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亭君背手在窗前站着,面色凝重。
南方的季节特征实在模糊,现在已是深冬,这里仍然满目青葱,绿色将土地全覆盖,很难找到露出泥土的地方。
这青绿山水,倒有点熨帖人心。
“报!”门口出现范振海的身影。
楚亭君回转身。
坐在桌边的陆昭文问:“打听得如何?”
范振海说:“在下询问了几个店铺,都说没有听到过江采篱这个名字。”
陆昭文看一眼表弟,意思是:果然吧,梦而已,你偏要来笊篱城捕风捉影。
谁知范振海又说:“在下改为打听姓江的人家,都说知道,城东就有江家,极是富贵,两个儿子在朝廷任职,三儿子做到三公尚书。”
“哦?”陆昭文有了兴趣,“江继仪?”
“正是。”范振海说,“于是在下到江府附近,见有小厮出来,就拦住打听,那小厮支支吾吾,说府里没有江采篱这个人。后来又出来一个婆子,我问的时候,那婆子却向小厮看去,见小厮摇头,就说没有江采篱这个人。”
陆昭文说:“这倒奇怪了!”
“依在下看,江府是有这么个人的,只是忌讳得很!”
楚亭君一直皱着眉头,这时说:“继续打听,记住,去距离江府远一点的地方。”
远一点,对江府的顾忌会少一点。
“遵命!”范振海行礼退出。
到了午后,范振海打探到更详尽的讯息:“江府三爷江继仪,任朝廷三公尚书,江采篱是他的嫡长女,姐妹行里排第三。因为和父母刑克,两岁时被送回笊篱城跟随继祖母生活。江家对这三小姐讳莫如深,暂时没有打听到更多讯息。”
陆昭文挥挥手让他出去,然后对楚亭君说:“这个人,命相极差,还有什么好说的?我们回去吧!”
楚亭君看法不同:“如此多的忌讳,不是更应该探究下去么?”
“这不很好解释?因为刑克父母,必须忌讳,以免鬼神想起来对父母不利。”
楚亭君却拿起毛笔,在纸上疾书。
陆昭文走过去看,却是一封名帖,很是不解:“给江府投名帖?江继仪和我们一直不对路,现今要为区区小事去沾惹他?”
“正因为不对路,才必须到江府看看,说不定有意外收获。”楚亭君说。
陆昭文对这个表弟的奇思妙想一向佩服,立刻明白了他的用意。
江府正厅,江有仪收到楚亭君的名帖,连忙召管家和两个僚幕前来商议。
这楚亭君是安庆王嫡子,十岁就参加湖北王的起事,十四岁被御赐“镇东小将军”名号,可谓少年英才。
这倒也罢,关键是他的出身。安庆王楚家是世袭王,一直总管江、浙、徽三地的明经试选拔,而“天下人才出江浙”,楚家藉此门生济济,几代经营之后更是根基雄厚,各地官员大多与其联络有亲。
这样的世家,能攀附当然好,可惜安庆王的连襟是陆家,陆家长子陆昭武却与江家三爷江继仪素有龃龉。
而今楚亭君派人递上名帖,江府怎么也得有所表示吧?
一个幕僚酸溜溜地说:“楚亭君为何前来笊篱?又为何投帖示好?”
江有仪很是气恼:“我若知道,还找你们来商议做什么?”
另一个幕僚说:“事已至此,唯有见面试探了。”
江有仪本来就是个没有主见的人,凡事都由京城的三弟拿主意,现在来了这么个大人物,写信到京城却赶不及。
只能看哪个僚幕的提议可行了。
于是决定当晚就宴请楚亭君。
当晚,江府张灯结彩,延请笊篱城里与江家交好的亲朋,为楚亭君接风洗尘。
楚亭君带了一位同伴前来,那同伴个子比他矮些、年纪比他长些,楚亭君介绍说是自己的同窗好友,姓刘。
众人起初见刘公子一表人才,后来听说只是楚亭君同窗,就不再上心,只围着楚亭君转。
男士眼里的楚亭君,彬彬有礼,谈吐自如,不愧少年英才。
女子的宴席设在偏院,与正席一墙之隔,听说来了传说中的楚亭君,有那不拘小节的就到连通两院的圆门旁边偷看。
这一看,就激动得几乎要昏过去。
“真真美男子啊,不愧江南第一!”
“还文武双全,打仗也很厉害的!”
“听说昨天在码头下船,根本无须踏板,直接飞到城门外。”
“哇,真的?”
听到圆门处叽叽喳喳,本来装淑女的其他女孩也忍不住过来凑热闹。
江云燕站在人群里咬着嘴唇,将手帕绞成麻花。
和楚亭君比起来,周宝琛简直就是一坨屎。
而且,这坨屎如今对自己爱睬不理。
悔不当初,嫉妒三妹得配笊篱才子,一时昏了头,竟暗送小诗引诱周宝琛,还与他在雅苑......
现今得见楚亭君,才知山外有山、天外有天,自己何等短视!
否则,凭着自己的容貌,以及诗会魁首的才名,定不会错过这次机会。
千载难逢,楚亭君到江府作客!
江云燕差点将嘴唇咬破。
忽然,感觉旁边有人激动得身体都在颤抖,江云燕暗骂一声“不要脸”,转头看时,却是妹妹江云鹊。
江云燕生出一个念头:既然自己没有机会,撮合妹妹也可,和他成亲戚总有机会走动亲近。
于是,悄悄将妹妹扯到一边。
楚亭君不卑不亢地和满脸赔笑的宾客周旋。
宾客自是一片恭维声。
“楚小将军贵脚踏贱地,笊篱城有幸,有幸!”
“不知楚小将军肯否赏光,鄙人在东郭外有个小园子,种了些暖房花木,愿博小将军一笑。”
“笊篱境内也颇有些名胜古迹,在下愿当楚小将军领游。”
楚亭君矜持地点点头:“多谢!楚某久闻贵地风光极好,民风民俗颇为独特,因此倾慕而来。若他日需要,自当叨扰各位!”
正说着,就有江府的丫鬟前来斟酒,许是太激动,竟有些手抖,将酒洒出杯子之外。
“毛手毛脚,滚!”江有仪气得大吼。
那丫鬟慌慌张张退了下去。
江有仪端起酒杯,向楚亭君敬酒:“刚才失礼了,这一杯向楚小将军赔礼。”
说着一饮而尽。
“无妨。”楚亭君亦端起酒杯,用袖子遮着,一饮而尽。
圆门这边,偷看的人群之外,江云燕在妹妹耳边说:“楚小将军喝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