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梦一场终须醒,无根无极本归尘(下)
本篇参考剧情第四十六集
海瑞是大明朝的一把神剑,唯有德者方可执之,如此锋利的一把利刃,自然要留给儿子用,待到将来革故鼎新、推行新政的时候,正好放海瑞出去,杀人立威、以儆效尤。至于道长自己,如今已是油尽灯枯、回光返照,全靠早上喝的那碗汤药,勉强吊着半条残命而已,老人家傲娇了一辈子,临走前必须当众赢海瑞一场,这大概算是君父最后的倔强了,更何况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放纵了一辈子,当着忠臣孝子的面,道长也想一泄胸中块垒,说几句掏心掏肺的实在话,不求世人理解,但求无愧于心罢了。“世子爷,咱们走吧”,黄锦拉着万历的手,步履蹒跚地朝外走去,临到门口,身后突然飘来了道长的声音,“听了,叫陈洪告诉朱七和齐大柱,海瑞由他们俩个人带来,不许旁人知道”。“奴婢明白”黄锦点头称是,出门给陈洪传了旨,便领着小万历,命人抬着那一千七百年的祥瑞,匆匆出宫去也。
精舍内此时只剩道长、裕王二人,父子俩面面相觑,一时竟相对无言,沉默了好一阵,裕王硬着头率先打破了沉默,有一搭没一搭地和道长尬聊了起来,天南海北、闲话家常,就好似普通人家的寻常父子那般。约莫过了小半个时辰,万历亲手放生了祥瑞,一路撒花似的小跑着回了玉熙宫,把黄锦远远甩在了身后。陈洪行色匆匆地在前引路,朱七、齐大柱抬着一顶小轿,大步流星地朝前飞奔,道长临时诏见海瑞,还特地嘱咐不许让旁人知道,朱七、齐大柱只得临时客串了一把轿夫,一路上,轿帘也是封的严严实实、密不透风,保密工作做地是相当到位。行至宫门口,二人刚把轿子放下,便撞上了迎面而来的小万历,陈洪等人慌忙下跪行礼,小万历歪着头盯着那轿子看了少顷,只见轿帘一掀,里面突然钻出来一个,蓬头垢面、胡子拉碴,身穿布衣戴着手铐脚镣的怪叔叔。
轿外的阳光颇为刺眼,海老爷双眼微眯,恍惚间赫然发现,面前站着一个半大孩子,穿着明黄色的礼服,二人对视一眼,小万历开口问了一句,“你就是海瑞”。“参见世子,臣就是海瑞”,海老爷一丝不苟地鞠躬行礼,小万历眉头微皱,一手指着海瑞的鼻子,奶声奶气地责备道,“你好大胆,竟敢骂皇上”,海老爷眼中闪着两簇火光,一本正经地答道,“就是为了将来,没有人再骂皇上”。小万历一脸懵逼地看着海瑞,分辨不清这怪叔叔话中的深意,只是招了招小手,示意海老爷蹲下身子,然后走到他耳边,郑重其事地提醒道,“我向皇上求了情赦免你了,进去后,你要好好回话”。海老爷闻言心中一暖,脸上带着微笑,欣慰地望着小万历,深深一礼,由衷地说道,“臣谢过世子,臣知道如何回话”。陈洪有些嫌弃地瞥了眼海瑞,又立刻换了张谄媚的笑脸,弯着腰轻声对小万历说道,“世子爷,皇上和王爷正等着呢,叫他进去吧”。
“世子爷,咱们走吧”,此时黄锦从后面赶了过来,故意没有理会陈洪,直接牵着万历的小手,便朝宫门内走去。陈洪心中一阵腻味,黑着个脸,狠狠地盯着黄锦的背影看了又看,冷哼一声,又扭头看向朱七,指了指海瑞,随口吩咐道,“锁链不能解,提溜上去吧”。朱七、齐大柱应了声“是”,一人一边架起海老爷,大踏步地朝宫门深处走去。海老爷款款走进玉熙宫正殿,抬眼便看见,前面不远处,赫然坐着三个人,正中一人头戴冠冕,穿着明黄色的龙袍,在龙椅上正襟危坐,龙椅稍靠前左右两边的位置,摆着两个绣墩,裕王和小万历端坐其上,远远望去,祖孙三人的造型,竟好似一个“山”字。
同时面对大明权利顶峰的祖孙三人,海老爷只觉得一阵心神摇曳,眼中满是难以置信,恍惚之间,不自觉向前走了几步,直到一脚踢到了地上的蒲团,方才如梦方醒一般,急忙收束心神,挺直了腰杆立在原地,郑重其事地用微微颤抖的双手,捋了捋自己蓬乱的头发和胡须,方才跪在蒲团上,仰头看向道长祖孙三人。玉熙宫此刻俨然成了道长的主场,天子的身份,再加上龙袍、龙椅的加持,身旁还有负责观战应援的亲友团,道长浑身叠满了buff,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对于自己的最后一场辩论,道长此刻是信心满满、志在必得,哪怕是赌上君父的尊严,燃尽自己的生命,也必须在羽化登仙之前,堂堂正正地赢那海瑞一场。
