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惨淡的夕阳
东北,一个偏僻的小山村。
时值冬季,天气非常寒冷。
石淑珍老太带着她的儿子、女儿还有女婿,给她的老伴烧周年。
在回来的路上,碰上了甄克连老汉。
他拉着一个雪爬犁,上面装满了烧柴,正吃力的往前走。
甄老汉看见石淑珍一行人过来,微笑着点了点头。
石淑珍见他满脸的汗水,头上正冒着热气,心头为之一振。
她本想问候一声,可看了看身边的儿女,已经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这是老甄头吗?都这样了?土里土气,窝窝囊囊的样子,看了就让人不舒服!”石淑珍的儿子很不屑地嘟囔着,脸上布满了厌烦的表情。
来到村口,石淑珍的女儿忽然停了下来,冲着老甄头怒气冲冲道:“甄大爷,你以后注意点儿,都那么大岁数了,要点脸面行不行?就凭我妈,能跟你吗?弄得村子里沸沸扬扬的,我们都跟着臊得慌!”
甄老汉满脸通红,一声不吭。
这时,石淑珍的儿子也凑上来,满脸怒气道:“以后,你少跟我妈来往,别那么不要脸!”
话音刚落,一个膀大三粗的汉子,突然从旁边的院子里窜了出来,厉声吼道:“你给我住嘴!小王八羔子,你没大没小的,你懂个屁!出去几天就不认得北了!”
石淑珍的女婿吓了一跳,赶忙过来拉住自己的老婆:“你怎么能这样子讲话呢?多没礼貌呀?你是读书人嘛,要有素质啦!”
广东人口音,语气很温和。
石淑珍见此情景,眼泪含在眼角,转过身向家里走去。
甄克连冲着大汉一摆手,羞愧地拉着爬犁离开了,夕阳洒在他的后背,弥漫着无尽的悲凉。
回到家里,石淑珍的女儿还在埋怨她:“妈!这件事儿你得听我的,您都这么大岁数了,确实不应该和他来往,万一闹出不好的影响来,我们以后怎么见人嘛?”
石淑珍紧皱眉头,满脸无奈的说道:“别说了,妈知道了。”
晚饭开始了,丰盛的一桌。
她的儿子和女儿,一边吃饭一边谈笑风生。
讲述着自己在外面的风光业绩,两个人还半开玩笑的说道:“以后咱俩得比一比,看谁对咱妈更好,谁花的钱更多。”
如果是换做往常,石淑珍的脸上总会现出欣慰的笑容。
可今天,她无论如何也笑不出来。
此时此刻,她心里想着甄克连,回去以后会怎么样?也不知道吃饭了没有?
可有一点她非常清楚:今天这个晚上,甄克连一宿都不会合眼。
想到这里,他的手都在不停颤抖,心头掠过一丝惆怅。
眼前,这温暖的火炕,暖意融融的,儿女们都舒舒服服的睡去了,石淑珍却站在窗前无法入睡。
你们可曾想到,这温暖来自哪里?这一冬天的烧柴,可都是老甄给送来的,无怨无悔,有时候来了连口水都不喝,急急忙忙的走了。
现在我是有钱,你们每个月都孝敬我,可是,钱就能买来一切吗?
我又能和你们说些什么呢?你们不会懂的。
甄克连拉着爬犁回到家以后,一声不吭,坐在炕上抽着闷烟。
刚才发生的一幕,清晰的在他眼前浮动。
“不要脸,不要脸……”这三个字就像大巴掌拍在脸上一样,火辣辣的,让人喘不过气来。
夜幕早已降临,他满脸无奈的来到灶间,开始生火做饭。
甄老汉是个勤快人,一个人住着两间小土房。
他什么也不缺,吃的用的应有尽有。
他有两个儿子,一个在本村,一个在外地。
生活的都挺好,但是,老甄不愿意和他们在一起生活。
他有个孙子叫小鸣,经常来看他,可就是不爱住在这,他嫌乎爷爷打呼噜,又起得早,他在这睡不着懒觉。
村里人都议论纷纷的,说爷爷和石淑珍老太有关系。
但小明总是不以为然,他觉得老一辈儿的事,跟自己没什么关系。
可就那么大个小村子,有针鼻大的事儿都透气儿。
尽管小明不在乎这些,可还是感觉疙疙瘩瘩的不舒服。
不过,小鸣这孩子懂事儿,每逢见到石淑珍老太,总是客客气气,奶奶长奶奶短的叫着。
第二天早晨,忽然下起了大雪。
石淑珍的儿女们吃完了早饭,看着外面的鹅毛大雪都犯了难:这怎么走啊?
