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詹后事发,皇上雷霆震怒,下令封了容禧宫,逐旺达出宫,并派人暗中连同那两名接生宫女一起处死,纳花不堪惊吓自缢身亡。这之后他仍是余怒未消,让传霍丞相速速进宫。
少郡等大臣们在宫里等了许久也不见皇上出来,最后权昌出来说皇上今日不上朝了,传霍少郡觐见。
少郡匆匆跟着他来到后殿,见了鲍硕的脸色,就知是宫里出事了。
对着少郡,就像找到了发泄之地,鲍硕一腔怨气说完了此事,反而平静了些。他望着眼前这副一贯在自己面前喜怒不惊的俊俏面孔,如今那双美眸睁的大大的,似乎与平时不同,便道:
“我知道这是皇家的私事,可我实在不知对谁去说。父皇走后,后宫里就剩一个仪平皇后是最信任的,可如今也像是与我隔着一层。我都不知为何这样,总觉得她像是早就知道此事。”
少郡的心思是冷静的,鲍硕的心情她也理解,这种被民间普通人都视为耻辱的事,他怎能不震怒。可达塔玉珠的事她早有耳闻,对这位因政治联姻而被葬送青春的女子,也是怀着一颗同情的心。皇法不容,若想活命理由只有一个,也是出于皇家的利益,她的命运早就与皇权连在了一起。至于子媗,她理应维护,虽深知子媗的秉性,却不敢暴漏她们的关系。何况自己未婚,怎晓得夫妻之间那些微妙的想法。
见鲍硕还非常信任的等自己回答,少郡便回道:“皇上,臣是这样想的,詹后的事关系到平西王,皇上还要谨慎处置。臣并不是为她的行为讲情,而是考虑社稷的安稳。皇上可暂时隐瞒此事,一旦发现平西王有谋逆,再一并废除她们母子。若皇上能存有怜惜之心,可把她们贬回草原就是。还有仪平娘娘,--”
她停了一下,才道:“娘娘是武将出身,性子自然不会像一般的女子,臣听说她在家时掌理家事,极晓得礼仪分寸。如今登后位,帝后一心方是幸事,臣认为皇上与娘娘之间的信任是相互的,只有坦诚相待才能做到信任。”
鲍硕由衷道:“怪得明谕夫妻被朝堂传为佳话,我倒是羡慕的很。你说的很对,我这就去昭阳宫,只要皇后对我坦诚,什么事我都可担待。”
少郡道:“皇上如此宽厚,是圣元的福气。”
“什么宽厚,我最头疼处理这些后宫的事。父皇当年不好女色,朕也不是好 色的君王。等皇后生了皇子,朕就宣布永不纳妃,省钱省力,又省心,何乐不为。”
鲍硕说完,对自己这一突发念头还真的认定了。
少郡却有些感动,说道:“皇上这样想,臣也替娘娘欣慰呢。”
接近午时,鲍硕进了昭阳宫,很平静的样子,只是身边多带了内侍总管权昌。
子媗也神色平静的与众侍女接驾,这种平静却更让人感到一种压抑之气。
在鲍硕眼里,子媗此时不加任何雕琢粉饰的俊美,除了隆起的腹部,一切就如初见时的高贵丰仪。一丝微微心痛的感觉让他动摇了初衷,他回头对众人道:“你们去外面等着,一个也不许出宫。”
两人站立,半晌无话,鲍硕打破宁静道:“皇后歇的可好,就没有话想对朕说吗?”
“不知皇上想让臣妾说什么,臣妾却知道皇上有话自会对臣妾说的。”守株待兔,这句成语鲍硕深知,由不得一阵生气,失了他一进门的矜持威严。
“好,那朕就告诉你,达塔玉珠生的不是朕的皇子,她犯了十恶不赦的欺君罪,于法于道都是死罪。朕竟被人蒙骗这么久,朕问皇后,该不该严惩她们?”
子媗暗暗吸了口气,平静道:“国有国法,宫有宫规,就是臣妾有罪,皇上也可依法论处。只是臣妾明白,皇上是当今的明君,担负着圣元的安危存亡,必会兼顾大局,妥善处理。皇上不必考虑臣妾的想法。”
鲍硕瞅着她,心里又爱又气,从与她相识,就爱慕她的美貌仪容,敬佩她的胆略见识,到了这种时刻,反而被她无理的镇静怄出火气来。索性问道:“朕就是想听皇后句话,这件事究竟知不知情?”
子媗没有回答,一双天生英气的眼睛柔和的直视鲍硕,猜测他究竟还知道了什么。在她的记忆里,鲍硕以前说话可没有这样与她兜过圈子。
鲍硕却被她秋水盈盈中的直率大胆分了心,身子一侧道:“是朕在问皇后话哪,怎不回答?”
