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如风抬眼见太子正悠闲地嗅着盆栽里的花香,心下一颤,忽然意识到,她好像暴露了秋蝉是她的弱点。
兰如风依然跪在地上,不慌不忙俯身,双手撑地,直视着地面倒影出的那个不知所措的自己,隔了许久,才道:“太子殿下,您在说笑吧?”
“怎么?让她入东 宫,可是委屈了她?”
“能入东宫,必然是秋蝉的福分。”
“如此,回头让礼部的人选个良辰吉日,将她送进来。起来吧,地上凉。”
太子的话不像是在开玩笑,兰如风回了“是”,便麻木地起身,拢在宽袖中的手紧紧握成了拳。
“往后少去驿馆,雪依国那帮人也不见得是真心来和亲的,若是赔了一个兰如风,本宫可是会心疼的。”说完,太子抚了抚盆栽的花瓣,笑道,“你瞧这素冠荷鼎,若是没了本宫的照料,如她这般娇弱,也不知道能否挺过这漫漫长夜。”
这是,借花喻人。
兰如风心下冷笑,道:“如风定当为太子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请太子明鉴。”
太子朗声大笑,赏赐了些金银便让她离开。
兰如风拖着沉重的步伐,一步一个脚印离开了东 宫。
不记得自己是如何回的兰苑,不等下人行礼,便匆匆将自己关在房中,赋儿敲门也不理。
秋蝉闻声而来,她倒是好性子,推不开门,便控制着手上的快慢轻重敲门,硬生生敲出了一曲童谣,见门还不开,她便继续敲。
敲的实在是有些久了,也不见她放弃,兰如风深呼一口气,打开房门,见秋蝉笑的烂漫,她双眼一红,不由自主地紧紧抱住了秋蝉,赋儿见状,先是一愣,继而垂头走开了。
秋蝉拍着她的后背,像哄孩子般轻声道:“怎么了,大人?受了什么委屈,咱们进去说。”
“秋蝉。”兰如风不撒手,只把脸闷在她的肩窝。
“嗯?”
“我们回家吧。”
“大人你说什么胡话。”
是啊,她在说什么胡话,走到今天这一步,她花了多少力气。
可是,如今,连她最最依赖的人,也要舍弃吗?
“大人,是不是明王 爷责怪您了?您放心,明王 爷虽然冷漠……”
兰如风猛然松开秋蝉,又哭又笑道:“对啊,秋蝉,你跟他回去吧,你若跟着皇兄回了雪依国,太子必然不会拿你我怎样!”
秋蝉愣愣地看着兰如风,“大人?你这是?”
“太子说……要你入东宫。”
秋蝉愣了许久。
正午的阳光,刺眼而毒辣,照的人心慌意乱。
她忽然噗嗤笑道:“原来是这样,入就入呗,反正吃亏的不会是我。”
“秋蝉,你……”兰如风又湿了眼眶,她明白,秋蝉如此,是不想给她添麻烦,可是要她亲手送秋蝉去那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她真的不舍。
秋蝉握住她的手,正色道:“秋蝉不在您身边,您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千万牢记不要轻易动用内力,至于用药,我会交代好赋儿……”
一声声的嘱咐,压得兰如风越来越喘不过气。
兰苑,红绸满园。
今日,便是秋蝉出嫁。
府内喜气洋洋,兰如风没勇气去看秋蝉,只好领着一个陌生的小厮在门口,扯着僵硬的唇角,迎接着宾客。
虽说是太子纳妾室,但她兰如风也算是如日中天的红人,大官没什么人来,小官们借着这日子,又巴巴地送了一遍礼。
接近吉时,满院子坐满了人,热闹异常。
兰如风甩甩袖子,准备入院客套。
“兰大人,恭喜。”
这声音娇俏,好不突兀。
兰如风闻声看去,一身豪华装扮的轩辕禾正笑意盈盈地扶着丫鬟的手,从马车上下来。
她忙迎上前,作揖道:“郡主大驾光临,小人有失远迎。”
“无妨,本郡主不请自来,还望兰大人莫怪才是。”
“是小人疏忽,请郡主上座。”
兰如风命身后的小厮在门口继续招呼,便亲自引领着轩辕禾进了大院,众位小官皆惊诧不已,神色警惕,毕竟轩辕禾在这都城的名声,可是嚣张跋扈的很,惹不起。
“已入夏了,不知府里可好?”
“有太子与皇上的庇护,自然一切安好。”
“是啊,你倒是安好。”
这话说的莫名,兰如风不敢接。
也幸得轩辕禾今日好生说话,入了设有屏风的里屋上座便不开口了,自有丫鬟适时奉上郡主专用筷子。
那丫鬟瞟一眼兰如风,抬着下巴道:“何时开席?莫非要我们郡主等?”
兰如风嘴角轻扯,若是没记错,这丫鬟应该叫小桃,那眼高于顶的模样简直就是轩辕禾的翻版。
“如风这就去命人开席,还请郡主今日尽兴,小人告退。”
轩辕禾挥挥手,算是同意了。
兰如风退后两步,一个回头,猛地撞上一个人。
“主子。”被撞之人一出声,兰如风便明白了轩辕禾今日到访的目的。
“主子可还好?”
