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已经驱马策驰快两天了,一直在浴火枫林的边缘向着南边奔跑,出来的时候,身上的包裹里带的粮食也并非很多,这两天也吃了一部分,而剩下的路不知还有多远。
“休息一下吧,”轩阳提议说,“马儿也跑不动了,不要还没到人界就把所有的精力用尽了。”
“说实话,这【奈何】到底在什么地方?真是难找。”
“轩宇,把马拴在树旁就行—--哎,你们看,前面有条河。”轩阳跨下马走去,手中的缰绳随手丢下,稍不留神那马儿竟往来路跑去了。
“怎么回事,你们看,这河水竟然是黑色的。”
轩阳走到河边,蹲下俯身看去,漆黑的河水好似有一股粘性,幽幽的蠕动着,河面很干净,不见一片落叶覆盖在上面,而黑色的河水倒映出轩阳的影子来。
轩阳痴痴的看着,水中倒影出的面容让他的思绪渐渐有些许的模糊,好似在辨认着遗失的曾经,忽而有两个面容重叠在他的脸上,模样各不相同,但是又都有些许相似的地方,比如眼睛,眉发……于是轩阳伸出手,捧起一捧河水欲喝下。
“喝下你会死的。”
突然一个声音回荡在周围,轩阳抬起头来寻找—其实不用寻找,那个人就站在轩阳对前,那是一个面容枯槁的老太太,她的皮肤好似临冬的枯树皮,披散而凌乱的头发垂在脸颊两侧,嘴里的牙齿没了,满脸的褶皱,可是,唯独那双眼睛,清澈如少女,干净的好似能将人的灵魂看透。
那老太婆的眉间有三点朱砂,远远看起来好似一团火苗。她手里拿着一根拐杖,正专注地盯着轩阳看来。
闻声而来的轩宇和云棠看到这样的一个人出现,顿时起了戒备心,心里既感到诧异也涌出厌恶的感觉----因为这老太婆实在太丑陋了。
轩阳问她,“您刚才说,喝下这河水会死?”
老太婆点了点头。
可是轩阳并没有立即将手中捧着的黑色河水撒去,他只是低下头凝视了河水许久,只因为心里一直有一个声音在回响着:喝下它,喝下它。
于是轩阳低下头去,凑近鼻子用力嗅了嗅--—一股薰衣草的味道,或者说更像迷迭香,还有药香味儿,清香却极具诱惑。
轩宇很是担忧,“哥哥,别捧着那河水了,小心一点的好。”
轩阳撒开手,手里的河水咕咚落入河内,发出的声音也非同一般。看着老太婆的眼睛,轩阳有种强烈的熟悉感—--其实并非轩阳一人有,轩宇和云棠也有这种感觉,好似在什么地方看到过,就像是刻在生命之始的灵犀,心底翻涌着遗憾、悲伤、释怀、憎恨的复杂感觉,有些莫名其妙,亦令人匪夷所思。
老太婆转正身子沿着河边慢慢走着,轩阳、轩宇、云棠三人也不自觉地站在对岸一同走去,好似知道老太婆要对他们说什么。
老太婆呢喃着,“知道这河水为什么是黑色的吗?”
“请前辈为我们解惑。”
“因为这是世界上最‘脏’的水汇聚成的,这河水里面包含着美好、圆满、幸福、甜蜜、无奈、惆怅、羁情、悲思、悖谬、颠倒、乖错、忮忌、牢骚、愤懑、猜疑、暮气,但更多的则是遗憾和痛苦,它那沉重的每一滴水里都流淌着七情六欲,包含着世间最极致的感情。饮之,就会承受所有,比凌迟刑法还要痛苦。”
“前辈可知这河的源头在何出?”
“源头?只要世间的情爱不灭,它就不会枯竭,生、老、病、死、求不得、怨憎会、爱别离、五阴盛这些苦难,难道会有消失的一天吗?‘众生皆苦’这词不知是谁造出来的,可是说的确实在理。”
“这样说的话,这河水怕是流淌了千万年之久了。”
那老太婆叹息了一声,“千万年?或许吧,当我第一次站在桥上,向远处眺望的时候,这河水并非像现在这样黑得粘稠。”
老太婆每一句说的都很豁达,也很令人伤感,好似一个看穿古今的圣贤。她慢悠悠地走着,而这条河也越来越宽阔,三人与那老太婆的距离也越来越远,听到河对面的声音也越来越小。
“前辈,您要去哪里?”
