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影笑已等得不耐烦,他担忧刘诏玄私下见隗赤烨会有所闪失。他踱步几圈,见得日头渐渐升起,心知迟则生变,他立刻叫了十几名心腹亲信弟子跟在身后,便要下山接应刘诏玄。
“你们这就上山,一个活口不留。”范影笑嘱咐归留之道。
“可,可师傅叫我们......”归留之不解道。
“师弟,别傻了,不论隗赤烨和师傅有何谋划,红山都势必铲除!”范影笑在归留之耳边小声道。
归留之看着师兄如此严肃的神色,便点了点头。
“慢着!”
几个人影从山路赶了上来,为首一人手持掌门令牌,雁栖弟子莫敢挡架,纷纷让出一条道来。
“你是?”范影笑犹疑的看着来人,他从未见过眼前这么雁栖弟子,想着他多半是刚入门不久,但为何就有资格手拿掌门令箭?
“二位不用管我是谁,只需认得我手中的东西。”
来人正是白殊,身后跟着的是林文诸和几名裴璟的贴身弟子。
“裴掌门人呢?”范影笑又问道。
“奉掌门令,尔等只在山道守候,不得有误。”白殊并未正面回答,他将掌门令信当场展示一圈,义正严词道。“大敌当前,如果有人临阵不听号令,即算反叛謀逆。”
听懂来意,范影笑暗叫不好,隗赤烨和裴璟同时赶到红山,哪有这么巧合的事情。
“难道裴掌门不知红山已经毫无防备,此刻正是绝好时机。”范影笑驳斥道。
白殊收回令牌,大步走到范影笑身前,两人眼神交锋,都是各自不退一寸。
“范师兄,你看看。”白殊指了指山路一侧堆叠的同门尸首,反问道:“这叫做红山帮毫无防备?莫非你想让雁栖弟子白白牺牲?”
“难道我们是贪生怕死之辈,沙场搏命,江湖争斗,哪样不舍性命,怕死啊,怕死去种田。”归留之喝问道,身边亲信弟子围上前来,手已按住剑柄,个个眼神犀利。
“哈哈哈,好,好,在别人山头却要同室操戈,我还是第一次见。”林文诸笑了起来,同样丝毫不让。他们虽然人数极少,面对围困依然毫无惧色,凛然直对。
“谁跟你是同室了?老子又不认得你。搞不好你们不知道从哪里搞来了这身皮,假传掌门号令。”归留之嘴角抽动,当即就要动手。
“归师兄,你不认得这二位,应该认识我吧。”林文诸身后一名弟子站了出来。
“广翼师弟。”归留之冷哼一声,打了个招呼。
孟广翼的亲兄弟死在扶风,他痛心疾首,双目彻红,整个人如同一个即将点着的柴火。
他们泾阳孟家一共有三兄弟,都拜入了雁栖门,孟老爷子是跟裴横江称兄道弟的人物,辈分甚高,长期以来不留余力的资助雁栖门发展壮大。
范影笑和归留之率领的在场弟子,哪个不认得孟广翼,听他这么一说,也都不敢轻举妄动。
双方各自不退不让,气氛僵持着。
范影笑见状,连忙脸色一转,将师弟往后一推,又示意弟子退后,他语气缓和道:“这是干嘛?你们都瞧不见这位师弟手上的信物?”
范影笑劝阻一番,紧张氛围稍缓。
“掌门之令是叫我们不上山去,可没吩咐我们不能下山吧。”范影笑问道。
白殊见他不依不饶,难缠至极,当即正色道:“范师兄,莫要做这些文字游戏,我的话你应当明白。”
“明白是明白,可这上百名弟子总要分散警戒,莫要叫红山余孽闯下山来才是,可否让我布置一番。”
白殊和林文诸对视一眼,立马知道了范影笑的心思,他们不过寥寥几人,又如何盯得住这么多人马。
见两人犹豫思索,范影笑立马递给归留之一个眼色,又立刻布置起来,顿时山道上下膝盖抵膝盖,肩膀擦肩膀,人群攒动不止。
不少弟子还在处理道路上的两方尸首,一时间白殊和林文诸等人又如何能阻拦得住。
范影笑搂住两人,话语不断,“几位都是裴掌门赏识提拔的人才,今日幸得与诸位谋面,我派一举拿下红山,扬眉吐气,今后大家更要通力合作,同仇敌忾才对。”
“来,来,我们去一旁休息,这里血腥气太重,刚才是我太过鲁莽,冲撞了几位,莫往心里去。”归留之变脸如翻书,此时也陪着笑脸,凑到几人脸上。
白殊表面客气,心中极为担心裴璟安危,他们已无办法再加阻拦。
话说另一头,隗赤烨和刘诏玄内功较劲已至最危险时刻。
两人额头不断渗出汗水,脸颊抽动。
“师弟,你还婆婆妈妈干什么?来啊!让我看看你们谷家的暗器功夫。”刘诏玄肃然道。