“无事,没伤。”兰如风转身进了大院,屈城犹豫一番,跟了上前。
“诸位吃好喝好,若有招待不周还请见谅……”
场面寒暄,兰如风如今已能游刃有余。
“四皇子到。”
随着这悠远绵长的喊声,院中人皆住口齐齐起身,静待门外之人。
兰如风颇为诧异,凭着四皇子与太子之间的关系,他此番来意,实在是令人迷糊。
但好歹来的是个大人物,她连忙迎出门,毕恭毕敬道:“如风不知四皇子驾到,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好一会儿,才传来四皇子那清淡的笑声,“今日大喜,何罪之有。”
说着,便掀了轿帘探出头,继而踩着侍卫递来的矮凳下地,那笑脸,依旧像只狐狸。
兰如风又是一揖,做了个请的手势,不禁庆幸提前多备了几桌。
四皇子轻摇折扇,踏步而进,身侧紧跟了一位白衣少年,兰如风定睛一看,不由呼吸一滞。
俊逸如刀刻般的面颊,偏白的肤色,厚薄适宜的唇,血色微弱,傲挺的鼻梁玲珑有型,一双妩媚桃花眼,露着一双琥珀色的眸……
凤夜翎,他居然没死!
凤夜翎似是知晓她的心思,目光从她身侧略过,琥珀色眸中平淡如水,薄唇若有似无地轻勾,毫不迟疑地跟紧了四皇子,好似她不过是个陌生人。
兰如风脚下一软,差点被自己绊倒。
屈城要扶,被她挥手止住。
她抚上自己的胸口,像是有股发自深处的喜悦从心口涌出,掺杂了丝丝苦涩的悲凉,一时惹得她头晕目眩。
一个愣神,目光集中在凤夜翎与四皇子并排齐走的背影,她忽然意识到:凤夜翎与四皇子的关系,很不一般。
凤夜翎是知晓她的部分秘密,但也是极为重要的秘密,这样的一个人,若是站在了四皇子那一边,对她来说,无意是定时炸弹,随时能令她尸骨无存。
兰如风心下越来越慌,无意识地握紧了拳头,好一会才松开,也罢,走着瞧。
见四皇子已进了大院,兰如风小跑上前,带着一脸假笑,牵引着四皇子进了另一间屋子。
匆匆告退,便吩咐下人开席。
有四皇子与轩辕禾坐镇,院子里的小官们,也没能热闹起来,席面诡异地静谧。
兰如风举着酒杯,硬着头皮进了四皇子在的屋,屈城端着酒壶,在兰如风身后亦步亦趋,听候差遣。
凤夜翎与四皇子同坐,看来,四皇子对他果真器重。
“四皇子大驾光临,真是令寒舍蓬荜生辉。”
“我记得没错的话,这兰苑是太子赏赐给你的吧?”
兰如风被问的一愣,瞥一眼正悠闲把玩酒杯的四皇子,他的面上风轻云淡,令人捉摸不透。
“回四皇子,正是。”
“若是太子知晓你以寒舍称呼他赏给你的院子,凭他对你的恩宠,你说,他会不会再赏个更好的给你?”
兰如风的额头顿时布满了冷汗,折下的腰身越发恭敬。
四皇子这是硬要找她的茬。
“四皇子说笑,如风如何敢对太子不敬,如风能有现在的光辉,都是托圣上与太子的宏福。”
“可惜啊……”
四皇子声音拖的越久,兰如风的心被捏的更紧。
这只狐狸,今日来,莫非是光明正大地砸场子吗?
“一切都是如风的错,若有冒犯,还请四皇子责罚。”
“与你何错之有?”四皇子忽然笑道,“我可惜的,不过是这美人被太子抢了先,倘若早先知晓兰大人身边还有这么一个贴心的丫头,必然早早来登门拜访。”
兰如风猛然抬头,他可惜的,竟是如此?
四皇子见她一脸愕然,不由噗嗤一笑,指着她转向身边的凤夜翎道,“你瞧你瞧,这兰如风啊,果然是有趣的紧。”
凤夜翎面上轻笑一声,笑意却并未到眼底。
“罢了罢了,不逗你了,今日兰大人可是主。”
“多谢四皇子体谅,”兰如风理了理思绪,毕恭毕敬道,“禾郡主那还不知如何,请恕如风失陪。”
“哦?禾郡主也来了?正好,我随你一道去,正好给凤夜引荐一下,万一以后成了佳偶,也不失为一桩佳话。”
兰如风闻言,迅速看向依然冷着脸的凤夜翎,见他无甚反应,便又垂头,盯着自己的脚尖。
“若真能成为佳话,倒是凤夜的荣幸。”凤夜翎今日开的第一句口,不复她熟悉的宠溺,他的语气随意又冷情,似乎说的与他并无多大关系。
好似有一根针,扎的她的心猛然一缩,秋瞳不期然染上了一层薄薄的湿意,凤夜翎于她,还是有些许不同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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