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杀光了整个龙翎卫。”
沈宁看着桥意和桥筠问道：“你们难道就对我没有一点恨意？”
桥意和桥筠坐在马车边，一个赶车，一个低头看着自己的手。
“恨吧？”
过了一会儿，桥筠有些不确定的说道：“可是却没有想杀你的心。”
“一年之前，也就是在沂水畔你伤了郑玉的时候，我还想过要将你碎尸万段……可是现在，恨你或许有，可心中却没了杀意。”
沈宁摇了摇头道：“你如此不确定，我又怎么把你们留在身边？”
他笑了笑说道：“实事求是的说，你们两个若是就这么简单轻易甚至可以说草率的决定进燕宁寨，我不踏实。”
“那好”
桥意抬起头认真道：“我们姐妹走。”
“去哪儿？”
沈宁问道。
他本以为她们会说出如天大地大何处不能容身之类的感叹，然后凄婉的表示既然自己不愿意留她们。
那她们也就不留下了，大不了找一个隐秘的地方隐居渡过余生。
这样的台词无疑是煽情而且感人的，但沈宁知道自己肯定会顺着她们的话说那好吧，既然你们想避世，也算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因为这两个女子是不确定因素，谁知道她们会不会在某个自己大意的时候突下杀手？
他却没想到，桥意用一种坦诚的理所当然的语气说道：“你杀了郑玉，杀尽了龙翎卫。”
“可你又不信任我们两个，我们两个不能跟着你去边关，那只好去大野泽，难道我们还有别的地方可去？”
为什么不是天大地大何处不容身？
沈宁懊恼的说道：“难道你们去大野泽我就会放心？”
桥筠认真道：“你不放心我们也要去，因为我们没地方可去。”
沈宁最初的时候还故作大度，说你们可以在大野泽住下来。
可他没想到这两个女子竟然会连拒绝都不拒绝，按道理自己杀了郑玉她们两个就算不恨自己，也应该有所抵触才对。
可为什么她们两个竟然如此轻易的下决定留下？
诚然，沈宁担心她们两个还存了什么敌意，难道她们两个就不怕进了大野泽后被沈宁杀了？
但是一瞬间，沈宁就明白过来。
这不是她们两个轻率，反而是她们冷静。
是这些年跟在郑玉身边而养成的冷静，因为她们知道，只要她们不动杀念，沈宁也不会动。
而如今这天下，也确实没有什么地方是她们两个女子能栖身的。
若是不入燕宁寨，说不得最终也流落进某个绿林道叛军的队伍中，那个时候，或许还会沦为玩偶。
想到这一点，沈宁笑了笑道：“那你们便留下吧。”
他想起若是日后，自己身边跟着两个既漂亮又能打的女子，一个背着一杆铁枪，另一个背着……一柄破铁伞，岂不也是一件很拉风的事？
“好好赶车吧。”
沈宁摆了摆手很不怜香惜玉的说道。
桥意和桥筠笑了笑，只是神色依然黯然。
桥意和桥筠都有些诧异，皇帝被困雁门关，天下各路官军赶去救驾也就罢了，沈宁分明是个反贼，而且还是个名符其实的绿林大豪。
整个东平郡被他占着，他巴不得皇帝死了天下再乱一些才好，为什么他也赶去雁门关？
这是一件很矛盾的事，很纠结的事，她们两个低声讨论了很久，却没有从彼此的思维中找到答案。
只是才走了两日，她们便发现有些不对劲。
因为这条路，绝不是去雁门关的。
就算她们两个从没有去过雁门关，但她们最起码还能辨别出方向。
而且队伍行进的速度也不快，对于一直纯粹的骑兵队伍来说，每日只行进七八十里路程，无论如何也有些说不过去。
她们两个隐隐猜到沈宁肯定是在等什么，只是这种感觉却如大海捞针一般，茫然而没有头绪。
她们两个都是聪明的女子，知道自己如果今后要生活下去，就必须选择一个靠山。
而既然选择了留在燕宁寨，那她们就要如以往揣摩郑玉心思那般去揣摩沈宁的心思。
可是，随着接连几天和沈宁的接触，她们除了发现和这个充满了阳光气息的男子相处是一件很愉快舒服的事之外，竟然丝毫都看不透他的心思。
如果说郑玉是阴沉的如同天空中的厚重乌云，她们无论如何也看不到云朵后面的真实世界的话。
那么沈宁在她们眼里，就是一片汪洋大海，看起来灿烂而漂亮，可同样看不到水面以下的世界是什么样子。
沈宁总是在微笑，不会带着敌意和排斥与她们交谈。
沈宁总是很温和，有时候还会在不经意间冒出几句让人忍俊不禁的话语。
沈宁总是很礼貌，跟她们两个交谈的时候从不曾趾高气昂。
这都给了她们一种带着诱惑力的新鲜感，一种和与郑玉在一起的时候截然相反的感觉。
当然，短短几日的相处，她们不会对沈宁产生什么依赖，更不可能如一年之前跟着郑玉时候那般死心塌地。
可她们是好奇的，好奇沈宁这样一个年轻男子，他的过去，他的现在，甚至好奇他的未来。
她们猜到了沈宁的队伍之所以行进缓慢，是在等什么。
可她们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沈宁在等的仅仅是一个消息。
