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狱”两字夹在笑声里,传到夏饮血耳中,并未激起丝毫惧意与慌乱。
但最后那个“吧”字音未落,女人竟瞬间从夏饮血眼前转到背后。
她的摇篮车速度之迅疾,移动之灵巧,简直不输给轻功最佳之人的双腿。
夏饮血来不及反应,屁股上就硬生生着了一掌,热辣辣的疼。
她这辈子算是第一次被打屁股,不仅意外的疼,也深入骨髓的羞辱。
她怒不可遏,准备还击,可她刚转身,女人的摇篮车又回到另一边,简直像是紧紧附在他背上。
她一掌落空,同时屁股挨了第二下。
她全力腾身,索性展开轻功,如她所料,女人的摇篮车无法跟着升起来。
她总算摆脱了女人,但尚未庆幸,一串亮晶晶的暗器已从女人车里爆射而出。
若在平常交手中遇见这种暗器突袭,夏饮血可以轻松避开,然而此刻她完全想不到女人有此一着。
旁观众人当然更想不到,即使有人要出手相救也来不及。
夏饮血尽量闪身躲避,身法极尽灵敏,落下地来,还是中了大半暗器。
女人又是一副对什么人都无害的婴孩表情,懵懵懂懂的看着狼狈跌地的夏饮血。
还好那些暗器都很普通,既没有深中要害,也没有淬毒,夏饮血用力一抖就可以全部抖落,被击中处甚至连血都没出一滴,只是很疼。
夏饮血勃然怒道:“你打屁股,我奉陪,为何突然使这么阴险下流的手段?”
女人露出婴孩才有的天真笑容:“你若有暗器,也可以对我发来,我绝不嫌你阴险下流。”
夏饮血鄙夷道:“原本我还想你躺在车里,不及我膝盖高,是不是要蹲下和你打,结果你既打屁股,又发暗器,我也不必尊重你了。”
女人道:“用不着你尊重,我们都不是好女人,所以阴险下流一点才是本色。”
夏饮血冷冷道:“那我今天好生教你做一次真正的坏女人。”
女人正要回以漫不经心满不在乎的一笑,岂料自己的双手已被夏饮血双手紧抓住。
夏饮血竟突然蹲下来,毫不留情的扭动她手腕,众人在寂静中几乎可刺耳的听见关节转折声。
女人突然惊恐叫痛:“这算什么手段?”
夏饮血狞笑:“这就是坏女人的手段,坏女人从不讲武德。”
女人咬牙切齿:“你这何止是不讲武德,简直是不讲……”
她已痛得无法组织语言,头绪也是一团乱,心中更是急躁。
夏饮血双手再用力,噼啪两声,众人瞬间毛骨悚然,眼看她竟硬生生扭断了女人手腕。
她放手,拍手,起身,欣然,满意。
而女人曲着手臂,两只纤秀白嫩的手已软搭在腕上,随她痛苦的颤抖不停摆动,就像枯树枝头两片摇摇欲落的黄叶。
夏饮血的确算得上坏女人的典范,对一个残废女人也能随意下手狠辣,绝不留情。
她笑道:“你想我为你接骨么?”
女人眼中已含泪,张嘴却发不出声音,仿佛神智不清。
夏饮血道:“只要你肯服输,叫我一声干娘,我就立刻为你接骨。”
女人终于发出了声音,木讷的嘶嘎道:“干……干娘……”
夏饮血点头道:“像你这样幼稚的女子,怎能做别人的娘,现在做我的干女儿岂不正好?”