研究来研究去,最后还是下决心都走了。
和无数个以往一样,屋子里又冷冷清清的。
石淑珍坐在炕上,看着丈夫的遗像发呆。
她的丈夫原来是供销社的采购员,人脉很广的一个人,人前人后总是风风光光的。
所以,儿女们都很发达,女儿嫁到了广东,儿子在省城。
就在去年,石淑珍老伴突然得心梗,死了。
这一突然打击,让石淑珍痛不欲生,老伴没了,孤苦伶仃的感觉一下子让她没了生趣,一病不起。
儿女们回来把她送进医院,终于又活了过来。
这期间,甄老汉见石淑珍无依无靠,一个女人很不容易,就时不时的过来搭把手。
一来二去,相处的很融洽。
其实,她们两个人,从小就在一个村里,感情一直很好,石淑珍的老伴,当年还帮着老甄买过紧缺商品,什么缝纫机呀,永久自行车呀。
那时候,老甄也是经常帮着干点活儿。
当时,有石淑珍的老伴在世,没有人说什么,可接下来不一样了,
石淑珍成了寡妇,而老甄又是老光棍,难免有些闲言碎语。
在清明节的时候,石淑珍儿子回来上坟,就听说了点什么,可说了母亲几句便过去了。
这次不同,直接挑明了,还发生了争执,这让石淑珍无法承受了,孩子们走后,她直接病倒了。
这天,小鸣又来到爷爷这,想要几个零花钱,和他的几个同学吃饭。
老甄从包里拿了钱给小鸣,闷闷不乐的出去了。
此时此刻,他一直挂念着石淑珍。
他知道:自己受不了,石淑珍更受不了,她的儿女们都是有文化的人,说起话来都很尖酸刻薄,回去以后,也少不了要说些什么。
一大早下了雪,他一边打扫雪一边偷偷的向马路张望。
他清楚的看见,石淑珍的儿女们都走了,可就是没看见石淑珍的影子。
如果在往常,孩子们走了,剩下一大堆吃的喝的,石淑珍一定会想方设法给他拿来点尝尝。
他盼望的,当然不是那点吃的,他什么都有,只是盼望着能和她见一面,说说话,唠唠嗑。
他来到大门口向石淑珍的房子张望,没有看见烟囱冒烟,心里慌慌的没着落。
可又不敢去探望,一个人在屋里走来走去,像热锅上的蚂蚁,坐卧不宁。
他出去劈了点柴,回来吸袋烟,吸袋咽劈点柴,无所事事。
直到第三天,仍然看不到石淑珍的烟囱冒烟。
老甄终于坐不住了,径直来了她家。
推开房门一看,屋里的水缸都结了冰,寒气逼人。
石淑珍一个人躺在床上,嘴唇发白,脸色憔悴。
“你病了?”老甄上前询问。
石淑珍眼角含着泪,哆哆嗦嗦的让老甄坐。
可老甄哪里坐得住啊,他急切的问道:“你感觉怎么样?用不用上医院?”
石淑珍摇摇头:“就是感冒了,不要紧。”
老甄赶紧从外面抱来干柴,把灶坑点着火,烧了壶开水,递给石淑珍。
火炕渐渐暖和起来,石淑珍的心里热乎乎的,也有了精气神。
老甄对石淑珍说道:“孩子们的话别往心里去,别上火。”
石淑珍看着老甄,两眼含着泪花。
老甄给石淑珍找了两片药,服侍她吃了下去,两个人温情的对视着,默然无语。
突然,外面传来了脚步声。
老甄起身要走,石淑珍说道:“是大凤来了,不要紧,你坐着。”
随着一声门响,一个姑娘走了进来,个子高的吓人,又粗又膀,肥嘟嘟,憨厚的样子。
一进屋笑着说道:“甄叔,你在这呀,我过来看看石婶。”
老甄笑呵呵点了点头,大凤坐在石淑珍身边:“这屋这么冷,没烧火呀?”
石淑珍笑着说道:“烧了,你怎么好几天没来了?”
大凤气呼呼道:“跟我爸生气了,都两天没出屋了,说我不好好学习,可我就是学不会,怎么办呢?我也尽力了,唉!真气人。”
老甄笑了笑,去外屋继续烧火。
屋里暖和起来,老甄说道:“大凤,你坐会儿,我回去了。”
石淑珍赶忙起身:“你把那些菜拿着,不吃也得扔掉,我吃不了那么多。”
老甄没有说话,把包好的塑料袋提起来,悄悄走了出去。
谁知,刚走几步,就听有人高喊:“大凤!你给我回家来!”
老甄站在那里,心咯噔一下,他不知道是回去好,还是不回去好,左右为难。
他慢吞吞回到家里,此时,外面又是风雪交加。
此时此刻,他的心里只记挂着一件事:希望石淑珍灶台里的火,一直燃到天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