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子曰:治大国如烹小鲜。对饱读圣贤书的瀚文来说,治理云裳绸布庄那就是个小小小鲜了。在华生和柏家老爷子两位高人那里已经初步摸清了门道,再经柏颂贤手把手的点拨他自觉已经对绸布庄的业务了如指掌。
但经营之道可不是看纸面和嘴上功夫,当他背着手、迈着方步开始对那些资历颇深的管事和伙计指手画脚时便开始招来厌烦。也不能说他管的不对,只是他忘了一点,所谓管理店铺实际是管理人心,一些话从他这位公子哥儿的嘴里说出来就不会招人待见。
碍于他是老板家的朋友,伙计们不敢当面顶撞但暗地里却并不拿他当回事;他也不是傻瓜,但知道原由后又不愿与这些所谓的“下人”搞好关系。伙计们自然不会在东家面前说他严格管理让人难以忍受,只是话里话外地说他太懒。
林氏的暴脾气是忍受不了的,因为忙的时候连她都经常出来站柜台帮忙,而瀚文的确经常在后面喝着茶水稳如泰山。但柏颂贤对这些闲言碎语听不进去,他本来也没指望瀚文在这里吃苦。
那些刁钻的伙计见这样也无法撼动瀚文的地位便又想出了一个损招,当柏家两口子不在时若遇到挑剔的客人便哄着他出来处置。他这个书呆子果真犯了傻气,经常口若悬河、引经据典地把客人们辩驳得哑口无言。没多久一些多年的老客户就这样被得罪了,害的柏颂贤还得带着礼物上门道歉。
那日林氏和柏颂贤争吵时瀚文其实已经听到了,虽然被人误会了可与生俱来的傲气使他无法放下身段去解释,于是一跺脚便甩手不干了。
一个多月后池宅来了一个白白胖胖的中年男子,他叫刘怀仁,是瀚文的大舅子。见到池心澄,刘怀仁急忙打拱作揖。
池心澄对这个亲家舅少爷没有好印象,他曾经中过举还做过一个县的主簿但是因涉嫌亏空公款被革了职,现在一直在上海游荡。池心澄斜着眼睛问他有何贵干,他说了句是瀚文写信让他来的就一头钻进那夫妇俩的卧室。
“是呀,好歹我们是读圣贤书的,即便不做官也不能久居这些俗人之下呀。”怀仁眨巴着眼睛对瀚文打工的遭遇深表同情。
“真是受不了,华生兄弟都当总经理了还和一帮没文化的苦力一起流臭汗;云裳那帮伙计更不是东西,居然想骑到我的头上。”瀚文郁闷地说道。
“别提那个张华生了,他哪里算是有文化?乡下的一个穷小子,在无锡的布庄也不过是混了个工头而已;还有杨玉莲,一个妇道人家大肚子时候还往工厂跑像什么话?你可别指望我出去做事。”刘蔓馨也跟着发起牢骚。
“你别说杨玉莲,这个女人我倒是蛮佩服的,也比柏家大嫂知道关切人。”瀚文说道,他想起在工厂时玉莲很多次特意为他做了饭菜让华生带来,怕他总吃外面的炒菜伤了肠胃。
“哎哟哟,什么关切人?你是看中她的姿色了还是羡慕她能生儿子?告诉你,大哥替我去上海的洋人医院问过了,不生孩子的话两口子都可能有毛病,别想把脏盆子往我一个人头上扣。” 刘蔓馨撅着小嘴嫉妒地说道。
怀仁一听面露尴尬之色,再这样下去非吵架不可,于是赶紧把话题岔开:“开铺子、办工厂都不是好路子,用人多、见效慢。聪明人应该开银行、开钱庄,用别人的钱赚钱才是正道。我那些做钱庄的朋友没两年就发了。”
“还是哥哥说得对,到底是在大上海闯荡的。” 刘蔓馨听得双眼放光。
“既然开钱庄那么好,那大哥怎么没去做钱庄生意呢?”瀚文有些心动但还是谨慎地探问道。
“投资再少也得有本钱,而且我也没有号召力呀。你就不同了,四代进士之家,有房有地,现在还是江州府第一家新式工厂的大股东。如果你振臂一呼,凑个一、二十万两银子不在话下。至于生意嘛是稳赚不赔的,启动起来更容易了。云裳绸布庄每天的流水那么大,请老爷子说合一下让他们把钱存到钱庄;还有工厂也是老爷子说了算,把每个月的进项存也拉进来。那么多的资金往外一贷,这得有多少利息收入呀。到时候这个钱庄老板的位子就算弄个知县的顶戴来换你都不愿意呢。”怀仁兴奋得唾沫星子乱飞。
“什么,要那么多?这工厂也不过才投了十万两银子。”瀚文惊讶地说道。
虽然怀仁的话深深地打动了他,但是他手头可没有多少现钱。家是父亲掌管的,每月只给他两口子二、三十两银子的零花。
“这还算多?我还没说外国的银行呢,人家最少的都有上百万两的资本。这股本嘛也不是一个人出,但如果要当大股东不受人节制你五、六万两总是要出的吧。”怀仁掰着手指算着。
见瀚文还犹豫着不吭声,瀚文媳妇抓住他的手撒起娇来:“我不管,我要当老板娘。不,我也要当总经理太太。老爷子能给一个外人投钱,你是他的独苗凭什么不帮你?”