她躲下去,信守言诺,干脆利落的给女人接好了手腕。
女人手腕尽管仍有些痛,但已可活动自如,猝不及防竟抬手打了她一耳光。
这耳光虽不重,却彻底激怒了夏饮血,伸手想折断她整只手臂,她却猛然放声大哭。
怒火中烧的夏饮血本就烦躁,被她非常尖利的哭声扰乱心神,更是骨头里都在震颤发痒。
女人哭声明显也是一种内功,与佛门狮子吼相近,只是后者澎湃如鼓,这哭声则锋锐如针。
夏饮血实在难受,情急踢倒摇篮车,女人翻身在地,薄衣飘飞,露出她可怕至极的后背。
再心狠手辣的人骤见这后背,也会有柔软悲凉的情感产生。
女人不哭了,夏饮血眼中却不由自主的泛闪泪花。
女人后背竟布满烧伤,焦裂暗红如久旱的土地,有的地方甚至暴露了森森骨骼,但骨头也已发黑。
谁能想到正面莹白如玉、美艳绝伦的女人,后背竟是这副惨象。
夏饮血突然生出这辈子最强烈的罪恶感,为刚才自称坏女人和扭断她手腕而刻骨铭心的羞愧。
黑白双婴已发了疯般扑过来,并不打算找夏饮血拼命,而是先把女人扶回摇篮车。
女人不哭,他们也不哭。
夏饮血实在忍不住,恳切的颤声道:“对不起,我不该那样对你。”
女人道:“我服输,我的确没有你坏。”
夏饮血简直想给自己一刀。
女人看出她的窘迫,冷笑道:“是我们自找的,你也不用对不起。”
夏饮血木然。
女人道:“你们看见我后背就可怜我,为我痛心,更大可不必。”
她悠悠道:“我付出的,已获得丰厚报酬,即使死了也心满意足。”
夏饮血黯然道:“任何报酬都不能弥补身体的缺失。”
女人笑道:“我从头到脚,完完整整。”
夏饮血叹道:“你的下身瘫了,你的后背……难道不算缺失?”
女人道:“你果真足够坏,竟还要说这些话来激我,难道你想看我嚎啕大哭、痛不欲生才合意?”
夏饮血怔住,一时间更是羞愧无地。
女人道:“但你这么坏,我情愿认你做干娘。”
夏饮血苦笑:“好……”
女人娇滴滴的叫道:“干娘,你也认他们是干孙子么?”
夏饮血点头:“我突然多了一个干女儿两个干孙子,真是好福气。”
她转头向月牙先生笑道:“你女儿可比你有福气。”
月牙先生脸上似笑非笑,这场风波收场时已是很别扭的闹剧。
夏饮血又转头向燕归来笑道:“你也来认一个干姐姐两个干侄子。”
燕归来脸上和月牙先生一样。
这时却听不远处一棵树上有比这女人更娇滴滴的声音叫道:“那我也该来认一下。”
这分明正是封依的声音。
声音落地,封依也落地,又稳又准的落在摇篮车前。
封依弯腰,很是恭敬地伸手道:“我是她第一个干女儿,但我情愿按年龄排辈,认你是姐姐。”
女人毫不顾忌的伸手和她相握。
握手礼罢,封依俏皮道:“我自己有个规矩,在别人看来却是毛病,不知姐姐可情愿依我?”
女人展颜:“是什么规矩?”
封依巧笑嫣然:“我认了晚辈,喜欢以打屁股作见面礼。”
女人错愕:“这的确是……”
封依道:“这的确是毛病,对么?”
女人含笑讷讷道:“你真要打他们屁股?”
封依道:“除非他们不肯认我这个姑姑。”
女人沉默半晌,突然叹道:“像你这么有趣的姑姑,无论认多少个也不会不肯的,反正他们一直以来也够闲的。”
封依拍手道:“那我就打了。”
女人道:“尽管打。”
夏饮血看着封依皱眉,实在摸不透这鬼灵精又想捣什么鬼。
XXX
黑白双婴也看着封依皱眉,他们虽摸不透封依到底想捣什么鬼,却深知封依送的绝不会是见面礼,而是挑战与麻烦。
他们不怕挑战,不怕麻烦,他们正是从挑战与麻烦中训练成长的。
他们之所以皱眉,只因实在看不出这似弱不禁风的普通女子有能够打到他们屁股的本事。
即使她有两把刷子,他们也不能光站着任她把麻烦送到屁股上。
他们已全神戒备,打耳光神掌一触即发。
封依三步两步来到他们面前,脚底轻盈得似未沾地。
她来的好快。
她对他们微笑:“你们一样大?”
