆鲲却即刻收手,似是留情,朝那边看去,见一人正惊疑道:“嗯?是陆官人,哎呀,还好你大人大量,手下留着情,差点失手伤了你。”
魏寻 欢刚见敌势凶猛,正想着躲开,听得异响,却见一物从二人中间穿过令那陆鲲收手。侧目见得一枚钢针斜插在那边桌面上,一指左右,入木三分。心下先惊骇,准头不错,但又略恼,万一伤了自己呢,后疑惑是怎么发出的。
朝声音处望去,来人手秉一把累丝鎏金翎银扇,华贵非常,上面像是有些暗括机关。魏寻 欢看不太清,但见那把扇子不同寻常,料想内有乾坤,暗器应是那扇子发出的,心下疑惑又变羡慕,“有意思,我也有一把就好了,铁的也行。”见似是种志恒在他一旁,心下明了:“便是这人吗?活该老石羡慕,酸死他。”道那人是何模样:
天青凉衫配着白云面,星官灵俏。端正玉幞衬得杨柳身,鹤姿神丰。弹曲汾水六马仰秣,栖息梧桐有凤来仪。千金少骄唯喜趣,一枝独秀多随和。行万里见得多,通百艺识也广。天公不公,再低调也遭羡慕。地道不道,不作声占尽风流。
陆鲲见这人,也是不怒,又瞥这三人一眼,便收招走近拱礼,却笑着道:“还好长庆公子发得慢些,是发响镖,不然可真伤我了。这些人便是公子朋友吗?”那长庆公子回礼道:“呃,算是朋友吧。你们动静实在有些大,遂来看看,不曾想是陆官人,请您莫怪。听些耳闻,似是因为女人什么的,这可真没必要,几个大男人怎么在这风月场吃起醋来了?叫这许多人围观。”
陆鲲听罢,冲人群大喝道:“该干嘛干嘛去,看甚热闹!”声怒若闷雷,那几个妈妈小厮,忙也是轰着些客人姑娘回桌去。众人见似乎打不起来了,也就回去了。倒是还剩几个服饰不差的,似是见他这般态度,偏偏站在那里,扇子摇得更欢。
陆鲲瞥见却也不理,回身道:“非公子耳闻,你这有两个朋友着实言行无礼,来此惹哭了人家娘子,娘子们与钱大人埋怨哭诉,想着叫那人来赔礼致歉也就算了,不料……”石时务却是已冲上前来打断,“你胡说三道,那姐姐是自己有烦心事。我还不知她们,她们根本就不是这般计较的人,最多是不小心说了这档事,你们就逞威风来耍混。我们还没走,怎么强行让那些姐姐去你们那的,必是用强的!”
长庆公子拿扇示意石时务莫多言,又道:“钱兄在呀,他也真是的,叫你这曾经的亲军掌书 记来做这类事,也不嫌……赶紧了了吧,要不我去与他说。你们一闹,许妈妈这都急死了,大家都做生意的,不打算盘打什么架。”陆鲲听他这样说,不由脸色微变,干笑回道:“平事是最好,可我一手下人还受伤了,也当真难说。不过冲长庆公子的面子,反正互有理亏,便就此作罢?”那许鸨子忙在一旁顺水推舟。
晋胜寒也上前道:“陆官人,当真误会一场,我们这也准备离开呢,借着长庆兄,双方言和最好。您功夫可当真了得,我们甘拜下风!”说着低头拱礼示敬。陆鲲横了一眼,道:“罢了,不过你们今后还是收敛着好。那长庆公子,我这便去了。”
“好!这边乱子我收拾,你们且玩乐,我便不去了,帮我向钱兄问好。您可解释一番,莫要嚼些别的。”“哎呀,长庆公子当我什么,我自有分寸,告辞啦!”说着陆鲲拱手告别,领着自己人到那厢格子去了。冷眼斜睨同样表情的魏寻 欢,二人相视俱是轻蔑一笑,
他们与那鸨子吩咐罢,众小厮收拾,客人们散去重回刚才欢闹去,当真像个无事发生一样。六人又重回那席上小坐,有几个娘子见事态平息,那长庆公子坐来这里,想着献艺唱曲,却被他好言劝走了,石时务一脸可惜不甘。
种志恒方道:“罢了,时间已是不早了,我们闲聊几句便算了,再听什么曲?晋兄台,得亏长庆公子今天与两个市道之交来坐了会,你们可欠一他人情。”晋胜寒执杯敬道:“是,多谢长庆兄了!那人武功可当真了得,我们三个确实有点敌不过的样子。我这功夫对付普通人尚可,碰到高手,倒还真不够看了。还有一个钱大人,不知他们是什么人呐?”
