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素风等人从后山突围,冲破了刘诏玄事先安排的接应人马,但后山山路难行,若是小股人马还能勉强通过,可人群之中不乏有受伤弟子,前拥后堵之下滚落山崖峭壁之人不在少数。
听着山谷陡坡之中惨叫连连,人群之中叫苦不迭,惊慌失措。
此时众人心里只有一个念头:红山帮完了。
这个念头如同积压在心头的大石,使得他们的喘息声更加沉重和悲怆,也将残留的侥幸和希望压成碎沫。
下山之后,罗公杰将护法胸针摔落一旁,撕掉半截被陡石断木割破的斗篷,漫无目的的走在最前。
金九诛知他心中难以接受眼前的事实,只好静静跟在他身后,可安慰的话语如鲠在喉,难以出口。
宁素风看着不少弟子摔得血肉模糊的尸体,其中许多人都是跟着她一招一式练成的武功,她眼角含泪,冷若冰霜的女子终于也尝到了苦涩的滋味。
自己终究是辜负了隗赤烨的嘱托,更加愧对帮中弟子,尽管她内心坚韧超群,此时也到了极限。
“人还活着!”她心中不断告诫自己,“活着便还有希望。”
“云阳!”宁素风想到了这个地方,方知忏告诉自己,大多家眷都已护送到云阳分堂。她重新振作,指挥队伍行进,无伤者前方开道,轻伤者驼负重伤帮众,精锐弟子在后方断后。
他们规避大道,穿行僻静小路,唯一支撑他们走下去的便是家人和身边的同门。
罗公杰昏头昏脑的走了半晌,想着自己的抱负和追求如今毁于一旦,心下茫然。
突然,他停下了脚步,目光向前方看去,一排排人马站在面前,好整以暇的等着他们自投罗网。
金九诛脸色也变了,但并非惊慌,而是释然。
两人力战两日,早将生死置之度外,唯一遗憾的就是这些仅存的弟子们终究无法回到家人的身边,在这荒岭夜林间化作无名尸骨。
残余弟子们站住了脚步,冷冷直视着对方,不少人已经连手中兵刃都无法举起。
“呼延老哥,我又输了,还是您计高一筹。”伏冠先叹了口气,谦逊之中又带有三分兴奋。
呼延朔看着人困马乏,满脸血污的红山弟子,高声说道:“海西帮铁枪堂,乌兰堂在此恭候。”
宁素风走出人群,和罗公杰、金九诛二人并肩而立。
“海西帮来得太迟了。”宁素风不卑不亢,没有丝毫示弱。
“不,是诸位败得太快了。”呼延朔多看了几眼眼前这名临死不怯,性格桀骜的女子,最后目光落在了金九诛身上。
“老金呐,别来无恙。”
“呼延老兄的眼力可不好,看不出我们都已这般下场,何言无恙?”金九诛抱拳道。
宁素风三人心里都跟明镜一般,海西帮的人远道而来,自然是隔岸观火以待时机,如果红山帮胜了,那么可以趁机攻杀雁栖门,反之嘛,当然是堵截红山帮,攫取最后的利益。
伏冠先得意洋洋,接嘴道:“呼延老哥的意思是说,和接下来发生的事相比,你们现在的这般下场,还算不错。”
“那我得先领教领教阁下的本事,看看你有何凭借出言不逊。”罗公杰提上一口气,胸口隐隐作痛,眼角不住抽动,身后红山弟子面露困兽死斗的杀机。
“事到如今,你们还有气力要战?”呼延朔回头示意伏冠先莫要争嘴。
“唯死而已,只求你看在相识一场的份上,痛快一战,莫要多话。”金九诛一掌抵住罗公杰摇摇欲坠的身躯,表露自己与他同生共死,一旁的宁素风也投来决然的目光,三人俱是一般想法:看来红山帮真的只能到此为止了。
呼延朔笑了起来,神态轻松自若,他缓步走到红山众人眼前,仔细审视着他们每个人的表情,身上的每一处伤口,手上握着的每一把染血兵刃。
只要一声令下,海西帮以逸待劳,不费吹灰之力就可将他们诛杀殆尽。
许多海西弟子们早就争前恐后,蠢蠢欲动,他们馋着眼盯着红山帮打头的那几个头目,这几位都是江湖上大有名气的高手,要是死在自己手上,那得是多大的功劳和名声,供自己余生吹嘘。
可呼延朔嘴角一扬,眼中透出赞许之色。
“如果你们投降乞怜,吾不会理睬,见你们视死如归,老夫心里清楚,红山帮还没有完。吾今日不但不杀你们,反而会叫人一路护送,直到你们寻到安生之所,从今之后,若有需要大可来信求助。”呼延朔语重心长,态度诚恳,他朝身后众人招了招手,海西帮众人瞬间让出一条道来,一旁的伏冠先面有难色,可当着外人的面,也不好违背呼延朔的命令。
而那些想着扬名立万的弟子们,听到命令后,更是没有半点犹豫,这位老堂主轻轻一挥手,就让他们的愿景落空,但谁也没有半句怨言。
宁素风回过头,看着劫难余生的众人,心中百感交集,她此刻真的累了,死或许很简单,活着反而有无休无尽的烦恼和仇恨。
金九诛拱手道:“今日之情,来日必当奉还,恩与仇,我们记下了。”
说罢,金九诛带着众人穿过海西帮所布阵线,寻小道北上直奔云阳而去。
待得红山帮一行走远,伏冠先走了过来,问道:“老哥哥,你这是何故?”