白衣巨婴道:“我小。”
黑衣巨婴道:“我大。”
封依于是分别招呼他们:“小侄子乖,大侄子乖。”
他们诡笑着突然出掌拍向封依。
掌风呼呼,但原本算准的落掌处却空了。
几乎同时,啪啪两声,他们的屁股都中了一掌。
他们怒急转身要回击,却不知封依用了什么手法,竟轻而易举的剥下他们衣服。
封依身形飘飞,悠然回到摇篮车前,把两件黑白衣服严实的遮住女人娇躯。
女人怔住,他们惊骇,夜风刮过,只剩单薄内衣的他们不禁瑟瑟发抖。
他们原来如此怕冷,身体似比女人更娇嫩。
封依肃容道:“我打你们屁股,不是真有毛病,而是打你们不爱护娘亲,任由娘亲在寒夜人前赤身露体,既可能伤风,又可能败俗。”
黑白双婴眼睛鼻子嘴巴似都在隐约抽搐,表情非常难看。
女人表情也好看不到哪儿去。
封依俯首温柔如水的凝注她,笑道:“你已是我的干姐姐,我们的干娘已洗心革面,做了世上最好的女人,所以我们也要争气,须做的第一件事便是穿好衣服,活得自尊自爱。”
她转向夏饮血:“对么,干娘?”
夏饮血木无表情,一言不发。
她对封依一向是要么冷酷严峻要么漫不经心,此刻还是首次显得麻木。
在很多人的理解中,麻木正代表无情,而在封依感觉中,她此刻的麻木比万种柔情更令她温暖自在。
这无疑表明她终于肯当她是真正的女儿。
她晶眸盈盈,更乖巧的笑道:“你们不招呼我就跑了,料不到我后出发却跑在你们前头吧?”
孟无情逗她道:“我们正是知道你这本事,所以才不多此一举。”
封依没好气的哼道:“故作聪明。”
她一边没好气,一边又冲孟无情吐舌头。
孟无情笑道:“你已经在前头,为何突然回头?”
封依眨眨眼道:“我回头自有道理——事不宜迟,大家跟我走。”
孟无情皱眉:“夜黑风高的,走哪儿去?”
封依张嘴正要说明,昏暗的路尽头一个苍老而沉着的声音替她道:“去前方镇上的罗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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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熟悉这个声音的人竟是老一辈的月牙先生和乔长老及王空。
这个声音所属的人也的确和他们同辈,曾一起在浩大江湖结盟对付那魔头。
月牙先生不禁激动的迎向从昏暗中慢慢走来的老人:“沈二桥,原来你并未死。”
沈二桥看见月牙先生也不禁激动,但脚步没有加快,似在激动的同时也正防备着:“当初广一同在江湖上散播我死去的谣言,他功成名就,成了天下第一神医,我却退避荒林,即使听闻那魔头死讯,也不敢迈出江湖一步。”
月牙先生道:“你为何不现身破了谣言?”
沈二桥停步,停在黑白双婴身后,就像一片没有质感的灰影:“因为那魔头最大最深的秘密被我知道,我若有一点行迹出现在江湖上,极可能立刻被那魔头灭口。”
月牙先生动容:“你不觉得那魔头当初是真死了?”
沈二桥道:“那个秘密让我知道你们再努力也杀不死他的。”
月牙先生目光一凛:“那是什么秘密?”
沈二桥突然冷下脸道:“暂时不可说,你们先随我去罗府。”
月牙先生皱眉:“罗府?难道又有姓罗的故人?”
沈二桥道:“罗遥,月牙先生想必还记得。”
月牙先生失声低呼:“是泣血天子亲信弟子之一的罗遥?”
沈二桥道:“您老想不到连他还活着吧。”
月牙先生苦笑:“他现在是否还痴痴的忠心于泣血天子?”
沈二桥道:“那几个弟子虽谈不上真的忠心,却都擅长见风使舵,如今听闻圣主已上天绝崖,其势远比当初凶猛,他就打算在崖下立功,重受他的信任。”
月牙先生心头震惊,不露于色,只因他主要是为沈二桥竟能知道这么多而震惊:“他的立功之法,便是拦截我们?甚至杀了我们?”