那长庆公子挥扇道:“现有百家姓,初始列为‘赵钱孙李’,首位赵是官家姓,钱是第二位,你说这钱大人是谁?”晋胜寒道:“哦,吴越后人。”
“对,叫做钱惟演,便是吴越后君钱俶之子。那陆鲲是昔日旧臣吧,好像还做过步军指挥什么的,这些年许是没落下那身功夫。到现在他们钱家于杭州钱塘一带可还是不得了呢,不知道的怕是觉得钱塘都是他家包的。”“做过吴越国步军指挥吗?噫!难怪这般厉害。”说着晋胜寒握拳有思,似是盼着自己更进一步。
小牛不由插问道:“那我如果姓牛,排在第几,是谁的,哪的后人?”种志恒回他:“‘郤璩桑桂,濮牛寿通。’有些靠后,不知道第几位了,况若非显赫家世,不好追究,问什么后人作何?”石时务嬉笑着说他身世没人要,惹得小牛不喜。几人刚在下面认识过,魏寻 欢见皆回席间,拿着筷子握着杯,仍做吃喝样,见人询问,单道个姓名。晋胜寒解释道他和小牛身世类似。
长庆公子见他这般,故意道:“魏兄好像不是很爱说话。”“要说什么吗?”
“我刚发那枚钢针可是救你一命呢,被他那招攻到,不死怕也要受伤变傻了,你便不谢谢我?”“那你别发啊,姓陆的才该谢谢你。”
“怎么?你以为他还会吃官司?”魏寻 欢哼笑一声,又打一哈欠,托腮不做言语。小牛不禁问候他伤势如何,“死不了,还能喝几杯。”
石时务反道:“那你谢不谢我?刚才交手,我放了几只蜘蛛送他。”众人惊问,却又答毒性不大,只是放衣服里了,也未必会咬他。不一定就被他捂死了。魏寻 欢先略有喜色,后也并不失望,淡言“什么时候你真毒死他,我再谢你吧。”
席间菜品无几,六人便饮酒闲谈,最惊叹长庆公子之富贵风流。小牛问起他是何人物。晋、石二人虽刚才下去结识下,也不甚清楚,见他与那陆鲲、钱大人认识,亦是好奇。
长庆公子又与小牛道:“江湖市井诸多人都喜欢叫我长庆公子,我是叫李长庆,前段取一表字,你们也能叫我延华……”魏寻 欢这时却又回问:“长庆,延华?你难不成还是排第四的南唐李重光后人?”“不是,魏兄是南唐遗民吗?”“不是。”
“哎呀,我算是北汉遗民吧。宋灭北汉那年,我刚出生,太平兴国四年。”晋胜寒与种志恒都道自己亦然。“对,我们家是汾州商贾。北汉贫瘠,生意难做,那亡君刘继元生性残忍,他们刘氏自国初始便勾结契丹,我们那边市井向来不喜。宋灭完北汉,又不停蹄地北上去打契丹,我们家里自是希望把契丹也打跑,所以给我取名‘长庆’。”
晋胜寒忍不住插到:“那次可真可惜,应该稍微修整行军,稳住北汉形势,充足粮草,再作计较的,结果被夹击,死伤数万,官家也被射伤了。据说是个什么耶律休哥,还说唤其名令小儿止啼,欲比张文远?呸!哎!不过那人倒是厉害,北伐几乎就是栽在他手上的。”他先是义愤填膺,又是抚头感慨。种志恒不由赞道:“胜寒兄便志在关外吗?不过据说那次也是趁着辽国南京老弱残兵,无甚防备,机会难得。”
李长庆似是略有排斥:“可那次总算赵光……官家先毁开宝年间与辽合约的。算了,他们援兵北汉,燕云又是被前人送出去的,史事难说。至于我们家当时算是站对人了吧,整个家族得以自保又光耀门楣,我名字也算起得不错,生意便大了起来。在汴京也有些买卖,和刚刚那陆鲲在行会间有些往来。还有些叔伯、族兄拿着算盘在朝里任职,虽然有职无权,但受益多多吧。我说的够清了吧?你们呢,都随意聊聊呀,刚在下边石兄还没说完自己在苗疆怎么呢。”石时务道:“哎呀,这些大国小国之间,大国相争,小国依附,中间的自保做墙头草,我们那小罗甸国不也归顺了?”
