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停歇，却毫无生机复苏之意，狂风夹带着潮湿的血腥气味弥散开来。
罗公杰等人鏖战至午夜方休，他们在后山乱石岭解决了十余名佣兵，手下除了秦松雁和另外两名负伤弟子外，皆已殒命。
金九诛和罗公杰二人各自伤势也不轻。
他们躲在一块深陷地中的高大岩石后，罗公杰看着鲜血从纱布中慢慢渗出，浑身的痛意都麻木了，决死之心油然而生，想着那些为红山赴死的弟子，他庆幸自己没有躲在塔楼金库里苟延残喘。
一名失去半排牙齿和双足的佣兵在血水中爬行。
秦松雁看了半晌功夫，自己还有力气结果这人性命，可是为什么要如此宽待他呢？就让他无意义的在生死中挣扎，等到血流干后，带着对这世间的恶意，充满着怨恨死去，不是更好？
一颗石子打乱了秦松雁的思绪，它在那名佣兵的脑门上留下一小道浅坑，随后便落入泥泞中，那人一声不吭，头一垂便死了。
秦松雁扭头看去，金九诛缓缓地将手放下。
老堂主太过“仁慈”了，秦松雁叹了口气，随后闭上双目，脑中兵刃争鸣和咒骂声久久不肯停歇。
“老金，我们怕是挨不到日出了。”罗公杰冰冷的陈述着，又查看了一下自己小腹上的伤势。
“那也不错，反正红山的日出我已经看够了。”金九诛咧着嘴，他本想笑一笑，可牵动伤口引起阵阵刺痛和晕眩，让他的笑容变得极为扭曲难看。
“我还没看够。”罗公杰换了个侧躺的姿势，尽管同样无法缓解他的疼痛。
“那老夫再陪你看一次。”
“怕是真没机会了。”罗公杰听到了岩石后，传来了阵阵脚步声，但神色仍旧释然，手中兵器已微微举起。
秦松雁勉强站起身来，紧紧靠在石面上，准备发起殊死一击。
另外两名弟子表情也露出决绝之状。
几个呼吸后，一道人影缓缓靠近，来人的手已快触摸到石头边沿。
秦松雁当即挥剑砍去，那人吓得叫了起来，连忙缩回手掌，秦松雁的剑只在岩石上留下一道火花。
“秦师兄！”那人叫出声来，是一名女弟子。
还好秦松雁在出剑那一刻，看清了来人暗红色的袖摆衣角，连忙变了力道，不然那人的手便被削断了。
“你是，素风堂的......”秦松雁一时想不起这名女弟子的名字，可见到她，却是感到无比亲切，差点抱了上去。
而后，六七名素风堂弟子纷纷赶到，他们一边小心警戒查探，一边将随身药物于罗公杰等人包扎服用。
“宁堂主呢？”金九诛问道。
“师傅将众人分成六只小队，分别从演武坊、朱虹楼、哨塔、执法堂、丹砂阁五条线路搜寻，宁堂主居中支援，师傅说敌方人数不多，入夜之后更兼地形不熟，不会贸然在外。是以选定这五条路线，方可彼此成列探查对方行踪。”那名女弟子一边给秦松雁处理伤口，一边回答道。
金九诛和罗公杰在脑里思索演练，再结合总堂布局，都认为宁素风此法进退得当，不失为上佳之策。
两人对视一眼，都有赞许神色。
“眼下后山和厢房一片区域的敌人都被我们引来此地歼灭，等我们稍作休息，便可以赶去支援。”金九诛说道。
这几位素风堂弟子身份低微，见两人受伤不轻，还想再度重返战局，一时不知该阻挠还是该跟随。
金九诛看出几人的心思，朗声笑道：“你们不用担心，老夫身子还挺得住，不会拖累你们。”
说着他猛地拍了一下罗公杰，说道：“罗老弟，你也没问题吧。”
罗公杰被老堂主这一遭差点拍得骨头散架，他清了清嗓子，抖擞精神，回答道：“对，对，我无甚大碍，还准备再杀几个贼子过过瘾。”
在自己的地盘上，他们受够了躲躲藏藏的滋味，眼看援兵到达，是该放手一搏了。
几名弟子听得金九诛讲出“拖累”二字，不敢再有迟疑，当即欠身拱手道：“遵命。”
夜幕深沉，环绕总堂广场的石柱沾染着已经发黑的血水，它们之间互相凝视，仿佛终于可以喘一口气。今晚月色稀薄，跟清晨的厮杀喊叫形成对比，此时整个红山帮静的令人心悸发憷。
二十余名佣兵悄声聚集在一处荒废已久的觐见室中，此处地势甚高，便于观望四周，屋内暗红色大理石墙密不透风，隔绝了外界所有的声音。