当池心澄听瀚文说借银子开钱庄,马上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地说道:“是不是刘怀仁撺掇的你?他是怎么丢官的你不知道?钱庄的道道你懂吗?”
“我怎么不行?小小的钱庄经营之法难得过我学的刑名钱谷之道?而且这开钱庄也是正经行当,晋商、徽商的钱庄哪个不受朝廷器重?我又不是捐钱买官做。刘怀仁那是受别人牵连丢的官,况且他还能害他亲妹妹吗?”瀚文反驳道。
“你那么能耐怎么连云裳的几个伙计都弹压不下去?”池心澄反问道。
“不是弹压不下去,是我大度。为这点破事向一个蛮婆子去告状然后让那些伙计丢了饭碗,我能做这种事吗?”瀚文辩驳道。
池心澄被瀚文两口子闹得心烦便召集朋友们商议,大家一致反对老爷子出这笔钱,林氏甚至嚷嚷道:“老爷子,你有钱给宝贝少爷折腾不要紧,但是云裳和连胜的资金一直是存在广仁钱庄的,绝不能掺和进去否则我们就散伙!”
华生急忙语气缓和地劝道:“轻易换了钱庄对我们两家的信誉是不好的。瀚文哥最好还是沉下心来做做事,要不我再去劝劝他回来?”
池心澄终于没有拗过瀚文两口子的软磨硬泡,卖掉了部分的田产并加上手头积蓄凑了三万两银子给瀚文;刘怀仁又从上海拉来几个朋友入股。三个月后,瀚鑫隆钱庄便在广仁钱庄的邻街盛大开业了。
开业这天钱庄的门头上披红挂彩,鼓乐和鞭炮声响彻几条大街。工厂的股东们也都收到邀请,除了林氏没来其他人都应约到场庆贺。
刘蔓馨打扮得花枝招展如同过年一样,一见到玉莲便跑过来热情地拉着她的手说道:“怎么才来?都把我等坏了。”
“到底还是饱读诗书的人,瀚文哥真能干,这么快就把钱庄开起来了。”玉莲笑着夸赞道。
“哎哟哟,华生兄弟只读了三年村塾就能办大工厂,我家那个书呆子总经理哪里能和他比?”刘蔓馨当着所有人笑嘻嘻地自谦道。
玉莲听了这贬损丈夫的话连肠子都悔青了,真应该听从林氏的劝阻。
去了几次上海后瀚文的形象已经大变,头戴西洋圆顶礼帽,后面拖着长辫;长衫外面套着黑西服;胸前仍挂着怀表链,不过右手拇指上的玉扳指没了,脚上的厚底缎鞋也换成了油亮的西式黑皮鞋。
他特意领着华生和柏颂贤到各处参观,虽然钱庄外表是飞檐翘角的中式建筑但里面完全就是模仿上海的洋人银行装修的。天花上挂着西洋水晶大吊灯,墙面镶着抛光的棕色木板,地面铺着暗红色的大理石,比云裳绸布庄的店堂宽敞明亮得多。
看着两人惊讶的目光,他又得意地把他们引领到自己的总经理办公室。这房间比华生的办公室宽大了四、五倍,摆放着西洋胡桃木的大班桌和宽大的牛皮沙发以及豪华的落地钟,地上满铺土耳其进口的羊毛地毯。
“瀚文哥,这装修得花出去多少钱啊?”华生小心翼翼地抚摸着沙发皮面问道。
“没有梧桐树怎能引来金凤凰,这门脸若不气派谁会把银子存在这儿?你们别误会,我可不指望云裳和连胜的资金,刚才看到柜台那儿排长队的储户了吗?”瀚文坐在办公桌后面品着南美进口的咖啡反问道。
“看到了,我还看到牌子上写的存款年利比行市高出两个点呀,这样不怕亏吗?”柏颂贤担心地问道。
“这不用你们操心,我那大舅子人脉广得很,我们把这些钱放出去的利率比这要高得多。我算是想明白了,考什么科举、打什么工呀?真是瞎耽误功夫。哦,不,这打工历练还是值得的,跟着你们长了不少见识。这名字应该叫银行才洋气,不行,在江州府还是叫钱庄比较合适。”瀚文口中虽答着话,但眼睛却望着窗外似乎又是在自言自语。
次日早晨华生到了厂里,广仁钱庄江州分号的金掌柜已经提着礼物在等着他了。瀚鑫隆钱庄的高利率一下吸引了江州及下面县城的许多储户,他慌了神害怕丢了连胜和云裳这两个大主顾所以就早早赶来了。
在华生再三保证不会更换钱庄后,金掌柜才放心地离开。临走时他丢下一句话请华生提醒瀚文注意:“那几个股东里有一个叫莫季雪的在上海滩的钱庄行当里是出了名的搅屎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