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央见自己笨嘴拙舌的又把楚弋惹生了气，慌得手足无措，软言好语的哄劝。楚弋端着架子，出尽了胸中恶气方始干休。
日暮时分，人们早早吃罢晚饭。大家小户，扶老携幼，合城出动。
楚弋、卫央占据高地，见街上行人如织，人头攒动。男的高冠入云，女的插花戴朵，说不出的热闹。
过了一会儿，人们陆陆续续的向河边走去，放起了花灯。灯的色目繁多，千奇百怪。什么玉兔灯啦，佛陀灯啦，还有许多叫不出名字的灯，让人眼花缭乱。
那些灯簇聚在一处，飘飘荡荡，渐行渐远，灯火荧荧煌煌，照得两岸如同白昼一般。河面陡然吹来一阵微风，灯火忽明忽灭，仿佛有了生命。
“真好看。”卫央感叹道。
“未若萤火好看。”楚弋淡淡的说了一句。
“嗯。”卫央若有所思的应了一声。看看放完花灯的人都散得差不多了，便对楚弋道，“楚兄，既然来了，我们也去放放灯，祈福许愿吧？”
楚弋撩起眼皮扫了他一眼，凉凉道，“你都多大了？还信这个？”
“图个高兴嘛。”卫央笑嘻嘻道。
楚弋无奈的摇摇头，跟着卫央走到河岸。卫央踏着青石板拾级而下，将手里的南瓜灯小心翼翼放在河面，手探入水里划了几划，助船驶离岸边。待船摇摇摆摆的飘远了，方才起身，双手合十，闭着眸子，祈福祷祝。
楚弋在上头看了直想笑，小孩子的把戏，幼稚啊！
“楚兄，都到这了，你不下来放一个？”卫央放完了花灯，左顾右盼，不见楚弋。回头一看，见他负手站立在上面，一副遗世独立的样子。
楚弋坚决的摇了摇头，卫央也不勉强，幸好他早有准备，笑眯眯的又拿出一个船灯。楚弋等卫央放完了灯，也不回酒楼了。
今晚月色澄澈，清风徐徐，沿河散步很是舒爽。
“许了什么愿？是想个子再长得高些吗？”楚弋笑问。
“不是。”卫央摇摇头。“是想自己以后能中个进士。”
“打算走仕途这条路吗？”恐怕不行吧，楚弋心想。官场上豺狼虎豹挡道横行，像卫央这样性格温温吞吞不懂世故的老好人恐怕被啃得连渣都不剩。
“没有，只是想遂了爹爹的心愿。其实我家祖上也出过几个不小的官，我叔伯们是很引以为傲的，可我爹却不以为然。因为他们都是捐来的官不是正途出身，我爹虽是个商人，却十分看重文人。他把希望全寄托在小辈身上，可我太笨，老夫子讲的东西总是一知半解的。如果能中个进士，我爹一定不胜欢喜。想来，也只是一个遥不可及的梦罢了。”卫央长叹一声，真是人生在世不如意事十之八九。
楚弋见这话说的沉重，忙转了个话头，“那……第二次你许了什么？”
卫央闻言止住脚步，讶异道，“咦？楚兄不知么？第二次我是代你许的呀。”
月光穿过树冠中枝叶的罅隙已是支离破碎。此刻，卫央面庞上跃动的细细银光在浓黑的树荫下更显耀眼。但比其更甚的是他那双清澈流动的眼睛，是月光的柔美还是朦胧的遐想？楚弋看得竟有点醺醺然了。把心底的疑惑问出，“代人许愿也能行得通？”
卫央抿抿嘴角，腼腆的笑了笑，“我也不晓得，心诚则灵嘛，许了总比没许的强。”
“许的是什么？”楚弋盯紧卫央问。
“希望楚兄身康体健，事事顺心。”甫一出口，卫央便“哎呀”的惊呼了一声，“说不得的，说出来就不灵了。”用手捂住嘴巴兀自在那懊悔不已。
楚弋的心别别直跳，耳内刺进一声爆裂声，是什么破土而出了？
卫央轻车熟路的穿廊过道登堂入室，楚弋早已习惯了他的到来，只是看见他驮着一个大布包，还是有些微讶异，“你这是作甚？要出远门吗？”
“没有。”卫央一头答话一头低首解绑缚在身上的包袱。
慢吞吞笨拙不堪的样子让楚弋放下了手中的笔上前帮忙，意外的竟有点沉，楚弋将解下的布包放在一旁的桌子上，顺手倒了一杯茶递与卫央。
卫央接在手里，凑至唇边，急急的喝了两口，揩净嘴角残留的水渍，“楚兄吃过早饭了吗？”
