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观和韩凝赶到红山时,远远看见一条长长的队伍已经从山头走下,正是雁栖门弟子打包好金银珠宝,装上马车,正在往雁栖运送。
天色干湿,一上午都在下雨,淅淅沥沥的雨水混着雪花,冷风刺骨。
两人身披皮质斗篷,连着兜帽,嘴里呼着热气,停了下来。
“哎,结束了。”韩凝将口中热气吹到手心,看着满载而归的雁栖弟子。
“你很失望?”孙观问道。
“死了这么多人。”韩凝看着队伍后部数十辆车架上驮着大大小小的装尸裹布、草席。一路上,韩凝看着野狗分食无名之尸,乌鸦争夺血肉残骸的景象,心请极为低沉,她不愿去想,这一切都是韩轲和自己引起的,他们点了一颗火星,火势越卷越大,就算老天降再多的雪,也难以扑灭了。
“江湖恩怨不死不休,向来如此。”孙观并未在意,他原以为自己会十分懊悔,没来得及分上衮老八的花红,但一路上与韩凝磕磕绊绊斗嘴,倒是另一番感受。韩凝在路上拖延路程,总有借口停留休憩,导致两人赶到时,红山雁栖的大战已然结束。
孙观明白韩凝是有意为之,担心自己受伤未愈,短期内再与人动手,恐怕危险。
“失望的该是你吧,买卖没做成,少赚了不少银子。”韩凝想起刚才孙观的问话,揶揄道。
“是,这笔账我记下了。”
“哼,给你银子你却不要,现在后悔可来不及。”
“这个世上并非只有银子才能还债。”孙观突然面带邪笑,看向韩凝。
“你?什么意思?”韩凝见孙观不怀好意的看着自己,心下一慌。
孙观驱使坐骑,慢慢靠近韩凝,整个脸都凑了上去,两人照面而对,相距不过尺寸之间。
“你...你干嘛?”韩凝吓得花容失色,她早听过孙观逛青楼被扣押的事迹,又见他越凑越近,气息扑面,下意识紧张起来,慌乱之中既有恼怒也有羞涩。
孙观越过韩凝头顶,直直看向前方,不知瞧没瞧见韩凝绯红嗔怒的脸颊,小声提醒道:“你看那儿。”
韩凝回过神来,才发现孙观视线已移向远处,她跟着望了过去。
不远处的小道上,一辆马车缓缓而来,车身黑布缠绕,篷子顶上衔着一个大大的红漆药葫芦,格外显眼。两匹高大花马噗嗤噗嗤的向前挪动,车轮打着转儿,在地上留下两道深深的印痕。
驾驶马车的是一名男子,手里擎着缰绳,穿着一身黄白相间的儒服。
“是他。”孙观认出那人是农闻雨。
“你认识?”韩凝没好气道,她断定孙观刚才是有意作弄自己,可又发作不得。
孙观示意韩凝跟上,同时纵马驰向那辆大马车,几个呼吸间便赶到了。
“别来无恙。”孙观招呼道。
农闻雨手上一紧,勒住驮马,也认出了孙观。
“孙兄,你也来了?还是说你也是有委托来此。”农闻雨问道。
“来迟了,这笔买卖错过了。”孙观摇摇头,没好气地看向韩凝,也不管农闻雨是否明白。
车帘挑起,一股刺鼻的药味散出,一个女孩探出头来,显然是听到有人在跟农闻雨攀谈。
韩凝好奇朝着车内一看,里面横躺着几个受伤之人,一名妙龄少女跪坐在内,同样好奇地看着自己。
“咦?是他们。”韩凝看到富不忧和钟音,倒是所料不及。
富不忧额头上压着一袋香囊,胸口大大敞开,各处穴道上插着银针,气息十分微弱,显然是身受重伤,而钟音在旁靠坐着,对韩凝孙观两人的出现熟视无睹。
“师兄,你认识他们?”宁听袖开口道。
农闻雨点点头,看着天空阴云密布,算了算时辰,又回身问道:“他们几个伤势如何?”
