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世永幽然转醒过来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坐在床边握着自己手的母亲温氏。
她的脸色很不好,额头上有一层细密的汗珠。
而她的手握的那么紧,还在轻微的但频率很快的颤抖着,也不知道为什么,沈世永睁开眼睛后忽然觉得母亲一下子苍老十岁。
他自然不是真的昏迷了过去,在自己的房间的时候,他盘膝坐在椅子上逗弄着那条手臂粗的大蛇,将蛇缠绕在手臂上看着那不断吐出来的血红血红的信子若有所思。
在窗口足足坐了半个时辰,就在他有些厌烦的时候,终于从窗口缝隙里看到母亲温氏走进了小院。
他笑了笑,然后将已经被蹂躏的半死不活的大蛇缠绕在自己身上,他比划了几个姿势,还是觉得躺在地上好一些。
于是,就有了温氏被吓得跌倒的那一幕。
府里的郎中已经过来看过,给沈世永诊治的时候郎中确定了那蛇无毒,二公子昏迷了过去,或许是因为受到了惊吓。
郎中给出的解释很合理,装作昏迷的沈世永听了都在心里不住的点头。
他说,无论任何人,哪怕是当世胆子最大的那个人在熟睡的时候突然发现自己被一条大蛇缠住,只怕也会被吓得惊慌失措。
不过二公子的昏迷未见得就是被蛇吓得,或许是因为看到夫人跌倒,心里一着急,再加上之前受到的惊吓以至于昏了过去。
郎中说,二公子的体质极好,而且蛇无毒,所以不用太过担心。二公子卧床休息几天,应该就会恢复过来的。
听到这番话,夫人温氏这才稍微放下了心。
恰在这个时候,沈世永醒了过来。
“母亲,您没事吧。”
沈世永一翻身从床上坐起来,拉着温氏的手仔仔细细的看了看:“您摔倒了,有没有找郎中过来看过?”
温氏鼻子一酸,握着沈世永的手颤抖的更加厉害了些。
“我没事,郎中已经诊过脉了,世永,你吓坏我了,屋子里怎么会有那么大的一条蛇?”
温氏心有余悸的问道。
沈世永摇了摇头道:“孩儿也不知道,赶路赶的乏了,躺在床上便睡了过去。忽然觉得身子有些不妥,睁开眼的时候那蛇已经缠到我身上了。”
他忽然笑了笑道:“母亲,当时我着实吓了一跳,不过还以为自己在做梦呢。”
“孩儿在陇西狄道老家的时候,经常晚上做梦会梦到大蛇缠身。”
“我还以为这梦又来了,后来那蛇在我手臂上咬了一口,我这才知道原来并不是什么梦。”
“我可怜的孩子。”
温氏的眼泪哗的一下子涌出来,将沈世永揽进怀里失声痛哭。
沈世永被温氏抱着,抱得很紧。他闭上眼,享受着自从有记忆以来第一次的母亲温暖的怀抱。
他嗅着母亲身上的味道,感受着母亲身上的温度,他在心中想着,原来被母亲抱一抱,这种感觉竟然如此亲近舒服。
所以他很享受,很开心。
在温氏的眼泪打湿了他脸颊的同时,他的嘴角勾起一抹满足的笑意。
与此同时
在大公子沈子城的书房里,沈元昌焦急惊恐的来回走着,忽然一把拉着沈子城的手急切道:“大哥,这次无论如何你也要帮我。”
“我就知道是你!”
沈子城叹了口气,甩开沈元昌的手微怒道:“元昌,你已经不小了,怎么还会做出这样幼稚可笑的事情来?”
“若是让母亲知道了,她会多伤心?若是让父亲知道了……”
“不要!”
沈元昌拉着沈子城的手臂哀求道:“大哥,从小到大你最照顾我了,这次说什么也要再帮我一次,我真的只是想吓吓他,谁知道他竟然那么笨会被蛇咬一口?”
“谁又想到,母亲居然会那个时候去找他,大哥,求求你……只要你帮我,只要你不说,母亲是不会猜到是我派人将那蛇偷偷放进沈世永房间里的。”
“更不能让父亲知道,大哥啊……父亲的军杖我可不想挨,会打死我的。”
“唉……”
见沈元昌实在可怜,沈子城叹了口气道:“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我就算能帮你瞒一阵子,若是世永想追究早晚还会牵扯到你。”
“这样吧,回头我去探探世永的口风,他性子仁厚,说不得会原谅你的。”
“不行,千万不行。”
沈元昌哭求道:“大哥……还是咱们兄弟间的情分厚一些的,是不是?”
“所以,你只要不说,那院子也是老房子了,老房子里有条蛇也不是什么奇怪事,对吧?”
“大哥,就帮我这一次,我保证以后再也不会做这样的傻事了。”
“你保证?”
沈子城看着沈元昌认真的问道。
“我保证!”
沈元昌想了想,咬了咬牙说道:“我要是再起心思害沈世永,早晚死在他手里!”
“不许胡说!”
沈子城没来由的心里一慌,看着沈元昌道:“咱们兄弟四个,永远不会出现那种事,你要记住。”
“你要去雁门关?”
温氏一惊,看着沈世永有些不可思议的说道:“你才回到家里,而且你现在身子虚弱,怎么能再去那凶险的地方?”
