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青荷以为自己不会再流眼泪,可是在这寂静无人之时,她的眼泪还是自己掉了下来。
她心想:“这眼泪原来也有自己的主意,竟不是我想怎么样就怎么样的。”
徐忆君的话又出现在她脑海中:“如果让别人知道顾女侠如此爱哭,岂不是让人笑掉大牙?”“以后我不会再让你流一滴眼泪。”……
他的笑容仿佛就在眼前,只是他再也不会帮自己擦眼泪了,他的手只会帮别人擦眼泪了,他和白云心二人坐在土坡上的样子又出现在她脑海中。
胸口一阵窒息,顾青荷举起酒壶,烈酒入肠,真是畅快。
她抬头,见天上挂着一轮明月,冷冷地,俯视着她。
顾青荷笑了笑,说道:“连你也在笑我,笑我不知珍惜,笑我活该孤独。你笑得对,我敬你!”说着高高举起酒壶,对着明月碰了一碰,又是猛地喝了一口。
“酒果然是个好东西,我的心真的没那么痛了。你是个好东西,我喜欢你……”她指着酒壶,脚下一虚,没有站稳,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可她没有倒下去,身后有人托住了她。顾青荷秀眉皱起,正要抽出短剑,抬头间,却觉得这人好面熟。
她努力睁大眼睛,仔细看了又看,恍惚间,发现竟然是徐忆君,“砰”地一声,酒壶掉在了地上。
两行眼泪蓦地又落了下来。
过了一会儿,她一把将他推开,“你来做什么?”
身后之人说道:“你没事吧?”
“我没事,我很好。你走吧。”
身后之人不说话。
“你马上就要成亲了,你来找我做什么?我说过,我不喜欢你,我心里从来没有你。你走吧,去做你的帮主,去娶你的白姑娘。她对你那么好,我远远及不上,你心里当然只会有她。你走吧。我不想你,我一点也不想你,我有什么资格想你……”
身后之人走上前来,轻声道:“你喝多了,我送你回去休息。”
“不要你管!你为何要对我这么好。我从未对你好过,从未关心过你。你走吧,你要成亲了,我替你开心,我真替你开心,你说你会一辈子对她好,我听到了,徐忆君,我,我听到了。你和他一样,你们都是一样的……”顾青荷说着说着,抽抽噎噎地哭了起来。
身后之人轻轻地将她抱入怀中,顾青荷伏在他的怀里,任由眼泪如泉水般涌出,也不知道又说了些什么,不知不觉便睡着了。
次日醒来,顾青荷感觉头痛欲裂,看看四周,非常陌生,像是在客栈之中,这时门外传来脚步声。
她忽然想起自己看到了徐忆君,又想起上次喝醉了不就遇到了他?她一下跳了起来,向门口奔去。
她忽然又觉得这样不好,不要凭添误会和烦恼,怎么办呢?她正犹豫之际,门一下开了,走进来一人,却是元修逸。
顾青荷愣了一下,元修逸也愣了一下。
她失望极了,暗想:“是啊。当然是他,可笑我竟异想天开。”
元修逸推开门便见到顾青荷脸颊绯红,目光殷切,可当她看到自己时,脸色忽然黯淡了下来。
他想起昨晚她将自己错认为徐忆君,眼中的神采也同样黯淡了下去,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顾青荷避开他的目光,这才发现自己发髻凌乱,衣衫不整,还赤着足,脸一红,忙奔回床上,拿起被子躲在后面。
元修逸也记不清有多久没有见到如此有生气的顾青荷了。
他走上前,说道:“我煮了醒酒汤,你昨晚喝多了,喝点它,可以缓解头痛。”
顾青荷依稀想起昨晚的事情,她心中一惊,连忙看了看脖子上的吊坠,还在!
她松了口气,可她又发现自己穿着的是干净的新衣裳,又惊又怒,又发现短剑和赤蟒鞭都不见了,又惊又慌,瞪着他,一脸怒火,满眼质问。
元修逸道:“你别误会,我是请一位夫人帮你换的。”
他指了指床头,又道:“它们都在那里。”
顾青荷望过去,见赤蟒鞭和短剑都整整齐齐放在床头,知道自己误会他了,说道:“多谢。”声音虽是冷的,却不像以前那般毫无情感。
元修逸微微一笑,说道:“你先梳洗,早餐等一下会让他们送上来。”
顾青荷却道:“你一直跟着我?你不怕我杀了你?”
元修逸准备离开的脚步停了下来,“你为何不杀了我?还要救我?”
顾青荷不答,她摸了摸脖中吊坠,又道:“你既是为了它,为何不趁机拿走?”
她见元修逸不说话,冷笑一声道:“你还想扮君子骗我相信你?”
“我从来不是君子,也未曾期望在你眼里我是君子?”
顾青荷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又道:“关于溪云山庄,我知道的比你们都少,况且我现在对它已不感兴趣了,你不用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
“我也不是为了溪云山庄。”
顾青荷不禁好奇道:“那你为何跟着我?你堂堂世子,莫非是闲来无事?”