呼延朔一捋长须,悠然道:“老夫埋下一颗仇恨的种子,终有一天它会生根发芽。”
“他们未必会报恩。”
“我只需他们能记仇。”
伏冠先若有所思,随后点了点头终于明白了呼延朔此举的意义,大为赞同道:“是了,他们从此跟雁栖门势不两立,留下他们,就如同给雁栖门留下了一处暗雷,从此之后雁栖门就要日夜不寐,小心提防这群人从暗处反咬他们一口。”
一名较为年轻的弟子向老堂主请教道:“那,那万一他们心灰意冷,从此退出江湖,归隐田园呢?”
“哎,一个人到底要退到哪里,才不是江湖?”呼延朔看似解惑,实则自言自语。
寒夜挂幕,无语星垂,红山之中披上一缕哀愁,血与雨都洗刷不掉惨死冤魂的哀悼。
红山之巅,刘诏玄撑剑而立,心中感慨。
“长老,整个府苑内有几具尸体,还有,还有一群婢女幼童和家丁仆人,应当都是傅赭家眷。”一名弟子禀报道。
“可有傅赭踪影?”
“未曾找到,只不过正房设有灵堂,堂上有一副空的棺木,以及,以及傅赭的牌位。”
刘诏玄低下眉目,看着这座清幽雅致的庭院,淡然道:“烧了吧,他不需要了。”
“是。”那名弟子领命而去。
刘诏玄突然感到额头一凉,他抬起头来,天空中冷风长啸,白色的雪花纷纷扬扬洒落而下。
它来得很急,却落得很慢。
纯白剔透的雪花似乎都不想沾染人间的污秽,可由不得它,风吹得再烈,只不过多随风飘摇一段,终会落入尘土。
秦如血等人收到探马来报,红山已被雁栖门占领,生者寥寥,山上情况未知。
可众人都能想象,焚烧尸体、抢掠一空、尽毁屋房,同样的事情他们也干过不少,原来降临到自身上时,却是这番滋味。
“啊~!”秦如血跪倒在地,身后众人无比悲痛,不少人都低头啼哭起来。
“我,我错了。”秦如血仰面失声,头一次觉得雪也是苦涩的。
步舞炎看着远处的红山渐渐被白雪覆盖,心头茫然。
马走田在旁嘶吼道:“妈的,我们跟他们拼了。”
步舞炎摇摇头:“其兴也哀哉,其亡也哀哉。事已至此,无可奈何。”
“不,还没结束。”秦如血缓缓起身,他跪下的时候心中满是懊悔,可站起之时,心中只剩仇恨。
“我们走。”
胡儿梢拭去两行泪水,问道:“去哪?”
“活下去,活着,你们怕么?”
众人静静的看着二当家,血红的双眼在雨雪中更显凄厉。
“我们会被围剿,被追杀,雁栖门的人必定要斩草除根,我们从此走上一条不归之路,你们怕么?”秦如血注视着众人,语气凝重。
众弟子呼喊起来:“不怕!”
胡儿梢、马走田、步舞炎带头跪倒在地,众人纷纷效仿,红色的袍服被白雪层层盖裹,口鼻的热气急急呼出,聚集的热量又让他们的心跳动起来。
那一夜,秦如血带着手下,消失在寒夜飞雪之中,他们只有一个目的,活下去,报仇。
“师姐!我冷。”
小个子师弟紧紧抱住师姐,两人躲在黑暗的密室之中,又困又饿,冻得瑟瑟发抖。
“再,再,再一会就不冷了。”师姐安抚道,“很快,很快师兄们就会夺回红山,我们就可以逃出去了。”
“我想,我想安吉师兄了。”小个子师弟气息弱了下去。
“是啊,他如果还活着,肯定会保护我们的。”师姐想起了安吉的容貌。
“师姐,你别笑话我,我现在好后悔,我不该踏入这江湖之中,更不该加入红山帮,我什么都不懂,宁师傅的剑法我练不会,杀人我也不敢,现在,现在就要平白无故的死在这里了。”
“是啊,我们真傻。你放心,师姐以后再也不会笑话你了。”
两人依偎在一起,在黑暗中渐渐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