“吃过了。”
卫央笑眯眯，“等会儿我们出发去看萤火可好？我知道一个看萤火的好所在，况且今天的天气……”
“我什么时候说过要去看什么劳什子萤火了？”楚弋眉头微锁出声打断，这个蠢蛋又擅自做主了！
卫央双唇微张，笑意冻结，瞬间懵了。许久才喃喃道，“你说灯火没有萤火好看，我以为你想去的，你若不去，那就算了吧。”
卫央眨巴眨巴一下眼睛，扯出一个笑容，垂下眼帘，伸出食指在杯沿上画圈。说不难过是假的，一听楚弋说萤火好看，卫央脑海里立刻浮现出一个地点。一想到楚弋会因看到萤火而高兴，他心里也就说不出的开心。为此，他昨晚激动得翻来覆去睡不着。天光初醒，他就起来喜滋滋的收拾东西，虽然失眠了但却没有一点瞌睡的念头，反觉精神比平时更好。却没曾想楚弋只是随口说说，是自己会错了意，到头来空欢喜白忙活，平白的又惹了楚兄一场气，心里有几斤难过几两委屈。
楚弋神色复杂的盯着卫央的面庞，这个蠢货！为他讲解的四书五经分不清，让他抄写的诗词歌赋背不熟，重要的东西记不住，没用的东西倒是记得牢！看着卫央伤心的小模样，楚弋就想去摸摸他的头，拍拍他的肩，放柔声音哄哄他，这种想法是愈演愈烈。放在身侧的手动了动，还是咬咬牙选择背负双手凝然不动。心高气傲的他不会承认自己有什么错，一切都是卫央自以为是，反正不多会那个笨蛋定会过来俯就的。
按常理，楚弋的推断是准确无误的，可凡事都有例外。卫央还指望楚弋能说句话儿打破这冰冷的沉默，哪怕是声大点儿，骂骂他也好。然而楚弋却没有开口，卫央以为楚弋是气狠了，不想与自己说话，自己也因为难过而不想开口，还是打道回府整理情绪再登门谢罪好了。
卫央偷瞧一眼楚弋，声音小心又紧张，“没什么事儿，我……我先回去了。”说完也不等楚弋答话，拿起布包埋头便望外走。
楚弋还在那儿端着高姿态，静心等待卫央过来示好，没防备他出乎己料，让自己来个措手不及。眼见得卫央慢吞吞的一步一挪到了门口，楚弋心慌慌赶将上去，双手抓住卫央的肩膀将他扳转过身子，“想这样溜掉！我让你走了吗？”想大声呵斥来挽留卫央保存自己的面子，一张了无生气的面孔上深嵌的一双惶恐眼睛硬生生的让冲口而出的话憋回了肚里。轻嗽一声，眼睛看着虚空，表情是那种居高临下的傲然，“既然你如此想去，我就勉强陪你好了。”全然一副施恩的语气。
“方才你还说不想去……楚兄大可不必为了我这般为难……”卫央怯生生的看着他惴惴不安道。
简直笨得无可救药！他是中了哪门子邪说出吃力不讨好的话！楚弋恼羞成怒，“谁稀罕去！我也只不过看你可怜巴巴的，随嘴说说！”说罢面孔铁青怒气腾腾的就要离开。
卫央慌得没了主意，抢上前将身子一横，张开双臂拦住去路。一张脸涨得通红，半张着嘴，声儿却出不来，急得险些哭出来。
楚弋瞥他一眼，随即歪头看向一边，他不能看那张带着些微委屈明显讨好的小圆脸，看了便忍不住欺负他心疼他。
卫央战战兢兢的伸出手轻轻的扯了扯楚弋的衣角尖，楚弋不为所动，卫央斗着胆子扯住楚弋的衣袖晃了晃。
楚弋瞪他一眼，却没有拂开卫央的手。那一眼实在凌厉非常，吓得卫央不由自主的缩了缩脖子。楚弋感到又好气又好笑，在卫央眼里，他难道是一个凶神恶煞吗？至于弄得草木皆兵吗？
“对不起，你别生气了，小心伤着身体，不划算。”卫央巴巴的望着他，哆嗦着嘴皮子小声道。
楚弋若有似无的叹了口气，什么时候卫央才能够不像老鼠怕猫一样怕他？“我去收拾一番，你在此稍等片刻。”
“嗯，好。”卫央松开拽着楚弋衣袖的手指，退到一旁。待到楚弋出了书房，他方才捡起地上的包袱，顺手拍了拍，抱在怀中，心情有些小激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