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安府,南郊南坪山,清晨,千山初醒,朝云出岫,嵯峨黛绿的群山笼罩着一层轻纱,影影绰绰,在飘渺的云烟中忽远忽近,若即若离。雾流涧谷,绿林扬风,白水激涧,鸟鸣其间。
“真没想到庆安府周边竟然有如此美景。”
说罢,张庆闭上眼,贪婪地吸了一口暗香浮动的清新空气,聆听林间百鸟的宛转吟唱,顿觉心旷神怡,露出一脸享受的模样。
暗影谨慎地看了看左右葱翠浓郁山林,对南宫羽道:“你难道就不怀疑这是有人设下的圈套?”
南宫羽微微一笑:“从笔迹看信确实是乾三所写。”
“他只是一个商人,如何能找到我们。”暗影再次抛出自己的担忧。
南宫羽从怀中掏出一封信递给暗影,神秘道:“你看看。”
暗影展开信后一皱眉,仔细辨认下,才看清上面写着“南坪山一叙”五个字,没有印章,也没有落款,但这字写的太过于潦草,就像是被风吹散的野草一样零乱无序。
暗影摇摇头,难以置信道:“这是乾三的笔迹?”
南宫羽无奈地苦笑道:“乾三出身卑微,没进过学堂,他写的最多、最好的三个字,除了自己的名字,就是‘允’字。”
“仅凭这点?”
“你再看看这封信用的纸。”
暗影的目光聚拢到信纸本身,细看之下微微一怔,立刻捻手指搓了搓纸张,恍然道:“信纸表面布满颗粒,纹路的高低差若隐若现,若非仔细见察很容易忽视这些纵横交错的细微格状纹。这是罗纹笺。”
南宫羽点点头:“向日乍惊新笺色,临风时辨白萍文。罗纹笺制作过程的复杂,费时费力,因此价格昂贵,令多少文人墨客望尘莫及。但对富可敌国的乾三来说,和普通的草纸没什么区别,一直被他用来书写信函。
马家老店是我和乾三初次相识酒肆,我们一见如故结成忘年交,相约每月初六在此相聚,几年下来一直如此,当听说乾三携家眷一夜之间消失后,我立刻想到马家老店,相信他一定会留下线索给我。”
暗影将信归还,感叹道:“富人事华靡,彩绣光翻座。不过,乾三也不是为富不仁,他的所作所为称的上‘义商’这两个字。”
南宫羽笑而不语。
巳时三刻,三人沿着蜿蜒曲折的山路来到半山腰,南宫羽和暗影武功底子好,呼吸平稳、面不改色,但张庆此时已累的气喘如牛,他解开衣袍,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不是说大隐隐于市吗?老乾可真会找地方。”
暗影道:“南坪山北邻沧海,东西皆是悬崖峭壁,只有南边这一条陡峭的山路,易守难攻,乾三这地方选的很好。”
“如果我所料不错,这地方他已经营许多年了。”
南宫羽说完,捡起路边的一块小石子,朝着林中的灌木丛扔去。
“哎呦!别打了,是我。”
一个年轻人揉搓的脑袋站起身来。
南宫羽笑道:“乾泰铎,你小子鬼鬼祟祟躲在草丛中干嘛?”
乾泰铎撇着嘴,走到三人面前,嘿嘿一笑:“南宫大人,爹派我下山接您,没到山下,您就上来了。”
“你爹还好?”
“好,老爷子三个饱一个倒,一觉睡到大天亮。”
南宫羽点头:“带路吧。”
约摸一盏茶的功夫,随着山路逐渐宽阔,一座关隘出现在众人面前,城门紧闭,两丈多高的城墙上,绣着“天英山庄”的旌旗迎风摆动,几十名身披甲衣、腰悬佩刀、背挎硬功的庄丁正在城墙上来回巡视。
“过了这道关口,就是天英山庄,我爹已备下酒菜恭候诸位。”
张庆看了看城墙,刁侃道:“你爹转行做山大王了?”
乾泰铎叹了口气,撅着嘴道:“谁说不是,放着都城的琼楼玉宇,灯红酒绿不待,跑到这穷山沟里鼓捣出一座山庄,这地方除了山就是树,连个嬉戏之处都没有。”
暗影淡淡道:“你爹才是真正的聪明人,知道什么叫审时度势,蛰伏而动。”
乾泰铎赌气道:“经营一辈子的汇元钱庄都拱手送给别人了,动不起来了。”
南宫羽微微一笑:“时有满虚,事有利害,物有生死。你爹如果不这么做,不仅救不出你,乾家也会迎来灭顶之灾。”
乾泰铎打一冷战,不再言语。
这时,城门大开,几名庄丁牵着马出来。
“少爷!”
乾泰铎点点头,接过马缰:“南宫大人,前路地势平坦,咱们可以骑马而行。”
四人一路飞驰,两刻钟后,来到天英山庄的牌楼。
此时,红光满面的乾三带着几名随从正在此处恭候,见南宫羽等人翻身下马,他上前拱手道:“老弟,许久不见。”
南宫羽抱拳回礼:“乾兄龙归大海可喜可贺。”
客套一番,乾三引领南宫羽等人上了台阶,来到厅堂,素净的白墙上挂着几幅字画,桌椅陈设也都简约质朴,毫无炫富夸耀之气,却又透着典雅雍容,桌上的家常菜,虽算不上珍馐,但却十分精致,显示出主人的用心。
几人落座,乾三端起琉璃盏道:“诸位,这些鸡鸭鱼肉都是天英山庄自产的,酒也是自酿的,乾某未把几位当成外人,故以家宴待之,望诸位不要挑理。”
说完,乾三先干为敬,南宫羽等人也各自饮尽杯中酒。清冽的酒流入腹中,缓缓逼出山林中的寒气,额头渐渐冒出汗珠来。
张庆放下酒杯,开口道:“乾员外,这山庄可够气派,不仅有关隘庄丁,还有巡逻的马队,难不成你还真想做个山大王。”
乾三哈哈大笑:“张庆兄弟,啸聚山林,大碗喝酒,大口吃肉的山大王,乾某可做不来,这些庄丁、家院都是我老家的乡里乡亲,他们很久以前就来投奔与我,如今乾某落魄隐居于此,也感激他们的不离不弃。”
南宫羽正色道:“乾兄纵横商场数十载,见惯了大风大浪,并且与朝廷关系也算融洽,能令你弯腰的人不多。‘庆平’这个名号我之前从未听过,而且也查不到这家钱庄的背景,这令我大为不解。不过,我想乾兄应该已经知道答案了。”
乾三闻言笑容凝固,脸色逐渐阴沉下来,片刻,他轻叹一声:“尺材于高山之上,则临千仞之谿,材非长也,位高也。钱庄之事已成为过去,只要能上则富国,下则富民,乾某足以。”
南宫羽点点头,赞许道:“恬淡有趋舍之义,平安知祸福之计。乾兄恢廓大度令人敬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