晋胜寒却不禁问李长庆:“怎么个受益多多法?”“嗯,比如,最近我家酒酿就多了些,因为有所耳闻似是准备要度量酒税,不得加重负担,节约开支。诸如此类吧。”
石时务道:“那似是不错,这算近水楼台先得月?你们家酿酒卖吗?”种志恒心忧插道:“在朝是好啊,即便不贪不敛,稍微有个消息,也能榨出油水来。”“是也榨油,更多的还是醋,与之相关的,也做些籴粜,买进卖出,乱七八糟的什么也沾点。还正准备在汴京开家酒楼,让我做东家呢。”
小牛惊道:“哇,那可以去蹭吃喝吗?”“可以呀……不过总不能养着你,做些事,给你开些薪水才合适。”小牛不由拍手叫好。“到时候,便请诸位光临了。”
石时务惊叹道:“来中原这边几个月了,你这长相和家世当真羡煞人了,不过单认识你,以后怕是都舒服得很。想想真是缘分,今天因为丢钱认识他们几个,这晋胜寒兄弟生辰,我怂恿着来这边玩一番,见到了你与他们说,又刚好他们认识种志恒,结识你这号人物。”他说着又对李长庆暗器音律赞不绝口,都比自己用的好。晋胜寒听罢笑道:“哈哈,这个生辰今后也忘不掉了!不过四海之内皆兄弟,碰巧聚在一处,相互认识也没什么,缘起这时,因果在此。”魏寻 欢听此只是冷脸侧头。
“我算什么人物,不过今朝商贾吃香,一时而已。自己蒙祖庇荫,得闲罢了。你们知道志恒吗?不知道?他没与你们说?我去年冬天就与他相识了,前几日再见,我请他来帮些我忙,他倒与我提了晋兄几人。我说,他可是洛阳大儒隐者种放之侄,他们这般人物求不在俗利,将名留青史可比我……种放是谁?师从陈抟,扶摇子,总该知道吧?”
石牛二人仍是不太熟悉,魏晋二人却是先后惊奇呼道:“希夷先生?”“活了一百多岁那个?”再道其事,皆觉山间高士。种志恒只是解释道:“不过同族,隔了几代不太亲,他先前曾回洛阳祭祖认了认。相谈也还好,娘亲是想让我向其多学习的,年少去终南山长安那边拜谒从师习些道经养气法。”
……
他们说说己事,又随意闲聊逸闻趣事,倒还算投机,败宴复兴。中间那秋江姑娘来此间问候,只道是她们四人之过,自己之过,对有些伤在身的魏寻 欢和石时务更是歉意连连。魏寻 欢不说话,众人则皆言无妨请她去。
乃过二更,天色已晚,李长庆叫手下小厮连着这席酒菜、赔偿损失一并付了,众人作别离去,各言自己住处,道之后不妨再叙。种志恒坐李长庆马车回去,石时务道过两日再谈搬去,且走着回家了。送得他们先走,依着小牛言,晋胜寒他们不坐门前牛车马车,去那边街巷另寻。
感叹这一日见闻,小牛最是喜色难掩,一路嘴没停过。才出那街,往南且走。忽听得那桃花洞巷子一阵骚乱异动,又闻得呼喝,似是拿人。
他们惊疑回头,那边灯火间飞出一身黑衣如燕,从他们旁边掠过,听得一男人声音“你们仇人,别说”更为疑惑,却见那人几下已攀进临近的一家寺观。附近百步内就他们三个,前边倒还有些人烟,这边顿时没了声响,只剩那边有队人叫嚷着在追。