一个对于燕宁寨来说好的不能再好的消息。
兴业十一年五月，东都洛阳被沈落纠集的二十万叛军围困。
东都留守屈通突调集各郡人马解围，其中就包括远在千里之外的齐郡杨继聚所部郡兵。
而在这之前，齐郡最精锐的五千余人马杨继聚都派给了秦勇，让他日夜兼程赶赴雁门关救驾。
而本来杨继聚是想带着余下所有步兵稍后出发，可是就在这个时候屈通突的调令接二连三的送来，东都危急。
杨继聚无奈，只好率领余下郡兵一万两千余人开拔，目标从雁门关变成了东都洛阳，齐郡的子弟兵离开了自己的家园准备开始他们第一次远征。
而这个时候，杨继聚最发愁的，其实是齐郡的安危。
所有郡兵都要远征，那齐郡谁来守护？
他们的家园，在他们走后将面对无数凶险，数不清一直恶狠狠盯着富庶齐郡的叛军会蜂拥而至，这个大周北方罕见的宁静之地就会遭受到毁灭性的打击。
莫说别人，济北郡济世郎李薄第一个就会带着他的残兵败将杀入齐郡。
那一天，也不知道会有多少百姓流离失所，又会有多少人抛尸荒野。
这是杨继聚最痛苦之事，痛苦到连续几日都没有睡着觉。
所以，他本来坚定的思想出现了裂缝，而这个裂缝，则源于沈宁的一个提议。
燕宁寨有能力守护齐鲁两郡，燕宁寨也绝不会对齐鲁两郡的百姓做出什么残暴不仁的事情来，东平郡的百姓现在日子过得极好，这便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
可是这个提议，让杨继聚在忠与义之间纠结，痛苦不堪。
若是答应了沈宁，与叛贼勾结，他就是不忠。可他又没有别的办法保住齐郡，置父老乡亲于水深火热中，是为不义。
不得不说，沈宁借着刘武被困雁门关而提出的这个要求，无论如何也小人了些，可对于齐鲁两地的百姓来说，这未尝不是一个好消息。
当沈宁的队伍渡过黄河后向北走了第七天的时候，一封杨继聚的亲笔信被通闻密探用最快的速度送到沈宁手里。
当看完了这封信之后，沈宁的嘴角勾出一抹笑意。
“我率军远征之际，燕宁寨代为守护齐鲁两郡，待我归来后，燕宁寨兵马必须撤出。”
这是杨继聚的意思，看起来他依然过不了自己心里那关。
可在沈宁看来，还有比这更好的消息吗？
杨继聚信中的措辞依然强硬，可是，掩饰着的却是一颗软弱的心。
他曾经坚固的心堤已经裂开了一道缝隙，而沈宁坚信，早晚一天洪水会将这道缝隙无限度的扩大，终究一泻千里。
兴业十一年五月中旬，早就集结在东平郡宿城的三万大军，以徐一舟为帅，张亮为先锋，浩浩荡荡开赴齐郡历城。
李洪基知道沈世永归家心急，这个从小便没有感受过双亲疼爱的少年必然渴望回到父母身边。
只是，他实在没有想到沈世永会急到了这个地步。
从陇西郡狄道城离开之后，三百骑兵每人双骑，便开始一路几乎没有什么休息的急行军。
从出了陇西郡开始，队伍除了每天必须保证的三个时辰睡眠之外，其他时间几乎全都在赶路。
李洪基看着那俊美少年脸上的疲惫和额头上的汗水，心中微微一疼。
这个少年，这十几年来压制了多大的渴求？
所以他理解沈世永的心急，只是他心中又隐隐想到，这个被抛弃了十几年的少年，难道心中真的只有单纯的思念和对母爱父爱的渴求吗？
是不是还会有一些……恨？
只是，这个念头才冒出来就被李洪基狠狠的掐断。
看着那少年脸上不断滑落的汗水，他由衷的有一种歉意。
我不该这么想的！
李洪基问自己，你怎么能这么龌龊？
恰在此时，感受到了李洪基目光的沈世永侧头看了看一眼，温和的笑着问道：“弘基兄，是不是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李洪基脸色微红，诚挚道：“二公子，这样赶路，我担心你会吃不消，还是停下来歇一歇吧。”
沈世永摆了摆手道，指了指自己的心口说道：“这里，急的不行。我已经整整四年没有见过父亲了，整整十五年没有见过母亲了，一岁之前倒是见过，可我又怎么可能记得？”
李洪基一怔，心中触动。
如此赶路，只用了二十几天便从陇西赶到了太原城。
当一行人风尘仆仆的进入城门的时候，沈世永勒住战马，看着雄伟的太原城墙，看着大街上熙熙攘攘的百姓，忽然笑了，笑得那般欢快舒畅。
就在这个时候，前来迎接的李府中人连忙迎了上来，纷纷给二公子施礼，然后便是客气的问候。
偏是在这温暖的问候声中，一个还略显稚嫩青涩的声音突兀响起。
“你便是我那未曾见过面的二哥？”
一个看起来十二三岁的少年从马车上下来，负着手不礼貌的看着沈世永。
“我叫沈元昌，母亲最疼爱的沈家三公子。”
然后他往后退了一步，有些厌恶的指着沈世永满是尘土的衣服道：“你这么脏，哪里像是我们沈家的人？”
说完，沈元昌懊恼的想起一件事，若是这家伙进了府的话，自己岂不是从三公子变成了四公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