沈二桥道:“论武功,他在那几个弟子里最差,论机关消息、暗道设计却是最高明的,你们只要被他骗入罗府,凶多吉少。”
月牙先生道:“你却要主动带我们去?”
沈二桥这才露出惯有的和蔼可亲的笑容:“首先,我隐居的几十年,不但加倍努力的研究医药,也在机关消息暗道设计方面投入很大精力。其次,我在那些方面已有所大成,不说超越罗遥,堪可比肩是绰绰有余。最后,我不得不想法子破解他费尽多年心血设计的那处凶险迷宫,因为里面有我非获得不可的东西,那东西对你们此次对抗圣主揭开所有真相也具关键作用。”
月牙先生疑道:“你自己去拿那样东西岂不更好,为何要等我们一起?”
沈二桥笑道:“你没听清我最后那句么?你们对抗圣主,揭开所有真相,必须借助那样东西。而我……毕竟人微言轻,又没办法上天绝崖。”
月牙先生沉默。
沈二桥窥破他心思,强调道:“我的冤家对头广一同此刻也在罗府,与罗遥勾结,想将我彻底除掉,本来我以为他们不知道你们会来,但……”
他突然转向封依,笑道:“这位小妹妹被他们骗了,竟和我殊途同归,也来引你们前往迷宫。”
封依吃惊道:“我被他们骗了?”
沈二桥道:“他们能说动你来引他们前往,一定用了特别的话术。”
封依瞪眼呼道:“那个萧如雷,他……他居然说只是和朋友玩游戏……”
孟无情听见萧如雷的名字,也不禁变了脸色:“萧如雷来了?”
封依道:“你的朋友要教训你,要逗你玩。”
孟无情冷冷道:“是么?”
封依噘嘴道:“谁让你们上路不带着我,我一生气,就容易上别人当。”
孟无情道:“幸好有沈老前辈,否则我们也得跟你一块上当。”
封依板着脸道:“少责怨我,你说,萧如雷是不是你朋友?”
孟无情黯然:“以前是,现在不是,我本来以为他会死心……”
封依跺脚嚷道:“反正他和你有关系,所以你也有责任。”
孟无情不理她了。
沈二桥道:“其实孟大侠无须责怨小妹妹,她此来,咱们正可以将计就计。”
封依又瞪圆了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他:“怎么将计就计?”
孟无情道:“即使你不生气,也会上别人当的,连将计就计都不懂,可见你本身已多傻。”
封依愕然,旋即恍悟:“我懂呀,你们都跟我来就是了。”
沈二桥点头:“你们现在就跟她去,我另走一条路前往,不能叫他们看出丝毫破绽。”
摇篮里的女人突然急切道:“主人,那我母子也去么?”
沈二桥不看她,声音却含着深情,眼角也似有泪光泛闪:“你们不必跟着我了,我已把解药交给你父亲,让他在北城门外等你,你们汇合之后自由的远走高飞。”
女人沉默半晌,柔声道:“主人,多谢你一直以来的厚恩,请珍重自己。”
不等她示意,黑白双婴已推动摇篮车走向密林。
密林深处一条小溪,可直达北城郊外。
封依突地追上去,满是疑惑道:“最后一个问题,你们不给我答案,我睡不着觉。”
女人道:“你问。”
封依也不管冒不冒昧,直言道:“我认得你便是在夜市街上搭档父亲卖艺的姐姐,当时你双脚不是好生生么,现在怎地……”
女人毫不介意的笑道:“妹妹,你可真傻,那时我吃了一点解药,可以两个多时辰正常走动。”
封依天真烂漫的笑道:“原来如此,这么简单。”
女人叹道:“世上许多看似复杂的问题,答案其实都简单得很。”
封依不舍道:“姐姐,你现在远走高飞了,以后我见不到你会心疼的。”
女人抚摸她一只手,柔声道:“有缘再见,我们现在都是同一个人的干女儿,这缘分不浅,再见的机会绝不少的。”
封依期盼道:“是呀。”
女人放开她那只手,声音柔得越来越渺茫:“是呀。”
封依怅然若失的目送他们隐没在漆黑的夜林深处。
之前目送丫头远去,也没此刻难受。
她在短短时光里,已体验了太多与仇恨截然不同的感情。
她跟随夏饮血这些年来积攒的不成熟的仇恨迅速消融。
她父母对她不善,她亲自手刃父母,却终究未活成夏饮血想她活成的样子。
如果她活成了那种样子,此刻已变回端木吟雪的干娘会愧疚痛苦,无法再接受她留在身边。
这岂非也是一种奇妙的缘分?