子媗一笑,说道:“皇上是一国之君,有生杀大权。既已知道这一切,何苦一定要让臣妾说出。”她这话说的既没撒谎欺君,又没承认什么。
“你” 鲍硕拿她没辙,直说道:“你也是一国之母,不论朕知道什么,也想亲耳听你说出,你对朕倒底还负不负责任。”
“说起责任,臣妾倒有句话,这件事情,皇上自始至终都没一点责任吗?”
鲍硕为她的责怪惊讶,看了她一眼,这才想起面前这位怀着他孩子的妻子已经为他站了很久。无奈所有人都被他打发走了,只好亲自搬了个凳子放在她身后,生硬的说道:“朕命你坐下,把这句话说清楚。”
子媗偷偷一笑,把手抚向腹部因站立久了而不断萌动的胎儿,然后说道:“皇上也知道玉珠是因何事被选进宫,五年,对于一个从草原来的十七岁少女来说,有多漫长,皇上的宠幸加起来也不过几天。她被夺走了本应有的和睦之家,为皇家的利益进了后宫,一生就这样被毁了。”
鲍硕不解道:“可朕宠幸的是你,朕的心都在你这儿,你却来指责朕?”
“臣妾是没资格说这话,可这却是皇上该想的,没人能强迫皇上的感情,被皇上漠视的女人却会在这后宫里孤独一生。宫规禁锢的是身体,却管不住心,难道皇上就不该有一丝的怜悯,动一点恻隐吗?您不该生气,毕竟她是被你冷落抛弃的女子。既不珍惜,就该宽恕,放她一条生路不好么。”
“呵呵!”鲍硕不禁冷笑道:“你这也算是为她讲情么,那朕也就不用再问了。其实我早就应该猜到,一向循礼的皇后怎会忘了向朕道喜,是因没把那孩子当成皇子,竟与那位冒充王妃的女子如出一辙。怪不得旺达连死婴都备好了,若不是错过进宫,朕会一直蒙在鼓里。多完美的计划,只是瞒了朕一个人,呵呵!终究还是被你欺瞒了。” 他转身就走。
子媗愣了一下,猛然跪了,说道:“臣妾只是想救那孩子一命,皇上若觉得臣妾有罪,任凭处置。还请皇上看在腹中孩儿的份上,饶恕臣妾身边的侍女,她们都是无辜的,宫中再不可乱开杀戮了。”
鲍硕听着头也不回,慢慢走出去,对着满屋跪着的人说道:“昨日之事,谁也不许再提。若让朕知道有谁泄露,绝不会让他多活一天。”
门口的灵衣在皇上出去时,屈膝一礼,却未说什么,她听的是自己主子的话,无论谁伤害主子,她贵贱不分,一样出手。
子媗舒了一口气,缓缓坐到地上,她现在才明白,玉珠和纳花并未出卖自己。却是皇上使诈,对自己动了心机。
绿蓉冬梅等扶起子媗,绿蓉道:“刚才娘娘一开始不该这样对皇上讲话,生硬了些。”
“怪他不该对我动这种心机,若知道实情,我何苦要多费这些口舌,还把事情弄到这种地步。他为什么不能坦诚相告?他对我究竟用了几成的心。”
子媗明白,就是鲍硕放过玉珠,他与自己的关系也回不到过去了。她这份感情本就是鲍硕主动,她因感动生情,又是先皇为保太子登基联姻。即便如此,那种失落的哀伤仍是袭来,冷冷的,凉透了心扉。
鲍硕离了昭阳宫,与来时相比,又是一番心情。他哪里会想到子媗不知他的心思,反而对他的诘问心存疑虑,避而不答,弄的不欢而散。第一次发现,自己曾敬佩过的子媗,秉性里还有让人不能接受的一面。
心中的那股气久久不能平息,他气的不是子媗为玉珠讲情,而是被自己隐隐察觉的那种对他的隐瞒。他倾尽所有宠爱的女人,他视为爱妻的皇后,竟隐匿了这样的大事。不管她是出于何意,他都不想再问,怕自己由气生恨,更加破坏了子媗留在自己心中的那份情感。
他停在容禧宫前,耳边想着子媗那些刺耳的话,字字锥心。后宫历来皇权至上,何曾珍视过女子的情怀,被宠,失宠,冷宫,处死,这都是帝王的权力,没人考虑那些白发老死的宫女。千百年来习以为常的生活,像玉珠这样的命运已不是少数。虽然礼法甚严,但他在去昭阳宫前,就已打算暂留玉珠母子两条命了,这种想法还是在与少郡交谈后决定的。
“皇上,如今容禧宫已经封了,恐宫里人猜疑,请皇上尽快下旨裁决。”权昌在鲍硕身后提醒道。
“好,你就传朕的口谕,詹后恃子生骄,言语冒犯忤逆了朕。罚她闭宫思过,没朕的命令,任何人不得进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