“你父亲说,这次狼厥人来势汹汹,纠集了六七十万大军,这怕是咱们大周立国以来,狼厥人最强的一次攻势了。”
“况且陛下还被困在雁门关,狼厥人怎么可能轻易放弃这个机会?”
温氏有些焦急的劝道:“就算你急着去见你父亲,也要过了这一阵子才行啊。”
“母亲”
沈世永看着温氏郑重的说道:“我想见父亲,这是要去雁门关的原因之一。”
“还有一个原因……我在陇西狄道老家虚度了十五年,每日勤学苦练,只为了有朝一日能帮父亲,好男儿自当沙场驰骋。”
“这些年我什么都没能帮得上父亲,心中愧疚深切。”
“大哥已经独当一面,将太原治理的井井有条。便是元昌,也曾经跟着父亲去过辽西怀远与霍叶人交锋。”
“母亲,一想到我什么都不曾帮过父亲,我心中便充满了愧疚,我请求您,答应我吧。”
“孩儿在陇西每日都苦练武艺,母亲放心,我不会出什么事的。”
“你这孩子……”
温氏抹了一把眼泪道:“如此孝心,倒是让我心里更难受了。”
沈世永连忙劝道:“母亲不要这么说,我身为沈家的儿郎,恰好回来遇到这件事,怎么能逃避?”
“你与子城去商量一下,家中的事如今子城主掌,他若是不肯你去,你也不许坚持。”
“多谢母亲!”
沈世永笑着说道:“我这就去寻大哥。”
他刚要出门,恰好沈子城到来。
“母亲,我已经亲自查过,世永不在院子里的时候,确实没有人进过他的房间。那条蛇或许盘在房顶掉了下来,倒是惊吓了世永。”
“不是有人故意的就好。”
温氏知道大儿子沈子城最忠厚,绝不会对自己说谎所以丝毫都不怀疑他的话:“正巧,世永要去寻你商量一件大事,你也给他拿个主意。不过……我是不赞成的。”
沈世永连忙将自己的想法说了一遍,沈子城微微皱眉,仔细的想了一会儿说道:“母亲,我倒是觉着世永应该去走一趟。”
“他在老宅里独居十五年,也该出去见见世面。咱们沈家的儿郎,见识一下沙场的肃穆也是好的。”
“而且,若是世永赶去雁门关的话,父亲说不定会很高兴,对世永来说也是一件好事……”
他看着温氏认真道:“世永身上还有没有功名,若是能在雁门关立些功劳的话,自然会被陛下知道,这对世永来说是个机会。”
“再者……我会安排得力的家将保护世永,不会让他出什么闪失的。”
“父亲不是让弘基兄去接世永吗,我看可以让弘基兄率军与世永一道去雁门关,以弘基兄的谨慎世永不会出意外的。”
“既然你也这么说……”
温氏犹豫了一下说道:“世永,那你就去吧,只是……一切都要小心谨慎些。”
“多谢母亲!多谢大哥!”
沈世永笑着说道。
沈子城嘱托道:“去雁门关我不拦着你,只是有一件事必须答应我。”
“凡事不可莽撞,军务上的事,多听弘基兄的指点,他久经战阵,对敌的经验远非你我能比,明白吗?”
“我记得了!”
沈世永微笑着说道,眼神中有一丝神采一闪即逝。
他只顾着高兴,却没发现沈子城的眼神也有些异样,只是其中的意思却没人能看得懂。
沈子城从太原守军中调了一千骑兵,又请来李洪基商议,准备妥当之后亲自将沈世永等人送出太原城。
沈世永极力想去雁门关,这让李洪基对其的尊敬更加多了一些。
一个独居在外十五年的少年郎,能有这份孝心和勇气殊为不易。
一千轻骑出了太原城,李洪基建议沈世永不要太过心急,毕竟距离雁门关并不如何遥远,若是赶路太急伤了马力士兵疲惫的话,到了那里也无法参战。
沈世永自然答应,而且极认真的询问了很多关于战场上的事情。
队伍出了太原城之后走了一日,然后在一个小镇子里休息。
沈世永和李洪基二人下了马,一边说话一边往镇子里走。
百姓们不知道这是哪里来的队伍,都惊慌失措的躲进自己家门中不敢出来。
所以,大街上仅有的那个人就显得格外突兀。那个人坐在路边,左手里举了一个布幡,右手里拿了一个铜铃。
叮铃铃铜铃一响,那人清了清嗓子说道:“上下知千年,只教有缘人。”
这两句话有些前后不搭,和寻常的卦师也不相同。
沈世永见那人三十岁左右年纪,面貌斯文,穿的也不是道袍,而是一件儒衫。所以这个人虽然看起来颇为潇洒,只是有些不伦不类。
“你知上下千年?”
沈世永笑着打趣道:“你先说说我要去什么地方,说对了赏你。”
那书生笑了笑道:“将军自然是去雁门关的,这个算都不用算,所以不收你钱。”
“哦?”
沈世永顿时来了兴致,笑呵呵的问道:“那你算一算,我去雁门关这一趟可有凶险?”
那书生微笑道:“凶险自然有,只看将军会不会遇到指点将军逢凶化吉的有缘人了。”
李洪基失笑道:“二公子,咱们走吧,何必听他胡言乱语。”
沈世永却摆了摆手轻笑道:“反正也是无聊,让他说说。”
他转头问那书生道:“你倒是说说,我的有缘人在哪里?”
那书生收起笑容,肃然道:“远在天边,近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