正因没那如果的发生,她此刻才可以继续和端木吟雪形影不离,并产生从未有过的真情。
XXX
在这毫不起眼的小镇上,非常惹眼的罗府浩大得几乎占了半座城,罗府对这里而言简直就是皇宫,不仅极度奢侈华丽,而且时刻戒备森严。
罗夫人守在第一重庭院的第一间厅堂里始终向门外翘首以盼,眼看天色越来越黑,真是心急如焚,罗遥走来相伴时,她甚至直接抽抽搭搭的哭了起来。
罗遥温柔安慰着夫人,目光盯住广一同,皱眉问:“这位老人家是……”
夫人急切道:“这位便是天下第一神医,是他老人家看出我已病入膏肓。”
罗遥眉头不禁皱的更深更紧:“难怪如此眼熟,想必老人家便是广一同广大夫?”
广一同起身拱手道:“罗老弟还记得老朽,谢天谢地。”
罗遥肃容道:“你真看出鄙内病入膏肓?”
夫人错愕道:“原来你们是旧相识。”
广一同点头道:“所以说老朽与夫人缘分不浅,这忙是帮定了。”
夫人又感激得想要跪下磕头,被罗遥暗中拉住。
罗遥若有所思的盯着广一同,半晌道:“听说广神医退隐几十年,什么风又把你吹出来了?”
夫人不悦道:“怎地对神医如此无礼。”
广一同叹道:“实在身不由己啊,罗兄也知道,咱们都牵涉在一件繁复至极的武林公案中。”
罗遥似隐隐心领神会,神情语气都松了几分:“神医已为夫人诊治了么?为何夫人还如此焦虑悲伤?”
广一同道:“已确诊,尚缺对症灵药,所以夫人派人去找了。”
罗遥道:“好,有办法救我夫人就好。”
夫人急道:“都快一个时辰,还没有佳音传回。”
罗遥狐疑道:“什么药这般难找?”
广一同道:“酒,咱们一位故人亲手酿造的药酒。”
罗遥道:“又有一位故人?”
广一同道:“这位故人恐怕已在城外住了很多年,可惜你从未认出,或许你根本就不舍得看他那种人一眼。”
夫人震惊:“原来你们都认识。”
广一同笑道:“夫人,这可又是一层缘分,缘分之妙,人所难测,是福是祸,就看天意了。”
罗遥道:“他是哪种人?”
广一同道:“平常在集市上摆个穷酸摊子的糟老头子。”
罗遥没有逛集市的习惯,出门都是去特定的一些茶馆酒肆等地。
广一同见他沉默,讪笑道:“他虽老了,却和我一样,昔颜不改,我们十五岁是这副老相,到死了也是这副老相,本来最好认的,可惜你……”
罗遥目光灼灼,声音中微含怒意:“莫非是沈二桥?”
广一同拍手道:“想不到你经我点拨,一猜就中。”
罗遥顿显冷如冰霜,深知沈二桥毗邻自己所在之地而居,绝对不是巧合,更不会是善意。
他也知道当年因共同医治他师父一事,广沈矛盾极深,都想暗害对方,又怕对方出手防不胜防,所以双双悄然隐居,意图终生将对方避开。
他思谋之间,心神已定,展颜道:“想不到今日是大喜日子,沈兄广兄两位大稀客都来了,而且是以救我夫人这样的缘分。”
夫人听不出他言外之意,叹道:“可沈……那位先生现在还没音讯。”
罗遥轻抚夫人因过度焦虑而惨白出汗的脸,正色道:“我们盛情相邀,又有多位故交等候,他并非铁石心肠,不会不动心。”
他笑对广一同道:“好教广神医得知,今夜还有许多稀客要来,我已在里面备好了大桌筵席。”
广一同道:“不知那些稀客,老朽认不认识。”
罗遥道:“非但您老人家认识,他们还是与您老人家一个方向来的。”
广一同内心震悚,他虽老朽,却不痴呆,立刻明白那些稀客是什么人。
罗遥以前是泣血天子的极大亲信弟子之一,最是老奸巨猾,擅长布置凶险机关,难道这罗府早有埋伏与陷阱?