裴璟深知此时犹豫不得,他看着浑不在乎的师兄,低头看向手中的暗器,咽了咽口水。他回想起谷天舒交给他的使用法门,拿定主意,将手微微抬起。
隗赤烨感到刘诏玄气息松动,连忙再催功力,将重剑慢慢送回半寸,他明白刘诏玄已暗自撤力防备,表面凶狠不过是在装腔作势,只要裴璟不要胆怯,发出暗器,刘诏玄分神反击一刻,自己便能重伤于他。
“着!”裴璟喝出一声,将花里针猛地发出。
铜花初放动机藏,一根钢针激射而出,却并未击向刘诏玄,而是直直贯穿了隗赤烨后心。
这一遭变化陡然,隗赤烨毫无防备,当即真气洞开,擎剑双掌抖动不止,再难撑持。刘诏玄呵呵一笑,趁势再送一掌,巨力推至,剑身滑过掌间,生生刺入隗赤烨胸腔,一片腥红洒入尘土。
隗赤烨狂喝一声,体内内劲轰然扫荡,震得一丈开外的裴璟仰面倒地,而刘诏玄也被逼退几步。
“哈哈哈。”隗赤烨看着插入胸中的那柄长剑,垂垂倒下,此刻的他终于明白,裴璟和刘诏玄刚才都只是在演戏而已。
“四当家,两条路于你而言看来都是死路。”刘诏玄缓缓走到隗赤烨身边,而一旁的裴璟也爬了起来,抖了抖衣衫上的灰尘。
“我,我,试过了。”隗赤烨口鼻都被血水淹没,可脸上并无恨意,只有释然。
“哪怕,哪怕有一丝机会,我,我也要......”隗赤烨气息声调逐渐低了下去。
刘诏玄叹了一口气,他明白眼前的敌人并非是心有不甘,而是叹息力有未逮。所谓的两条路,实则是以红山帮存亡考量的。
信任刘诏玄或者信任裴璟,下场也许没什么不同,他不得不选,只因为心里还存有一丝念想,一线生存的机会,哪怕如此渺茫。
深秋的红山那么寂寥,那么冷清,那么荒芜,甚至丑陋,就连他们自己的帮众弟子,十几年间都迁徙到了山脚定居,红山总堂渐渐只成为一道象征。
可隗赤烨一直相信帮中老人所说的话,虽然只是传闻故事:红山曾经也是枝繁叶茂,青山绿水。秋季,飘落的红叶会覆盖山间,久而久之竟然将山体染红,可西北的风沙如此无情,树枯了,草凋了,花谢了,人去了。
隗赤烨从未想过杀掉裴璟,因为就算他这么做了,也无法阻止红山覆灭,唯有,唯有赌这么一次,如果裴璟助他杀掉刘诏玄,自己再威逼他当众休战,则红山活矣。
可人又如何能跟命运博弈呢?
这个可笑的选择对他而言,只不过是唯一的选择罢了,尽管答案已经明了。
很多时候命运给人选择的时候,往往不会告诉你,其中根本没有正确的选项,可笑多少痴儿还是义无反顾的走了下去。
刘诏玄将佩剑抽出,冷眼看着咽下最后一口气的隗赤烨,心中难免佩服。
他抬起头来,看向不远处的裴璟,心里闪过一丝念头:眼下四处无人,我何不......
只见裴璟毫无防备的朝他走来,满脸庆幸的神色。
“刘师兄,恭喜你替雁栖门除去一名大敌,这四当家独来独往,武功又高。我们如果不如此算计,日后他暗中寻仇,雁栖门上下寝食难安啊。”裴璟眼中都是感激。
刘诏玄心跳加快,眼前少年手无缚鸡之力,只要他剑尖一挑,裴璟便当场毙命。事后再把这里布置成隗赤烨伏杀掌门,而自己又击杀隗赤烨替掌门报仇的模样,岂非一箭双雕?
他已分明感到自己的呼吸愈发急促,可一旁的裴璟见刘诏玄不发一言,满心关切道:“师兄?你是不是受内伤了?”
“师兄?”
刘诏玄模糊的双眼里,似乎看到了滕冲,曾经他也这么叫自己,滕冲师弟从不暗藏自己的心思,全心全意为雁栖门的付出,毫无怨言。
从这一点看,隗赤烨和滕冲,何其相似。
“我,我无碍,掌门费心了。”刘诏玄咬牙道,紧握剑柄的手缓缓松弛。
同时,一队雁栖弟子赶了过来,他们正是范影笑安排来接应刘诏玄的人马。
他们见刘诏玄昂首挺立,手中宝剑染血蒙尘,一名男子尸首躺在一边,大致明白了当前情况,在刘诏玄身前拜倒问候。
刘诏玄眉头一皱,责备道:“你们不见掌门在这里么?”
众弟子见裴璟一脸笑意的站在面前,惶恐间连忙又低头拜倒,齐声道:“恭迎掌门!”
“掌门师弟,眼下就听你号令了。”刘诏玄微笑道。
“上山吧。”裴璟看着远处坐落的高山,心想着:是该了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