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2年的上半年,我临近毕业,有一些工厂来学校招工,我就是这样被招走的。当时有很多就业机会,但我最终选择了东胜的一家陶瓷厂。东胜是鄂尔多斯市的首府,离我的老家康巴什只有不足五十公里。这样,我就能经常见到父亲了。
临近毕业的忙乱,毕业设计,答辩,找工作,写同学录,各种无休止的聚餐,和同学们抱头痛哭等等,让我把一件重要的事情忘记了,就是没计划以后怎么和沐小果联络。当我意识到这点的时候,已经在去往鄂尔多斯的班车上了。
到了单位,我第一件事就是给沐小果写信,寄到她学校里,数月未收到回信,大概她也把这事忽略了,毕业离开学校,去上班了吧。
就这样,我和沐小果断了联系,纸信时代也基本宣告结束。
我的性子有点慢,就这样慢了半拍,我错过了许多时代。在1999年的时候,我才第一次使用固定电话,仅仅几年间,BP机时代也已过去,九位数的本地通,七位数的小灵通,就像火车上看到窗外的风景一样,在我不知不觉间悄然闪过。
正当我决定要买一台BP机时,连农村人的腰里也都别着手机了。无奈,我只能一步到位买了部手机。逝去的时代,纵然再不舍,也不能返回去寻找了,否则会落得更远。我还给父亲买了一部手机,我们父子俩就能经常通话。
我保持着每周回康巴什看父亲一次的频率,只是没有了暑假和寒假,陪父亲的时间没那么长了,回去呆两天,有空陪他回巴盟上趟坟,就又返回东胜了。这时的城与乡之间,村与村之间,都修了宽敞平整的柏油路或者混凝土路,父亲回趟老家倒是很方便的。
其后的十年间,我们的生活发生了巨大的改变。
鄂尔多斯是个好地方,进入新世纪后,其发展速度惊人,尤其是康巴什的大开发更是举世瞩目,平地里拔起一座现代化的城市,原来那些荒凉的农村不见了,那些破破烂烂的土房子被摊平了,当地的农民都搬进了亮堂堂的回迁楼里。
我们七家村虽然距离开发的腹地有一段距离,没能住进楼房,但政府拨款给我们重新了盖了整齐漂亮的楼板房,规划了新农村,村子里的路也都修成了混凝土的。我买了车,每个周末,我都要拉着父亲到康巴什新城逛逛。
不过父亲往往兴致不大,他已是六十多的人了,有些事物,已难适应。
他唯一的希望,就是我能尽快成家,他好抱孙子。他经常问我找对象没。怎么说呢,谈过几个,长的几个月,短的几天,都崩了。我心里还在惦记着沐小果,尽管沐小果对我来说,无异于一个虚幻的泡影。
或许,这点我和父亲一样,一根筋,死心眼。最起码父亲和郭晴阿姨还曾经相爱过,彼此有过承诺,而我和沐小果连面都没见过。
2012年7月,我到呼和浩特参加中专毕业十周年聚会,学校早已改成了学院,中专变成了大专;当年那群青涩的少年,都已步入而立之年,多数男的已当爹,女的已当妈,曾经在学校里谈过恋爱的一对对,一双双,有的成了,有的没成。成了的不说什么,没成的就免不了被同学们开一顿玩笑。
班主任忽然问我:“徐小糖,你成家了吗?”
我笑笑:“高不成,低不就,谁能看上我呢?”
班主任又问:“你和广东那个女生后来没联系?”
她倒消息挺灵通的,连这些都打听到了,不过不奇怪,那时很多同学都知道我有个笔友在广东上学,我有时还不免拿着沐小果的照片给同学们炫耀。
我又笑笑:“小孩子耍家家,谁当回事?”
班主任沉思了一会儿,说:“我倒觉得人家挺认真的,你们毕业后,她还经常往学校写信呢,前后写了能有十几封,传达室的老李隔几天就给我一封。我本来都保存着,心想有机会给你,后来搬家时就把那些信弄丢了……”
她后来说的,我一句没听进去,我只知道,沐小果找过我,我们就这样阴差阳错地擦肩而过了。我感到我浑身的血管都在膨胀,眼睛里有东西流出来。
那晚,我喝了很多酒,但没怎么说话。我不知道该向谁说,谁能理解。
第二天,聚会还在进行,我以单位临时有急事为由请了假,就开着车离开了呼和浩特。我没回单位,而是回到了康巴什的家,一路超速,到了院门前,车斜别在门口,也没去调整,就下了车,跌跌撞撞地回了屋,爬在了炕上。
父亲正站在院子里抽烟,看到我这个样子,赶忙跟了进来,他坐在炕沿上,摸着我的小腿肚,问:“小糖,你咋了?”
我摇头,眼泪流在了炕布上。
父亲又问:“工作上遇到麻烦了?”
我又摇头,伴随着抽泣。
他大概猜到了,叹了口气,说:“和女朋友分手了?”
我坐了起来,擦擦眼泪,说:“说不上分手,是错过了。如果是分手的话,我倒没这么难过了。”
“咋错过了?”
“毕业时没在信里把工作地址说清楚。她给我往学校寄了好多信,都被我们班主任压了,我恨死她了,老东西!”
父亲哦了一声,又问:“是广东那个?”
他还记得。
“嗯。”
“你很喜欢她?”
“说不上喜欢不喜欢,我们没见过面,也没在信里聊过那种内容,但我就是惦记她,和别人谈恋爱总谈不在心思上。”
父亲又哦了一声,“这个,”停住了,唉口气,“其实,”又停住,“远嘛,”吭哧了半天,最后说:“那你找找哇,说不定能找到,现在又是电话又是互联网的,都方便,不像过去。听电视上说,咱们鄂尔多斯就有直达广州的飞机,三五个小时就去了。康巴什离机场也不远。”
停顿了一会儿,拍拍我的肩,又加重语气说:“找找哇,别留下遗憾!”
也许,只有父亲有过那段特殊经历才能理解我此时的特殊期望,他没有劝我,反而鼓励我去找。我点点头,坐几小时的飞机与父亲用一生的时间去寻找和等待,简直不值一提。尽管结果可能无功而返,或许即使找到了也并不是心里的那份美好,但也无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