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要完蛋了!”红山弟子手持短钺劈下,猛地砍进一个佣兵的脑袋里,深深嵌入头骨之中。
叫喊声中,新月队形的素风弟子逐步逼近,谷念行一伙人的战圈被越包越小,十来个佣兵抱作一团,各执长兵奋力据守。
一支长矛刺穿了那名红山弟子的胸腹,把他挑向空中,佣兵像疯子一样大喊大叫,他接连捅翻几人,跃至广场围栏之上,从一跟竖柱跳到另一根,长杆旋转,矛头飞扬,狂笑不止,直到一柄长剑削中他膝盖下方。
笑声化为凄厉的惨叫。
素风堂弟子在宁素风的带领下,会合了罗公杰、金九诛等人,共同围杀总堂内的佣兵。双方酣战一夜,红山帮渐渐占据上风。
“雁栖门的人冲上山来了!”不知谁高叫了一声,场面混乱,尽管这一声提醒会瞬间瓦解红山帮众的高昂斗志,但仓促之间亦属无可奈何,如果耽搁,等敌人援兵杀来,便反应不及了。
宁素风看向总堂外的山路,隐隐约约听到了上百人的脚步声。
罗公杰长啸一声:“完了。”
金九诛拍了拍他的脑门,怒喝道:“说什么胡话呢!”
刻不容缓之际,宁素风眉头一拧,高声号令道:“从后山撤离!”
众弟子见宁堂主发话,互相抵靠,有序撤退,任由那帮佣兵讥笑嘲讽。
人群之中,罗公杰拉住宁素风,质问道:“你疯了!傅大当家还在禁地之中。”
宁素风剑眉冷对,反问道:“你要去救他?”
罗公杰被这一问反倒不知如何回答,哑然道:“他是,他是我们帮主......”
宁素风冷哼一声淡淡道:“帮主?恐怕他自己都不这么想,你爱留便留,众弟子的性命全系我一人身上,我不能放弃。”
宁素风撇开罗公杰的手,快步跟人群集合。
罗公杰看向红山之巅,它俯视山腰,云雾缭绕之下恍若隔世之地。此刻罗公杰如梦初醒,傅赭身为一帮之主,最后关头都未现身,心中只当他早已离世,不然世上哪有这般无情无义之人。
“哎!”他长叹一声,跟上素风堂众,急急突围下山而去。
众佣兵见敌方撤离,惊魂甫定,不敢再追,他们已苦战一夜,早就精疲力尽,死伤过半。
谷念行心中却十分担忧,天色早已明亮,不知老谷等人到底情况如何?
不多时,裴璟和刘诏玄带着大队人马赶到,见这总堂之内遍地尸骸,腥臭扑鼻,也可想象战斗多么惨烈。
谷念行见裴璟来援,连忙急奔过去,他腰腹受创,更兼心中急切,来不及行礼,开口便道:“少主!老谷他们还在红山之巅探查傅赭下落,生死不明。”
“听闻傅赭闭关红山多年,此人当年跟我师傅一战,未分高下,今日我倒想见识见识。”刘诏玄看着山头,跃跃欲试。
裴璟亲身搀扶着摇摇欲倒的谷念行,好言宽慰道:“念行大哥,辛苦了,都怪我驰援太慢。”
谷念行嘴角抽动,还想说些什么,可他气虚力乏,再难说得出口,当即瘫坐在地,被几名雁栖弟子抬到一旁医治。
裴璟看着那群血染全身,人困马乏的佣兵,心中想到了娘亲身边那个令人厌恶的衮老八,他目光一沉,杀机浮现又转而消逝,挥手道:“这些人都是为我谷家卖命的好汉,你们好生看顾。”
又转头对刘诏玄说道:“师兄,至于这傅赭,就由你代劳可好?”
刘诏玄面带笑意,心知裴璟想把这份功劳和名声送给自己,当下也不推辞,他自忖人多势众,方才在山下又击杀了威名显赫的红山四当家隗赤烨,如果再将傅赭除去,必定名声大噪,闻名西苍。
“好,我就看看他有何手段。”
刘诏玄带着十几名精锐弟子,大步向红山禁地走去,其余弟子打扫战场,清理全局自是不在话下。
谷念行喘着粗气,正自行运功调息,身边的雁栖弟子在旁好生照料,不敢轻怠。
“你是何人?”听得一名弟子的声音传来。
谷念行睁开双眼,只见远处缓缓走来一名老者,正是谷天舒,而他背负那人却是老谷。
几名雁栖弟子围在他身后不断喝问,但老头充耳不闻,自顾自的走着。
“老头!不要命是吧!”一名年轻弟子没好气的骂道,立刻就要上前动手。
谷念行刚想站起阻拦,一阵钻心疼痛游遍全身。
“莫要动手,自己人。”谷念行勉力说道,那几名弟子才悻悻走开。
“谷师傅!老谷他......”
