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姐夫立人终于还是灰头土脸地回去了。
他的肚皮里纠结了满满一腔道不尽说不完的怨气,哎,一连两次都没有收回他那笔三百五十块钱的巨款,真的让他脑壳都大了。
那个李聋子李成贤真他妈的是个憨憨宝器,自己他妈的有钱不还,还有理了?还说出让老子去捅一刀这样的话,真是妈个浑人。
王姐夫在心里对李聋子骂骂咧咧,但是无论心里对李聋子如何谩骂发泄,总是冲不淡他心头那因为没有收回欠款而产生的愁闷。
他的饭量开始变小了,睡眠也开始变差了,就连素日里乐此不疲的瞎转悠儿也失去了平日的乐趣而完全流于了形式了。
很明显,王姐夫需要有人把他从痛苦的渊薮里拯救出来。这个人不是别人,只能是李聋子,而且是揣着三百五十块钱的李聋子。
王姐夫注定了是个鸿运齐天的人。当他那张极具富态的国字脸因为忧思郁结而逐渐消瘦下来的时候,李聋子终于怀揣着能够拯救他的济世良方来到了他采石镇的家中了。
那是绿油油的包谷苗子已经和肩齐平,蜀帝所化的杜鹃鸟那一声声“不如归去,不如归去”的啼血鸣叫声声入耳的时节。
李聋子刚从杨其平那里拿到钱的第二天,便去了采石镇。
那天王姐夫让杨有权担保的话彻底地惹恼了李聋子,当着众人的面没给他留面子,回去之后还在洪秀面前发王姐夫的火:“还有那么个卵人!啥子鸡巴东西!抵到脚脚要钱!还喊你大哥担保!我担他妈买批的保!咋个有种鬼迷日眼的亲戚哟?!”
丈夫在外面受了这种委屈,洪秀心中又是愧疚又是心疼,红着眼睛说道:“上个月收了五百块,确实没有第一时间给他。”
丈夫对她之前这些烂账,从来都不吭一声,让还就还,这让洪秀内心充满了感激。
上次王幺妹来,拿走了他们两个肥猪钱,丈夫除了叹息一声外,也没有责怪她责怪她前夫杨有钱一句,这让洪秀十分感动。唯其如此,这次李聋子被王姐夫惹得大动肝火,她才又是心痛又是愧疚,感觉给丈夫添了很多麻烦。
“我本来就打算下次到钱再给他拿下去的!”李聋子瞪眼说道,“我们自己不用钱哇?!”
洪秀嗯了一声。
“他是当着你们几弟兄的面说不要的嘛?”李聋子还没消气,瞪着洪秀说。
“是当着几弟兄的说的不要的!哪个晓得他现在又要要了哇!”
“老子今天把他日决(骂)惨了的!我说我是男人说话,吐口口水就是一个钉,不像那些女人家说话。老子把他骂得女人都不如!还是亲戚!这边刚生了娃儿,那边抵到要钱!没见过这么个东西!”李聋子气仍然未消。
洪秀怔愣了半晌,说道:“到时候还给他就是了。”
李聋子仰头说道:“下次拿到钱,我亲自到他底下去,我给他送到家!”
这一回去采石镇,将济世良方交到那笑眯了眼的王姐夫手中之后,屁股还没有将板凳坐热的李聋子就起身告了辞。
“老弟,吃了饭再回去嘛。”王姐夫自然不能忘记应该留这个不知道能不能算是亲戚的李聋子吃饭的。
“前头我兄弟一家已经做好了。”踩着杜鹃鸟有些凄凉和忧伤的叫唤声,李聋子头也不回地走出了王姐夫的家,跑到他那子虚乌有的兄弟家里去吃了一顿子虚乌有的饭。
李聋子那三百五十元的济世良方果然颇具神效,之前一直蔫蔫悠悠打不起精神的王姐夫突然就容光焕发了。
他的胃口又大开了,开始大块大块地吃肉,大口大口地扒饭了。他也不再失眠了,一到晚上就将呼噜抽得比打屁还要响还要粗,那每天乐此不疲的瞎转悠儿也在袅袅散去的香烟中变得有滋有味极了——王姐夫又成了那个福相毕露宠辱不惊云淡风轻的老太爷了。
而这一切都已跟李聋子和洪秀再无关系,因为在以后的年月里,他们一家同王姐夫再也没有打过交道。
他们也常常在某个不特定的时候忆起提起那个满面福相的王姐夫,但都是在摇头撇嘴中付诸一笑。
在以后的很多年里,杨枝和杨林也会偶尔心血来潮地询问有关他们王姑爷的事情,李聋子都会撇着嘴,做出一脸不屑的神色。
但洪秀会用一种平淡又郑重的神色告诉她的儿女:在他们的父亲病重的时候他们的王姑爷曾经伸出手帮助过他们。
人的一生之中,总有一些亲戚注定了会离我们越来越疏离。我们总须记住他们曾经对我们的好,无论这种好是雪中送炭还是锦上添花,甚或仅仅是一种微不足道只言片语的关怀,我们都应该牢记于心,感恩于心。
或许他们的一些行为会让我们觉得不甚愉快。但在岁月的洗磨之下,我们终会明白那不过是人之常情。对于他们,我们可以适当的要求,但决不能过分的奢求。记住他们的好,在他们处于困境的时候,我们也有能力的时候,适时地伸出我们的手,就是我们对他们对生命最大的感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