不料元修逸却道:“我已不是世子了。”
顾青荷吃了一惊,面上却不动声色。
元修逸继续道:“你恐怕还不知道吧?我父王已被褫夺封号,死在狱中了。”
顾青荷“啊”了一声,她忽然想起在生幽泉听那江姓老者说过一句话:“你对付衡王的雷霆手段我已见识过了。”
当时她正在怀疑元修明是生幽泉少主,心神震乱,没有太明白,现下想来应当是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事情。
她说道:“元修明?”
元修逸点点头,眼中杀意顿起,“正是他!元修明联合平章后和长乐公主,向陛下进言我父王私制铁面人,为的是想控制他。当年陛下正是用药物控制了先帝,他如何能容下我父亲如此行为?”
顾青荷以为自己会心中欢喜,却发现自己什么感觉都没有,心里反而像是丢掉了一块,感觉有些空落落的。
元修逸继续道:“他手中有证据,陛下深信不疑,勃然大怒,褫夺我父王的封号,将他下狱。我和大哥在外面,逃过一劫。我们带着一些亲信逃到了黄龙镇。朝廷虽派兵几次围剿,却也一时奈何不了我们。”
顾青荷这才知道李大娘口中的作乱的官兵竟是他们,才相信他所言非虚。
她不知道这半年来竟发生了这么多的变化,忍不住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你还记得当时我们在山上找到你时,江流川却不在元修明身边吗?”
顾青荷想起来了,说道:“是啊,这么危险的时候,他却不在元修明身边,确实奇怪。”
“我当时意识到了,却并没有细想。”
“那是因为你以为胜券在握,只要杀了我们,拿到这九琐连环扣,再与顾德合作,溪云山庄就是你的囊中之物。你还可以趁机杀了元修明,帮你父亲解决一个后顾之忧。眼看你多年的心愿就要完成,你怎么会去想无关紧要之事。”
元修逸叹了一声,说道:“不错。我知道江流川不见了,却未加以防犯。后来才知道,他们在凤梧山找到了一本《枯桑毒经》,当中详细记录了马道长制造铁面人的过程。江流川趁我们在外,连夜赶回九龙城,为的就是联合平章后和长乐公主,在陛下面前参我们一本。他们先抓了我父亲和我的家人,又调兵马攻占了我大哥的赤威大营。”
“原来元修明在凤梧山已经开始防你了。他找到《枯桑毒经》,让我不要跟你说这事,说是怕你知道你父王是那种人后伤心,现在想来,他是怕我我意间泄露秘密,好杀你们个措手不及。”
“是啊。他就是这么心思缜密。为了达到目的,身边任何人都要利用。”
“我有一事不明,纵使你杀了元修明,夺得到溪云山庄之宝藏,你是庶子,上面还有一个嫡长子哥哥,怎么也轮不到你继承大统,你做这些,又有何意义呢?更何况,你不是恨你父王,恨他对你母亲不公吗?”
顾青荷见元修逸迟迟不答,忍不住转头看他。他也感觉到了顾青荷向他投过来的目光,抬眸看向她。
顾青荷心中一动,他的眼神忧郁多情,自己从未见过。
“为何?我岂会为了那个金笼枷锁。你也知道我母亲是郁郁而终,可你知道她为什么郁郁而终吗?”
顾青荷摇摇头。她觉得元修逸只有在谈到他母亲时才会真情流露。她想到那双绣着蹩脚的梅花的鞋子,虽然她已不记得自己母亲的样子,却仍能感受到那满满的也是母亲对她的爱,谁不贪爱母爱?
这样想着,她心中也多了一份柔情,看向元修逸的目光也不再像先前般冰冷凌厉。
元修逸道:“她是为了一个人!”
他顿了顿,继续道:“她去逝之后,我整理她的遗物。我想她,便一件一件的翻看,在里面找我母亲的影子。每一件都有她的影子,可她却永远不会再出现在我眼前了。青荷,你知道我当时心里有多痛吗?”
他说着说着竟眼眶湿润,声音颤抖。顾青荷虽对他有恨,此时也恨不起来了。
他走到她身前,坐在床边,说道:“在她的遗物里,我找到了一副画像……”
他静静望着顾青荷,半晌后才说道:“那画像画着一个男子,长相神秀俊朗,神采英拔,好个翩翩少年。我那时才十岁,却已朦朦胧胧地意识到为何母亲每日郁郁寡欢。
“我去问父王那人是谁。谁知父王大怒之下,将那画撕毁,还让我永远不要再提这件事。我和他大吵了一架,他将我关在小黑屋里,半个月后才将我放出来。自此以后,父王对我开始疏远了。我当时不明白,直到我第一次见到元修明,我才突然明白。”
他眼睛紧紧地盯着顾顾青荷,问道:“你知道为什么吗?”
顾青荷茫然地摇着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