谷天舒面无表情,将老谷尸身放置一旁,坐在广场石阶之上,默然无语。
他听到谷念行叫着他的名字,侧脸看了一眼,奋力挤出一丝微笑,便仰面躺下,天空中愁云惨淡,正好映照自己萧瑟悲凉的心境。
钟音等人已从小路逃到后山山脚,他们斗志全无,失魂落魄,各自负伤匪浅,从禁地山径逃出后,谷天舒便撇下众人,背着老谷朝总堂方向走去,剩余几名佣兵见他如行尸走肉,叫喊不停,也不再多加阻拦,径直下山去了。
浪愁客跪在狄三叹身边,见他胸骨尽碎,已是药石罔效。
“兄弟,兄弟~~”浪愁客反复呼喊着他,一声比一声低沉。
狄三叹神智游离,冲着多年战友同伴露出最后一抹笑容,随即连叹三声,闭目断气。
钟音不断地拍打富不忧的肉脸儿,生怕他昏迷不醒,断了生机。
富不忧一路逃来,还背负着大自己两圈的雷鹰,早就是心力交瘁,心神涣散,他只觉眼皮沉重,可每每合眼之时,都被钟音拍醒。
钟音轻柔目光落在他宽大的脸颊上,心里却不断地咒骂着胖秃驴,非要不知好歹救那个嚣张狂傲的雷鹰,重伤脱力下更是雪上加霜,眼看大限之期不远了。
黄衫少女荆箐提醒道:“你们还能走的话,便快离开,莫要等到追兵赶来,白白送死。”
她受伤最轻,跟傅赭对敌之时,被内功所伤,穴道封闭,眼下她推宫过血,状态回复不少。
她见浪愁客和钟音都不为所动,仿佛没有听清自己的话。
荆箐走到钟音身旁,看着她怀里躺着的富不忧,开口道:“这人当真奇怪,我第一次见人自身都难保,却还要救一个不相干的人。”
“他不是奇怪,他是蠢不可言。”钟音摇头道。
“你的剑法,很好,莫要枉死在这里。”荆箐站起身来,环视四周,这片低矮树林算不上偏僻,离西苍大道不远。
“好好活着。”荆箐说完这句话后,自己便寻路离开。
钟音看着她离去背影,又低下头给了富不忧轻轻一巴掌。
“你不是爱唱歌么,唱一首吧,这次没人骂你了。”钟音又叫醒昏昏欲睡的富不忧。
“我,我不叫富不忧。”胖头和尚呢喃道。
“这个我早就知道了,哪有和尚取这个法名的,况且,你又不是和尚。”钟音顺着话跟他攀谈,心知如果富不忧没了求生意志,就要殒命当场了。
“我是个跳墙和尚,只因我失手杀了人,被家里人送到庙里,大师父不肯收我,叫我,叫我重新活一回。”
“好,你说,我听着。”钟音搭话道。
“弟弟替我留在寺里出家,大师父叫我翻出墙去,遇到的第一个人,说的第一句话,就是我的新名字,我便可以再活一次。”
“你上次可不是这么告诉我的,出家人不该打诳语。”钟音想起当时和韩轲同行时,富不忧曾经简短说过他的来历,不过两人都没放心里去。
“那人,那人是个农家汉子,背着一篓柴火正要赶回家去。”
“是,他的家人肯定在等他,你也有家人,也在等你。”钟音听得伤感,心中想到:我呢?我的家人早就死光了。
“他,他在唱歌,等我听得清楚时,刚好唱到了‘...富不忧...’。所以,我就叫这个名字了。”
“那你,你的真名叫什么?我们也算共患难两次了,你便告诉我,也好......”钟音本想说也好替他死后立个墓碑,再去寻他的家里人,也算是尽一点心意,可话到嘴边,怎么也说不出口。
富不忧双眼睁大,嘴里哼哼唧唧,钟音凑到他耳边,清楚的听到富不忧正在唱一段农家小曲。
“青青山间草~~绿绿思古道~~家妻烹炊烟~~呼夫伐柯归~~冷楣寒窗裂~~膝下儿郎傍~~日思钱不愁~~梦里富不忧~~富不忧~~”
钟音端坐静听,泪水不自觉落下,点滴在富不忧逐渐苍白的脸上。
“师兄,真有人唱歌,我隐约听见了。”
“嗯,你说是便是。”
“莫非你不信我?”
“当然信。”
一男一女从小径路过,刚好看见几人呆坐卧躺在林间,便快步走来。
钟音抬头看着这对男女,绝望的眼中似乎看到了曙光。
“你们,你们是千金门弟子?”钟音打量着他们的衣着,闻到了一股药草香味。
“你们是红山帮的人,还是雁栖门的人?”男子问道。
钟音摇了摇头。
“咦,是你?”浪愁客见这男子,甚为脸熟,猛然想了起来,这人也曾是衮老八手下的佣兵,叫农闻雨,这次红山大战,他身为千金门人,这种明面上的门派厮杀,自然是不会参与的。
农闻雨也认出浪愁客来,转头给师妹宁听袖说道:“他们都是佣兵,应当是逃命出来的。”
宁听袖看着满脸呆滞的钟音,又看向她怀里奄奄一息的丑陋秃头,微笑道:“佣兵也是人呐,他们几个都受了重伤,按照门规,便该救他们。”
农闻雨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