道长眼中泛着点点寒光,静静地看着跪在蒲团上的海瑞,突然嗤笑一声,调侃着问了声,“这个人有个外号,你们听说过嘛”,“海笔架”的名号,在京城早已是如雷贯耳、妇孺皆知,裕王自然不敢扫了道长的谈兴,故意佯装不知,昧着良心回了句,“儿臣等未曾听说,请父皇赐教”。道长嘴角擒着一抹冷笑,幽幽地叹道,“他的外号叫‘海笔架’”,说罢又扭头看向万历。小万历是真的不知道这个外号,充满好奇地问了声,“臣请问皇爷爷,为什么叫‘海笔架’”。道长语气中带着几分调侃,如数家珍般地说道,“他在福建南平当教谕,上司来了,另外两个官都在他两边跪下了,就他站着不肯下跪,于是中间高两边低,就像一个笔架,由此博得了这个美名,可见此人从来就爱犯上”。道长提起“海笔架”的掌故,分明就是有意为之,此时道长祖孙三人的座次,也是一样的中间高两边低,既像笔架也像一个“山”字,何谓大明江山,这就是道长今天特地给海老爷挑选的辩题。海瑞曾在《治安疏》里叫嚣说,要“正君道、明臣职,求万世治安事”,道长今天便要以“笔架”为引,好好地给海瑞上一课,给他解释解释,什么才是特么真正的为君之道,什么才是特么真正的大明江山。
海老爷被道长口中的“犯上”二字,深深地刺激一把,于是忍不住针锋相对地顶了一句,“回陛下,臣若真能成为笔架,也是为大明朝书写丹青,不为犯上”。海老爷只顾着纠结自己那个“爱犯上”的标签,丝毫没有察觉,已经被道长带起了节奏,道长挑衅似地瞥了眼海瑞,掷地有声地呵斥道,“你不是笔架,也做不了笔架,你现在抬头看看,坐在你前面的三个人,像什么”。祖孙三人摆了个两边低中间高的造型,道长又一口一个“笔架”的叫个不停,然后故意问海老爷自己三人像什么,讲道理,只要不是瞎子,都认得出来,这祖孙三人要么像个“山”字,要么像个棒槌。一个“山”字,在舌尖上滚了一圈,差点儿就脱口而出,海老爷心中警兆大起,疑惑地望着道长,犹豫了片刻,不自觉地皱紧了眉头。“看不出吗”,道长眼中闪过一抹戏谑,冷笑着扭头问小万历,“世子,你说,朕祖孙三人坐在这里像什么”。小万历想也没有,当即便大喇喇地答了句,“回皇爷爷话,我们祖孙三人坐在这里,才像个笔架”。
道长嘴角挂着似有若无的浅笑,上下打量着海瑞,阴阳怪气地问道,“听见了吗,你觉得世子说的,然否”。明知道前面大概率是个坑,海瑞此刻也只能硬着头皮往里跳了,自己总不能跟在一个六岁孩子后面鹦鹉学舌,也说面前这仨人像个笔架吧,海老爷斟酌了片刻,面不改色地朗声说道,“回陛下,臣眼里看见的不是笔架,而是大明江山的‘山’字”。海老爷那个“山”字刚一出口,裕王在心底暗道一声“不妙”,眼中满是焦急,可是道长早就给自己布置好了台词,此时已是箭在弦上,又不得不说,只能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表情,惺惺作态地高声呵斥道,“海瑞!到这个时候,你还如此自以为是!既说大明的江山,又说皇上与我们,都是一个‘山’字,那‘江’是谁?江山也是可以分开来说的吗?读书不通,仅凭一个‘直’字管什么用”。裕王不仅表情到位,台词念的也是感情充沛,只可惜这番说辞,怎么听都像是道长他老人家,在借裕王的嘴狠狠吐槽。把江山两个字拆开,若道长祖孙三人是“山”,那这个“江”又该是谁,答案已是呼之欲出,道长就是要逼海瑞亲口说出来,然后一步一步把这鸟主事,给带到沟里去,顺便再补上一刀,告诉海老爷,圣人的书是拿来给别人看的,拿去办事却是百无一用,鸟主事你过于教条了,光凭一个“直”字去做事,又能顶个鸟用。
道长精心设计的这番诛心之语,通过裕王的嘴讲出来,嘲讽效果立刻拉满,海老爷淡淡地看着裕王,目中满是平静,义正辞严地答道,“回王爷,臣所说的就是直言,皇上、王爷、世子,就是大明江山的‘山’,群臣和百姓才是大明江山的‘江’”。海老爷信奉的是孟子那一套,“民贵君轻”的理论,道长故意安排祖孙三人坐成“山”字型,先是一口一个“笔架”的含沙射影,等到海瑞说出“山”字,又安排裕王提醒海老爷,要把江山两个字拆开来说,然后问他一句,“山”是君父,那“江”又是谁,这就叫请君入瓮。所有的一切,都是道长精心安排的一场算计,唯一的目的便是,让君父堂而皇之地对海瑞、裕王还有万历,说出自己最引以为傲的那一套,为君之道,顺便再打一打海笔架的脸,谁让他一直嚷嚷着要帮道长,正君道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