罗遥突然热忱道:“神医要不先入内奉茶,这里穿堂风大,留你在此久驻,也不是待客之道。”
广一同更明白自己踏足府内,想脱身可就难了,不妨豁出去,既来之则安之,笑道:“不必客气,客随主便。”
罗遥对夫人柔声道:“夫人也请进吧,夫人病体娇弱,吹不得风。”
夫人虽仍焦急,但也相信老爷所示,那位能救她一命的沈二桥必定会来。
XXX
密室。
除了罗遥自己,谁也不知道其所在的密室。
这密室虽不大,却是罗遥耗了五年时间瞒住府中所有人一砖一瓦亲手砌成的。
会过萧如雷后,罗遥悄悄前往这密室。
他举动尽量避人耳目,终究还是逃不过萧如雷的秘密跟踪。
密室的入口与其说是门,不如说是洞。
入口是个小圆孔,开在顶板上,盖住后被茂盛草木遮严。
罗遥清瘦的身材通过圆孔也很吃力,萧如雷眼睁睁看他挤得额角都冒了汗。
良久,才看他又很吃力的挤出圆孔。
萧如雷陡然现身,强横的将他逼住。
“萧兄,你竟跟踪我?这可不太厚道。”
萧如雷表情冷酷,伸手扼紧他脖子:“里面有什么?”
“里面?”
“一切都被我看在眼里,”萧如雷冷冷道:“咱俩若不绝对坦诚,怎能携手默契,应付那么多顶尖高手?”
罗遥嘶声道:“你先放开我,如果我不让你觉得坦诚,难道你想就地掐死我么?你可真狠毒。”
萧如雷放开手,目光仍尖刀般咄咄逼人的盯着他:“有什么秘密需要我知道?”
罗遥从怀里掏出一个卷轴:“你实在想知道,就看吧。”
他深知萧如雷不到穷途末路,不会时刻满面杀机,更不会轻易来找自己。
萧如雷现在任何事都可豁出去,跟这种人较劲,没一点好处。
萧如雷铁青着脸,接了卷轴,展开看去,发现是一张奇怪的地图。
“这便是你精心设计的迷宫?”
“我以为等不到用它的一天,已经很久没进去,自己也快将里面的关键设计忘光了。”
“不借助地图,你进去也是死?”
“当然。”
“地图只此一份?”
“你想进去么?”
“我叫那鬼丫头去引他们的时候,暴露了自己身份,想必她也会直接告诉孟无情。”
“所以你就想先进里面躲着?”
“有你那些奇诡机关掩护,我活命的机会总是大些。”
“你这么聪明的人,为何要犯暴露身份的小错?”
“鬼丫头比我想象中难搞,我若不出此下着,根本说不动她。”
“你不会威逼么,就像你威逼我一样。”
“她是吃软不吃硬的人,和你可不一样。”
罗遥苦笑道:“你真够了解我的,我认栽。”
萧如雷道:“话不能这么说,我此番找你合作,是为咱们前途。”
罗遥叹道:“谢你照顾。”
萧如雷道:“地图我收了。”
罗遥道:“不行,你知道没地图,我在里面也是危机四伏,寸步难行。”
萧如雷冷冷道:“可惜我总不能把地图撕两半。”
罗遥道:“你若等一会儿,我能把地图多临摹一份。”
萧如雷道:“好,我不急。”
一会儿后,罗遥果然临摹了另一份地图,萧如雷仔细对照,发现他竟是一笔也没错。
如此复杂的地图,如此短暂的时间,他可以画得一模一样,萧如雷也不禁深深佩服。
“我去了,迷宫中等你相见。”
看着萧如雷飞身没入黑夜,罗遥嘴角逐渐浮现诡笑。
两张地图的确一模一样,但他没有把最关键的地方告知萧如雷。
萧如雷终究是太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