魏寻 欢忙道:“走,别回头,走,走,回头望下,再走。”二人如他所说而行,回身望见一队人马刚出那巷,似乎还有禁军。他们兵分两路,那队禁军往北去了,剩些人往这边追来。三人脚下不停,听得来人近了,再回头,原来正是陆鲲带着七八人奔来,不由止步。
陆鲲见是他们,停住顿了下,终是喝问:“你们刚可看到几个黑衣人?他们一伙恶徒,行凶钱大人,若是知道,莫要窝藏!”晋胜寒不由嗤笑,“呵,你这问的……”
魏寻 欢则道:“看到了。”“嗯?往前去了吗?”他往陆鲲来时方向一指:“嗯,进那边桃花洞里去了。怎么,你们出来没看到?既是行凶钱大人,可莫要窝藏!还是说你们贼喊捉贼,意欲栽赃?”
陆鲲大怒:“你他 娘的还敢倒打一耙消遣老子?再踢你一脚,看你还是不是这般话多!”说着便要再动手,晋胜寒连忙拦住,“诶!是是是,就往前面去了,追去吧。欺人莫太甚!”魏寻 欢见状愠道:“啧,和他说什么。”
后面一汉子急道:“陆官人,莫理他们了,快追吧!”陆鲲哼的一声,一队人往前追去了。待他们走远,小牛乐道:“嘻嘻,他们被骗啦!”“哈哈,魏兄演得可真像。”“他们也是,自己去追就算啦,干嘛要问我们?谁要与他们瓜葛,王八孙子,找骂!”
三人见人已走远,那黑衣人也未露头,晋胜寒朝那里面道声“他们走了啊。”又轻声说:“我们也走吧,未必是什么好人。”那人听得已是探头又翻了出来,动作甚是轻盈利索。“我与他有仇,刚见你们也与他争执,想着应会帮我。多谢几位小兄弟,感激不尽!”
晋胜寒回道:“我们不帮你,许是也未必往里面寻。”魏寻 欢却开口:“可我们因为隐瞒差点挨打,还好他们没公报私仇趁机冤枉我们三个是同伙,那可大大不妙。你能报答就报答,莫说什么感激不尽。”“老哥……”
这话间,那边巷子又偷偷摸索出来两人,走近道:“君严兄,躲开了?快走吧!他们是什么人?”另有一妇人道:“哥,没事吧?”新来两个看着他们三人,身姿警惕。那唤作君严的,朝那妇人要了块碎银子扔了过来,“谢了!”魏寻 欢眼神不好,昏暗下接得倒是准准的。后三人把那衣服脱了反过来穿,却是直接换了颜色,他们又抽出扇子什么的拿在手里,有个驼背的干脆直起了身,商议着坐船什么的,便去了。
小牛道:“看着像是无忧洞的人。”晋胜寒见状诧异,又朝那边望去,似是不知是非对错,有疑道:“那这便多半是赃银?”“管那么多,车钱便有了,要不你别坐,地奔着回去?你又想和白天捡钱一样让我交公?”“罢了,不清不明这一天事还不少,早日回去吧,明天我可去衙门任职了。估计会与此类人打上交道吧。”
道完这边桃花洞,再说那边外城东尤冰住处。尤冰刚吃罢晚饭,催促儿子尤少勤功课,换身行头出门,没走几步,就碰到一人遮遮掩掩,拦在前面道:“找个静处叙叙,有事与你商量。”“我这可正准备去打听呢,您还找我,没好事吧?”“所以说与你商量。”那人正是身穿便服的楚山孤。
尤冰无奈,领着他到住宅后边巷子,此处少人通行,他两就坐在一棵榆树下。“这差不多,您有事就快谈吧,莫要喂蚊子。”“没消息对吧?”
