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如同往常一般,黎星鸾还在漱玉阁。秦岚自打发了宫侍,一个人坐在窗前发呆。
他想起了小的时候,曾在父亲的房间不小心看到过一幅画卷。
画中人还是少年模样,撑了一把伞站在廊下,回眸一笑,尽现琦秀眉眼,朗然风神。
画画的人功力十分了得,寥寥几笔,便将人画得栩栩如生,甚至还比真人更美化了几分。仙姿卓绝,宛如天人一般。
画卷并未署名,右上侧提了一行字:言念君子,温其如玉。在其板屋,乱我心曲。
尽管那温柔的神态、那无忧的气质,从未在秦岚的记忆中出现过,但他却很确定,这正是程舒年轻的时候。
隔日,他找了个机会问程舒:“父亲,乱我心曲是什么意思?”
程舒的脸色白了一瞬:“为什么问这个?”
秦岚不敢说自己偷看过他的书房,含含糊糊,只说自己在书上看到了。
程舒看他的脸色就知道不对,心道自己回头应该把画藏好一些。
他随意应付道:“乱我心曲,就是说两个人交情本来很好,却忽然被打乱了,再也不相见。”
“就像您和霍叔叔一样吗?”
程舒怔住了,片刻间竟找不到自己的呼吸,过了好一会,才难受的吐出一口气。
“别提。”
秦岚被吓得半天不敢吭声。
自从那天他看到父亲和霍叔叔吵架后,每次提起霍叔叔的名字,父亲都要失神好一阵。
他曾经问父亲:“霍叔叔是做错事了吗?所以您要惩罚他,就像母亲罚我抄书一样吗?”
程舒不耐烦的道:“霍叔叔做什么事都与我们无关。再敢这么说,就罚你三天不许吃饭。”
那之后,秦岚再也没有见过霍叔叔。程舒也不愿提起他,就好像从未见过这个人一般。
直到后来,霍叔叔的死讯传来的时候。
府里的人都传,程正君忽染重疾,一连七天都卧病房中,谁也不见。
但秦岚却知道,他的父亲独坐房中,也不梳洗,整天如孩童一般抱着一幅画呜咽,眼睛都哭肿了。
时隔多年,再想起这段久远的记忆,秦岚忽然懂得了什么。
男子与男子,也是能互相喜欢的么?
从他出生到现在为止,父亲和母亲都是相敬如宾,扮演着完美的妻夫角色,是一对外人口中称道的眷侣。
但两人在一起的时候,情人的爱意,家人的温情,从未在他们眼中出现过。这也导致秦岚到如今都对情事十分懵懂,觉得爱人就该是父母那样。他知道自己早晚会嫁人,也在不知不觉中,向父亲学到了身为人夫需要做到的一切。
父亲少有的真心开怀的时候,都集中在他和霍叔叔断交之前,霍叔叔前来拜访的时候。
但忽然之间,这样的时光就被打破。霍叔叔杳然无踪,父亲默默伤怀,最后竟然阴阳两隔。
并非是男子不可以喜欢男子,但正因为父亲和霍叔叔都是男子,他们之间才会那般苦涩。
霍叔叔离世之前,可知道父亲的心意么?
秦岚正在神游之时,脑中忽然浮现过温佑白的身影。
他那日可谓是想尽办法想让他留下来。秦岚差点就被他蛊惑了,但最终还是保持了清醒。
“我是陛下的皇夫,只想对她一心一意。”
“你也别指望我会再来这里,我不会再来了。”
虽然语气说得肯定,但脚步却明显慌乱。
梳月找到他的时候,被他吓得不行:“殿下,您没事吧?怎么脸这么红,可是被冷风吹了,发起烧来了?都是奴不好。”
秦岚忙说他没事,不过是走热了而已,让他不要这么夸张。
结果好巧不巧,他那天之后都精神恹恹的,隔天竟然咳嗽了。梳月请来御医,御医诊了脉后,给开了些风寒药,过了数天才见好。
想到这里,秦岚回了神。他只欲把那天的事当作一个插曲,便也不再深想。
黎星鸾今日在晚膳之前回了栖凤殿。
少女步伐轻盈,显然是心情很不错的样子。
“陛下今日怎么这么早。”
黎星鸾笑盈盈的道:“当然是因为想皇夫了。皇夫不想孤吗?”