为首的一人叫做谷念行，除了老谷和谷天舒外，他在谷家地位最高，自然所有的佣兵和谷家子弟都得听他的号令。
“再拖下去，恐怕红山的援兵会源源不断赶来。”一名年纪颇大的佣兵说道。
“妈的，我们倒被关门打狗了。”一个辫子上挂满铃铛的汉子骂道，他的身形打扮是塞外人士，嗓音甚为粗粝。
谷念行岁数不大，做事还算沉稳，他还清楚的记得谷天舒临走时跟他讲的话。
“次日天亮前，若我们还未汇合，便先行撤离下山。”
谷念行隔着门缝望向屋外，心中担忧渐生。他不知道山顶的情况，谷天舒两人带着最为精锐的八名高手上去后，直到现在还杳无音信。
最保守的方法当然是静静等着破晓之后，众人抱团突围，红山帮的人未必能阻拦得了。
可他们安然下山后，这意味着谷天舒等人会身陷囹圄，孤立无援。
当然，如果他们还活着的话。
还有一个兵行险着的方法，便是反其道而行，他们立刻冲上山顶支援，但后果同样难以预料。
谷念行转头看向身后那帮佣兵，他们大都在闭目休憩，一日的战斗下来，红山帮固守人马已经死伤殆尽，阻碍并不算激烈，更像是猫捉耗子的屠杀。
可正因为如此，有接近一半的人已经散落在整个山间房宇，但愿他们不是蠢材莽夫，知道暂避援兵的锋芒，可想起白日里他们嗜血的眼神，谷念行对此并不抱太大希望。
在地形和人数的劣势下，这批精锐的佣兵无法真正发挥他们所长，大多数红山弟子都是游散诱敌，一击脱离。借助地势之利拖延时间，根本没有给他们正面一决的机会。
眼下屋外伸手不见五指，贸然行动自是非明智之举，谷念行竭力望去，只有无尽的黑暗和不停贯入的冷风。
“有人在动。”突然身边一道声音从耳边传来。
谷念行看着说话的这名佣兵，眼窝深凹，旋涡眉，皮肤白皙。他蹲在自己身侧，锐利的眼同样望向屋外。
“你看得见？”谷念行问道，他忆起这人的名字，叫聂无泣，是丁组的一名佣兵。
聂无泣道：“我有一双夜眼，虽然看不清晰，但隐约能看见有几队人马在下面探查搜寻。”
“他们什么时候接近这里？”
“一时半会不会接近。”
谷念行正准备舒一口气，又听得他说道：“他们正在包围这里。”
谷念行眉头一皱，他见聂无泣语气笃定，双眼深邃坚韧，不像是信口雌黄。
他很快明白了。
这处建筑修在高处，本是红山帮当年接见款待宾客或盟友的大厅，前来拜访的人在此一览四周房屋景色，算是展现红山势力强盛的一种方式。
虽然已经荒废不用，但地势总不会变。
如果有人刻意想隐蔽修整，当然会去一个视线更好的地方，那么整个红山总堂之内自然是以这里为首选。
对方洞穿了自己的心思，此人机敏冷静，料到敌之所想所为，谷念行不禁好奇起来，想知道对方的身份。
既来之则安之，谷念行反而轻松的笑了起来。
笑声引得聂无泣看了一眼，心中疑惑，不知他会作何打算。
“来得好，倒替我下了主意。”谷念行喃喃道，原本他正在犹豫如何行动，可敌人若真的发现他们躲藏于此，事情反而变得简单许多，他挽起袖口，折起衣摆，朝众人走去。
躺在地上的佣兵们见到谷念行走到正中，纷纷坐了起来，注视着他。
“看来你们很劳累了。”谷念行说道。
不少人抱怨起来，其中一个说道：“不少兔崽子穿来穿去，东躲西藏。老子一天下来总共没撵上几个人。”
谷念行又道：“可惜，原本我想天亮后，便带大家下山，恐怕没有机会了。”
众佣兵并未察觉屋外情况，听得他这么一说，都不觉茫然，不明所以。
“我们被包围了。”谷念行语气一沉，表情狠厉。
大多人已经站立起来，神情也变得严肃起来。
“兄弟们这次很卖力，我很满意，等事后，我在凉州大摆三日酒席犒赏诸位，只有一点嘛，就是得活着。”
不少人哂笑起来，拳脚摩擦，兵器碰撞声此起彼伏。
“很好，与其等他们闯进来，不如我们先杀出去。”谷念行高声道。
与其拿捏不定，不知该进该退，谷念行想到了一个更好的方法，他们将所有援兵处理掉，放手厮杀，以待天明，反倒痛快直接许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