“没有,我可还算尽心了啊,城东五丈河这几个洞我又跑一遍。可这才几天,汴京城几十万人,地下城也得有小几万,您也别催太紧了。”“是啊,几万人呢,难找。我似乎有消息了。”
“那好啊,便不使唤我了吧?”“前两天城南蔡河,一个洞里叫王德发的死了,你知道吗?”
“呀!还不知道,怎么,是那人干的?”“或许是,脖子被扭断了,扔在那渠口。前些天见一新案子卷宗,陈留通许镇王氏一家莫名被杀,人心惶惶。那里外人本就来来往往,少有人疑。可没用什么毒药,悄无声息,毫无踪迹,甚至那家关系也算简单,没什么冤仇,那手段兴许就是他。他回来汴京了!”
“这你太敏感了吧?杀人的那么多,你别把什么案子都赖他身上。”“可那姓王的是通许镇王氏族亲,也是我城南朋友嘱托打听的一个洞主。那瘟神若是知道有人想打听他,而怨恨下此毒手,岂不要早晚找你了。”
尤冰听罢抖如筛糠,“那我就不去晃悠了吧?你知道在城南,就赶紧去城南那些洞搜去吧。”“那边也得万八千吧,难呀!我想着他若来寻你麻烦,不如守株待兔?”
“别,我没透露什么,打听甚隐晦,他不知道的。”“他一个不露面的杀手吧,若是没饵,便在旁边,也钓不到呀。”
“你他 娘的……楚霸子,我们也算认识几年,你可别这般害我。”“谁要害你?你要肯帮忙,我有十成把握护住你。或者干脆你放下你那营生,且去衙门蹲监,我找人替你住在你家。”
“放屁!你觉得还行,可我那点经营,你要我抛了?你要捉不到呢,他要不出来呢!那瘟神要再躲个两年八年的,你能死盯着他?我这上虽无老,下还有小啊!少勤那孩子他娘走得早,我可是一人把他抚养长大……”“是啊,少勤那孩子挺好的,不像你。”
“你他 娘的知道就好,你还没孩子,但也有家室了。少勤他正该读书备考的年纪。我之前是不干净,可我没办法。现在好不容易熬了那么多年,我从那恶臭的洞渠底下爬出半个身子,有点人样,混个营生,你难道要把我这个放下屠刀,心里向善的人打回那深渊里去吗?楚霸子,你可别欺软怕硬,依仗你那点职权,偏找我麻烦,叫我蹚浑水!我真的……”他说着又是气急,又甚委屈,悲愤交加,最终心一横,推金山倒玉柱与那楚山孤跪下了。楚山孤忙起身,扶起他道:“你这做什么,面圣尚且不跪,非天地师亲,奴隶认罪才……何必如此?好了,我不想无赖做那般事的。我要想,直接让人借你名义去沟渠底下打听,那人寻得风声,来找你不一样如我所愿?这不与你商量吗?看你愿不愿意。”
听他这言语,尤冰四十余年纪直接哭诉道:“不要!楚官爷。我才过几年太平日子?你想我做什么都好,执鞭坠蹬,当牛做马!你是衙差,你如此做,和那瘟神滥杀手段有什么区别,你不能用如此手段。我这两天给你想想别的办法,你不要这么做,你是好人,坊间都传你一身正气、公私分明、英雄孤胆,你是楚都头,楚英雄呀!你不能这样……”“好好好,瞧你样子,说了只是与你商议,请你帮忙。你若不敢,那你帮我想想别的办法,我也另想些办法再去探探。哎!”说着这楚山孤也是甚无奈,话锋却又一转,“不过你也别真把自己当良民了。”又乱侃几句,二人最终不欢而散。
那尤冰擦泪回去后,隔窗见尤少勤翻这书,翻那书,偶尔兴起似有所得,喜笑颜开。他心下杂乱,难言滋味。
有分教: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有情扬善算英雄,无毒惩恶不丈夫。可是浑水向来蹚得更混,难以澄清。
不知楚山孤在找哪方瘟神?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