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木门,张松追向匆匆跑掉的冬雪,“师妹,师妹,你怎么了!”
突入起来的大雨,让冬雪的脸色一直很阴郁,直到那道雷声响起,冬雪忽然抓着心口跑掉了,张松一直追至后院,冬雪一手扶着池边的栏杆,一手抓着心口,望着池中雨滴滴滴答答地落下,娇躯剧烈颤抖。
张松看着这一幕,心里一紧,将宽厚的大手搭在冬雪耸动颤抖的肩头,温柔地说:“师妹,什么事让你如此难过?不如告诉师兄。”
冬雪转过头,眼角的泪水像是决堤的洪水一般疯狂涌出,让张松一眼便明白了,泪水和雨水,是不一样的。
她猛地趴在张松肩头,紧紧抱着他,忽然放声大哭,“师兄,师弟他不在了,我知道的,他不在了...他不在了....”
大雨哗啦啦地下着,冬雪的哭声被掩盖,张松揽着冬雪,任由她温热的泪水夹杂着雨水打湿自己肩膀。
他早已知道冬雪的身份,也知燕青山的身份,此时的他缄默不语,但他完全能感受到一向坚强的冬雪此时心中究竟有多悲伤,那是失去至亲之后难以诉说,无以复加的痛苦。
“师妹,燕师弟他吉人自有天相,况且,你还有我们,尽情地哭吧,师兄和天木门永远是你的依靠。”
冬雪只是哭,不停地哭,哭到不能言语。
她还记得,距离上次痛哭已经过去了十一年,但这次她心中的悲伤更胜以往。
天一派,无为道长站在院中,任由大雨浇灌他的道袍,一弟子走了过来,“师父,楚居士他忽然闭门不出,弟子隐约听到哭泣之声!”
“给他准备一套道服,以后,就是你们师弟了!”
“师父,楚居士不是不愿入我道门吗?”
“以前他有牵挂,现在,他没了。”
“弟子愚钝,这就去准备!”
待那弟子离去,无为道长仰头望天,伸出枯瘦的手掌,闭上眼睛,两行浑浊的泪水从眼角流下,“燕居士,李居士,真,乃当世之英雄也!”
扬州城,范蔓蔓拄着伞急匆匆地敲响一户人家的门,开门后,是一蓝裙绿瞳的美貌女子,“姬阿姨,快,跟我走,我爹疯了!”
姬可心一惊,顾不得再找伞,急声道:“带我去找他!”
姬可心打着蔓蔓的伞,一路不停,跑到一处林子,看到了范舟的身影,在大雨滂沱中,范舟如同疯子一般,在林中舞刀,断枝落叶漫天飞舞,他头发蓬散,衣衫被内力震的破烂不堪,姬可心两人没打扰他,蔓蔓说:“爹他突然就这样了,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但,我觉着爹似乎很痛苦。”
姬可心凝视着林中那个身影,忽然,与他的眼睛在空中相交,一股难言的情绪在她心头升起,她忍不住喃喃道:“你爹他,特别特别,特别的难过,不知为何,我只是看着他,就感觉很悲伤,想要痛哭,似乎,似乎有一个对他来说极重要的亲人离世了。”
蔓蔓忽然瞪大眼睛,惊呼:“难道是燕叔叔!”
...
姜云峰看着场中那个被箭矢插满的身影,忽然内心变的极其平和,他从未如此平和过,淅沥沥的小雨也变成了哗啦啦的滂沱大雨在他耳边不断吵闹。
这就是自己要的结果么,扪心自问,他死了,我可以放心攻城,再无阻拦,应该值得庆幸。况且骄傲如我,即使不拿他作诱饵依然有信心拿下平南关,那样做,无非是想省些力气罢了。
可是,为何,为何我好后悔,我好后悔啊,真的好后悔!
不,我不是在哭,我不是为他在哭泣!
姜云峰用力擦着脸,石虎递来手帕,姜云峰狠狠瞪了他一眼,接着抓住手帕甩在泥泞的地面,似乎不解气,又用力踩了几脚,直到那手帕变成了污泥,方才吼道:“我没在哭,懂不懂,我是不会哭的,他是敌人!”吼着吼着,姜云峰的声音渐渐变的嘶哑。
他急促地喘气,开始向那道被射成了刺猬还站的笔直的身影走去。
‘还说没哭,我都哭了..’石虎嘟囔了一声,紧紧跟上,白袍剑客几人相视一眼,也随之跟上。
姜云峰走的不快,也不慢,他需要不断用袖子擦掉脸上的雨,他在想,要和他说些什么,毕竟他把他当做最好的朋友,可他却杀了他。
‘为何你这么傻,这个世界离开你一样能转的。’’这样说不行,应该这样说,‘若是有机会,下辈子我姜云峰依然和你做朋友!’这样说也不行,他被我这个朋友杀了,又怎会甘心和我做朋友,那就这样说,‘对不起,我后悔了,如果你能活着,我一定不会再杀你!’