“这要问命运,我很忙的,有很多人等着见我。”
老太婆说的话令人难以理解,那孱弱的身躯缓缓移动着,慢慢在对岸变成一个寂寞的点—--河床突然变得十分的广阔,把他们离散在两岸。而那老太婆眨眼之间已不见了。
“我想我们遇到了怪人。”
“确实奇怪,可是那人说的话很有哲理,”云棠拉着轩阳、轩宇两人往回走,并牵马去,口中呢喃着,“我倒是对那人有种感觉,一种说不出来的信任……感觉自己曾将什么东西交给了她一样。”
轩阳、轩宇沉默了,因为他们也持有同样的想法。
他们三人看着黑色的河水静静流淌着,那里面可是浓缩着世人的七情六欲,这是一条充满了无数故事的河流。所有若是饮下一口的话,定会被其纷杂至极的情绪,将灵魂噬咬成碎片吧。
只是不知,自己的故事有没有藏匿其中,可要找到的话,比大海捞针还难吧。
行走间,忽然又一个中年女子出现在对岸,那个妇女正沿着河边走着,手里拿着一把竹竿在密草丛生的地方来回敲打着,样貌看上去虽然经历了岁月的些许摧残,可是依然能辨别出她的美----这是一位半老徐娘。
那妇女拿着竹竿站在河畔左右敲打着,轩阳他们不知道她在草丛里敲打着什么,于是好奇的踮起脚尖看去,女人也看到了他们,于是朝他们三个温柔一笑。
云棠朝河对面呼喊去,“喂,你在做什么?”
那妇女也朝他们呼喊道,“我什么也没做啊。”
“可你在用竹竿敲打什么呢?”
女人笑了笑,看起来并不像是要回答,只是弯下腰继续刚才的动作。轩阳他们静静地看着。
后来听到那妇女的声音,“我啊,在拓宽这条河,因为河水要涨了,我拿着竹竿在河边敲敲,河床将来就会变宽,河水就不会随意流动,甚至淹没到那边的树林了。”
竟然这么神奇,可是他们三个想起了刚才老太婆说的话,“难道你不知道这条河是世人的情欲汇聚的吗?”
“我当然知道,因为可是我在管这条河。”
对这妇人的回答,三人开始觉得有些糊涂。
“请问,那这条河叫什么名字?”
听到这个问题,女人笑了,笑得花枝招展,笑声惊落了头顶的梧桐叶,“你们想知道吗?只需要一块玉作为条件我便告诉你。”
于是轩阳立即将腰间的玉石取下,轩宇见状立即制止他:“哥哥,这玉石是母亲给的,从小就带在身上,说是用来祈福的—--即使它并没有这个能力,但是它依然很珍贵。”
“可是我们已经没有别的玉石了。”
女人貌似听到他们的谈话,于是站在对岸喊道:“如果舍不得玉石的话,也可以拿别的东西交换,比如……你的一滴血。”那妇女伸出食指,牢牢指向河对面的轩阳,不知是意外还是故意,但好像就是刻意针对轩阳一般。
“一滴血?这算什么?”轩宇不解。
“一滴血,即用你十年寿命来解答你问题的答案。”
“好!”轩阳应声而答,可轩宇被气得跺脚,他把轩阳拉到边上呵斥。
“哥哥!你怎么这么冲动,那可是十年寿命,就为了一个莫名其妙的问题?”
轩阳无所谓地说,“我们能活到三百多岁,十年寿命又算什么呢?况且,我们需要知道这个答案不是吗?”
“不,我们可以找别人打听…..”
“找不到的,这里只有我一个人,也只有我知道这条河叫什么。”那妇人信誓旦旦地说,手里的竹竿在河畔敲了又敲,好像在数着渐渐消磨掉的耐心。
轩宇拉起轩阳的手臂往回路走,他才不信这样的事情,明明刚才有个老太婆出现的,那妇人竟然说附近只有她一个人,这简直是欺骗。
“等等,轩宇,我觉得她没有骗我们。”
“哥哥,你太容易轻信别人的话了,不然之前出现的老太婆怎么解释?----我们当时应该问那个老太婆这个问题的,该死!”
“或许现在站在河对面的那个妇人,就是刚才的老太婆…..” 轩宇对轩阳含糊其辞的话难以理解。
轩阳执着地朝对岸喊去,“我要怎样把这滴血给你?”
“很简单,你只需要将自己的血滴进这条河中。”
于是轩阳果断地从腰间取出匕首。
“等等,哥哥,用我的学吧,毕竟你是火莲族的王。”轩宇要来抢夺,可是轩阳立即闪到一旁。
“这是我要求的,应该要我来做。”
在两兄弟争执时,云棠走到了河边,然后取出自己腰间的匕首。
“还是我来吧,”云棠蹲在河畔幽幽的说,“你们有各自要守护的东西,比起眼前的责难,我更愿成全你们的未来。”况且……我要守护的那个人,就是你呀,云棠的手握成拳状然后放在胸脯前,似在做祈祷。
可是那女人的声音再次响起。
“你们不必争夺,这件事必须要用到那个人的血,除他以外的任何人都不行。”女人的手指再次指向轩阳。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我想这么做,而且…..这是他欠我的。”
所有人都为之不解,轩阳何时与她有瓜葛了?轩阳向那妇人望去,她的面貌自己此前的确未见过,既然萍水相逢,为何要说自己欠她呢?
轩阳咬破食指,血从伤口涌出,在指尖宛似一朵花,轩阳俯下身,轻轻甩下一滴血滴入了河水里,黑色的河水遇到血的瞬间立即向两旁凹陷,随后将其吞没。
可是片刻之后他们三人看到,那滴血竟然被女人托在手心里悬浮着,那妇人看着那滴血,眼神充满了渴望,而后将其投到了嘴里。众人更为之惊诧。
只听得耳畔传来一声叹息,“世事难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