“除了这个小胖子,其他几个都算把命捡回来了。”宁听袖抹了抹额头的汗水,回答道。
“你看,还好我们没赶上,不然这也是你的下场。”韩凝神气道,这话自然是说给孙观听的。
“不然,如果我赶到了,他们也不会受伤。”孙观故意拌嘴。
“我呸!”一个汉子嘶哑着嗓子,语气虚弱但气势不减。
“你可真不要脸。”说话的正是雷鹰,“我还以为你在哪家妓院风流快活呢,这么大笔买卖都不参与。结果是跟姘头出来风花雪月,饮马江湖呢。”
雷鹰打量着韩凝,毫无忌讳。
“我杀了他,你们是不是也会多分点赏银。”韩凝眼皮一沉,面露凶光。
“你!你......”雷鹰牵动内伤,胸口钻心疼痛,当即说不出话来,他未料到这个弱小女子这么暴躁易怒。
“俏皮话只能说一次,再说下去,你以后都没机会张嘴了。”孙观不屑杀一个重伤之人,况且也没有银子好捞,他知道雷鹰素来嘴上没个把门的。
“加钱,加钱,这次我非得跟衮老八要双倍,不对,三倍花红。”雷鹰愤然道,他不敢再在孙观韩凝面前无礼,只好把这怒气发泄到不在此处的衮老八身上。
“孙兄,我们要赶去散渡镇,那里有一家与千金门相熟的药铺,迟了恐怕这胖大哥性命不保。”农闻雨拱拱手,示意孙观莫要再耽搁他们。
钟音听到这话不免紧张起来,正欲催促赶路却被雷鹰抢了先。
“对,别再耽搁了,这假和尚救了老子的命,我不能让他死咯,孙观,你有事没事,没事闪一边去。”雷鹰急切道。
孙观见韩凝别过头去,怒气未消,回答道:“富不忧跟我也算相识一场,这路上未必太平,我们一道同去。”
言毕,孙观和韩凝在前开道,农闻雨驾车紧跟在后,紧赶慢赶的向散渡镇行进。
到了下午,雨雪停了,乌云下也见不到太阳。
一路上也算太平,约莫黄昏时分,农闻雨等人赶到了散渡镇,不少残余佣兵和重伤的雁栖门弟子都在镇上歇息调养,镇上药铺一时间塞满了人。
幸而农闻雨出面,要了几味关键药材,加上雷鹰的霸道蛮横,众人才安顿在一间客栈之内。
浪愁客愁容满面,心灰意冷,他左手残废,好友惨死,一到客栈倒头就睡,无心搭理其他事情。
而富不忧在宁听袖、农闻雨以及钟音的看护下,找了个僻静的房间好好静养。
客栈老板早就跟雁栖门攀上了关系,这红山一朝覆灭,今后当然得在雁栖门庇护下做生意了,因此对这些投店的弟子甚至佣兵都格外关照,又多叫了人手侍奉吃喝住行,殷勤得紧。
孙观听雷鹰讲了红山禁地一战之事,一时间沉默无语,想到自己半日前说过的大话,不免惭愧,世上高手何其多,光是一个夏若冕差点就丢了性命,不知这傅赭的武功到底强到了什么地步。
“老子行走江湖这么多年,没见过这么邪门的武功,还有,还有人。”雷鹰大口大口的喝下一碗水。
“听雁栖门的人说,那个傅赭下落不明,不知去处了。”韩凝心里已将夏若冕和傅赭所练的苦相神功联系到一起。
“哼,无非是个行尸走肉罢了,这人若没了七情六欲,活着倒还不如死了。”雷鹰不屑道。
“好了,眼下红山一事暂告一段落,你有什么打算?”韩凝耐着性子听完雷鹰说完他们此番经历,实在不愿跟他再同处一室,于是便催问孙观。
“自然得去找衮老八,看他有何差事要办?”孙观淡然道。
“你就这么差钱?”韩凝不满孙观的回答。
“妹子,你莫非不知道他要银子干什么?这人......”雷鹰在旁讥笑,却被韩凝打断。
“闭嘴!我忍你很久了,我可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不会因你受伤就不做计较。”韩凝娇喝道,她当然清楚雷鹰接下来要说什么,孙观有了银子自然又要去烟花巷柳之地,不知为何,一想到这个心中就怒不可遏。
雷鹰按下一口气,心里恼怒,琢磨着以后怎么报复。
孙观脸上微微一红,见韩凝气急败坏,当即道:“我这十多年日子都是这么过的,你又气些什么。”
“你差银子,我有的是,你肯替我卖命么?”韩凝逼问道,一袋银子扔到了桌上,分量十足,说完又有些后悔,懊恼自己太过践踏他人尊严。
床上卧躺着的雷鹰差点没跳起来,他两眼放光,温和客气的说:“姑娘,女侠,原来您是大户千金,老子...小的真还没看出来,哈哈,我肯,我肯替您卖命。”
韩凝白了雷鹰一眼,又盯向孙观。
孙观沉默片刻,说道:“我跟你们兄妹不同,你们还有大事要做,而我,我独身一人惯了。”
韩凝咬咬牙,见孙观态度冷漠,大为失望,她本感激孙观救了自己,而后又助他们兄妹除掉大敌,心里已将他视作自己人,此次跟着他也是想正式拉他入伙,既是一个助力,也是,也是......
想到这里韩凝脑子里模模糊糊,思索不清,只剩气恼。
她猛地起身,一把推开客房的门,头也不回的说道:“我会回西苍城,你好自为之......”说罢便快步离开了。
孙观端起桌上的酒盅,豪饮一口,脑子里一片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