对,就这么说,我这不是骗他,我说的是真心话,他若是能听到,便知我说的是真心话!
自言自语着,姜云峰已经到了燕青山面前,还好,脸上只有一箭,至少死相不算难看,那一箭射穿了左眼,被他用左手抓着想要拔出,结果力气不够,内力外放,左眼的箭化成了冰条条,像是琉璃,右眼睁着,瞳孔恢复成黑色,张着嘴,似乎想要说什么。右手还提着刀,袖子已经没了,手臂通红,雨滴落在上面‘滋滋’作响,升起一些白雾。
“对不起,对不起!”姜云峰张口,但嘴唇发颤,像是冻得,准备了那么多的说辞,到头来只剩下了‘对不起。’
姜云峰走到燕青山侧面,伸手欲将他仅剩的右眼皮合上,但令他惊异的是,那眼皮却如定住了一般,怎么也合不上。
“你莫非还有未了的心事!”姜云峰出声问。
那道身影没有回应,但姜云峰却感觉到自己猜对了,又问:“你有什么心事,告诉我,我一定满足你!”
那道身影依然没有回应,姜云峰急了,开始手舞足蹈:“你活又不愿活,死又不愿安心死,你到底还有什么心事未了,你告诉我啊,告诉我,我姜云峰哪怕不做这南越太子,也一定会满足你的!”
石虎忽然小声道:“主子,我觉着这燕兄的心事是不是想要你撤兵啊..”说完,石虎连忙退至一边,生怕姜云峰听出来是他说的。
姜云峰一顿,低下头,像是陷入了沉思之中,周围人紧闭着嘴,不敢打扰,这种话说好就是砍头的。
须臾,姜云峰抬起头,深呼一口气,然后举起右手,用一种严肃又郑重的口气说:“燕兄,你是姜云峰最好的朋友,你救我一次,我还你人情,但凡我姜云峰掌权一日,绝不出兵大周,若违此誓,天打雷劈!”
说完,姜云峰伸手再次放在燕青山右眼上,向下一滑,那眼皮安详的落下,似乎再也没有遗憾,甚至他的嘴角微微勾起一抹浅浅的弧度。
姜云峰 松了一口气。
“殿下,快跑!”石虎忽然上前把姜云峰往后一扯。
姜云峰回过神,正要发火,却看到诡异一幕,只见燕青山右手的烈火刀忽然出现一道肉眼可见的裂纹,那裂纹越来越大,几息后,‘咔!’烈火刀分成无数碎片落在泥泞中,与此同时,一股灼热的气息在他右手陡然爆开,燃起一团火焰,那火焰雨水浇不灭,反而越来越旺,大要将他的半个身躯燃烧殆尽的架势。
“拿刀来!”姜云峰忽然急呼。
有人递来刀,姜云峰接过刀,看着燕青山的右臂,一咬牙,“唰!”用力劈下,还带着火焰的右臂瞬间被切下,姜云峰又急忙叫道:“快,帮他包住右臂伤口!尽量留全尸!”
几个军中的大夫匆忙拿着药箱跑过来开始包扎,而落地的手臂也很快燃成了灰烬。
“嗖!”一支箭矢破空而来,石虎伸手接住,拿掉上面字条交至姜云峰,姜云峰打开字条,上面写着:“望留下全尸交予我们大周!”
姜云峰直接将字条撕了粉碎,“回他们一个字,‘滚!’”
“是!”石虎慌忙去处理。
包扎好,一大夫上前道:“殿下,这人已经没气,而且左腿和左眼是留不住了,现在如何处理!”
姜云峰没回他,只是缓缓走到燕青山背后,将他身子一歪,拦腰抱起,如大夫所言,他的左腿从大腿根处已经彻底冻坏,他抱起那一刻,他左腿也像冰柱子般‘铛啷’倒地。
抱着尸体,姜云峰开始回走,顿时,眼中的泪水再也止不住,在脸颊两边形成长长的线。
带兵的张将军看到太子的动作,不解地走上前,问道:“殿下,接下来这仗怎么打,直接强攻么?”
姜云峰扫了他一样,脸色冷的像是腊月寒风,张将军将军顿时心头一颤,“撤兵!”姜云峰从牙缝中嘣出这两个字,便不再理他。
张将军一头雾水,只好问姜云峰的跟班石虎,“石兄,这殿下啥意思?”
石虎用一种看傻子的眼神看他:“撤兵,就是不打了,你要是聋的话趁早回去瞧病吧!”随后化身狗腿子,快步跟上姜云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