秦岚正欲回答,他再想陛下,又何及国事要紧,忽然觉得这样很无趣。
他点头,直白道:“臣当然想陛下。”
黎星鸾有些惊讶,不过也没说什么,只变戏法一般从袖中拿出一个点心盒。
“近日梅花开得好。御膳房特意做了这梅花糕,孤在路上碰到送这个的宫侍,便帮他拿过来了。”
秦岚见了这梅花糕,神色不禁有些怪异。他又想起那日落在杯盏中的一瓣红梅,还有冰露殿冰冷的墙壁和火热的吻。
“皇夫不想尝尝吗?孤来喂你。”
少女还是如新婚夜那般,常常做一些让他意料不及的事情,不过他已经习惯了。等少女的葱葱玉指夹着晶莹的梅花糕送过来,他就仪式性的就着她的手轻咬了一口,然后将糕点接过。
“好吃吗?”
秦岚下意识点了点头。
黎星鸾眼中狡黠的神情一闪而过,猝不及防间,少女就将整个人贴过来,俯下脸将秦岚手上的梅花糕咬走一小半,舌尖还扫到了他的手指。
吓得他差点把糕点扔地上了。
黎星鸾整个人都给他一种捉摸不透的感觉。她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和他从未有过妻夫之实,但却对他有一种自然而然的亲密态度,让他没法不在意。
秦岚微微皱眉:“陛下手里明明还有多的,为何还要吃臣这块。”
少女不禁轻声笑了起来。笑完,将一指点在他眉间:“你越是这样,孤就越想要逗你。”
“岚岚要跟孤这样生分么?”
见到他脸红无措的样子,她觉得十分可爱,忍不住轻轻将人环住,将额在他腮边亲昵的蹭了蹭。
秦岚还迷糊在那声突如其来的“岚岚”中,无法自拔。
黎星鸾一缠起他来,他不敢推开,更无法拒绝。
她是他的妻主,却和他的母亲全然不同。
他从未见过还有这样对待夫郎的妻主。
她不会像管着自己所属品一样管着他,给他的时间几乎都是自由的,他想做什么她从不过问。
她也不会让他刻意与朝臣外女保持距离,作为一个皇帝,给了他最大的信任和尊重。
更不愿他时时刻刻都端着皇夫的端方架子。
黎星鸾似乎和他的母亲完全相反,仅仅是这一点,就足够让他喜欢了。
更何况,她还那样喜欢对他表示亲近。像个小女孩一样,只要是和他待在一起,她总能想到各种方法凑到自己跟前来,占取他所有的注意力。他总觉得她是在撒娇。这种原本只有男子才会做的事情,放在她的身上,竟然毫无违和感。
或许在潜意识里,他已经渐渐接受了她的亲昵,在心中为她留了一块地方,一遇到她就塌陷。
这样想着,秦岚大方的让她搂着,甚至还抬起手,轻轻放在了她背后。
这个动作就像是回抱她一样,让黎星鸾十分受用。
“岚岚不怕孤了吗?”
她用手拢了拢他的发,又挑逗般摩挲着他的脸。
秦岚按住她的手,让它就这样停在他的脸上:“陛下喜欢我吗?”
“喜欢。”黎星鸾拍了拍他的头,让他靠在她肩上,“你很可爱。”
不知哪来的勇气,秦岚轻声道:“那陛下收了晏公子之后,还会这样喜欢我吗?”
语声喃喃,似是叹息一般。
黎星鸾好奇道:“咦,岚岚知道了吗?”
秦岚点头。
他还知道,她以封后尚未满一年为理由,将时间推迟了。
按他的猜测,黎星鸾和晏青是青梅竹马,而且晏青帮她做事有数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