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情舒畅,禁不住唱起平常学得的一些山歌,比如“见媒背包到屋堂,妹依门旁笑眯眯。妈说我女还年少,妹答刚好年十八”。
赶到桃花峒的山口,我碰到一位六十多岁的爷爷正在路边割竹叶草。老爷爷笑眯眯地问我:“弟啊,一大早的,你到我们桃花峒做哪样啊?”
我慌了一下神,看了看他身边绿油油的竹叶草,这种草特别鲜嫩,而且早上它们正挂满露水,菜牛特别爱吃,于是灵机一动说:“我是来买菜牛的,搞点贩牛的小生意,呵呵!”
老爷爷直竖大拇指:“不错不错,小伙子勤快,一大早的就跑到这里了,是搞生意的好手!”
我掏出香烟,分了一支给他:“爷爷你家有菜牛卖吗?”
老人答说:“我刚卖了一头,现在只还有两头小的,还卖不得的。”
我又问“那……听人说桃子家有菜牛卖,是不是真的啊。”
老人说:“她家平常只她妈一人在家,她爸在邻省的黄泥沟挖煤,桃子在金城读书,桃子的弟弟在六圩中心小学住校读书,所以只养了一头菜牛,也蛮大了,不晓得她们卖不卖,你去她家看看吧,她家在那头的最前面,门前有棵铁桶粗的桃树。”
我说:“好的,那我去看看,爷爷你继续割草吧。”
菜牛,是我们这毛南山里的特色产品,我们用红薯藤、玉米叶、莎树叶、野麻叶、斑马草、竹叶草……(草要在日出前割回来,草叶上要有露珠,且越嫩越好)精心饲养的黄牛,其肉质鲜嫩香甜,号称“毛南菜牛”,不仅全国闻名,而且远销东南亚多个国家。但是,由于种种原因,其经济效益并不很高,而且现在年轻人大多跑山外打工去了,两三个月的工钱就可以买一头菜牛,所以我们菜牛饲养量已经减少了。我急忙之下慌说自己是贩菜牛的,其实搞这行还需要很多东西,包括经费、经验、人脉等等,我目前是根本做不了的。
我走进桃花峒,顿时感到走进了花的世界,桃花的世界!桃花峒是个小峒场,方圆也就几百米,但到处是粉红的桃花夹杂着少数雪白的李花,树冠已经变成花冠,山腰、山脚、寨中,一丛丛一排排,到处都是。勤快的蜜蜂在花丛间嗡嗡的,进进出出忙碌地采集花粉;艳丽的蝴蝶在花丛间上下翻飞表演着爱情的舞蹈;红红绿绿的小鸟在花丛间欢快地跳跃着尽情唱歌,好一片惹人的春天气息!寨子的房屋楼阁就在一片花海的中间,走在寨中石板路上,真的有点身处仙境的感觉。
当然,我晓得我们这里山区山地不平坦,土地也贫瘠,这山花烂漫的仙境虽然美丽,但我们的生活还相当艰苦,我们很多年轻人都还在跑外面挣钱。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外面的世界很无奈。
我找到桃子的家。她家院子里那棵铁桶大的桃树花开得特别灿烂,粉红的花瓣落满小院。有个刚下蛋的母鸡欢快地叫着从牛栏下飞出来,惊奇地望了望站在院门处的我,又咯哒咯哒地飞上院墙,然后往外面飞去了,一路的咯哒声经久不绝。桃子家的门锁着,两扇大门上贴着火红的门神,一边是关羽一边是张飞。原来她们不在家。我们这山里,院门一般不锁,方便邻居在院里借个锄头或木犁什么的。
我退出院子,到一旁的邻居家询问,那个正喂猪的老奶告诉我,桃子跟她妈到那边山脚下给桑树松土施肥去了。
我按着老奶的指点,顺着屯头的小路往那边山脚走,不一会儿,就看到远处一片绿油油的桑地。现在还是初春,桑树才刚刚成长,还只到大腿处那么高。有两个人影在桑树间弯着腰锄地,那个小一些的,穿着粉红上衣的姑娘,正是我 日夜思念的桃子!我突然想起在一本书上看到,喜欢粉红色的人一般都多愁善感,温柔多情,桃子是不是也这样呢?
我不好意思就这么直直地去找她们,因为这也是我的第一次,为了一个姑娘跑了十几里山路,却没有什么理直气壮的借口,我突然心虚起来,便蹲下身子,慢慢地摸索着向那片地靠近。
在旁边的一块桑地里,我停下来,从桑树枝丫间向她们那边偷 窥。
这时桃子正好直起身,挥起左臂的衣袖擦汗。我从她的右侧面清楚地看到了她那粉嫩漂亮的脸蛋,由于劳作,那脸蛋红朴朴的,特别的美丽;那乌黑亮丽的头发垂在肩上;丰满的胸脯随着略显急促的呼吸,一下一下地起伏,显示着生机勃勃的青春气息。翠绿的桑树,衬映着粉红的桃子姑娘,这是多么美丽的一幅图画,如果我是摄影师,这时的捕捉,也许就产生了世界上最美好的作品。我的心跳也急速起来,我这是第一次认真的欣赏这种画面,我真的陶醉了!
虽然我依恋这个美丽的画面,虽然我希望时间永远就这样停留,但是,我晓得不能就这么久久地蹲桑树下偷 窥,因为随时都会有人过来,如果碰见了,我不晓得咋样解释。当然我也不好贸然地就去找她,她是那样的美丽,是那样的完美,我突然觉得自己虎背熊腰笨手笨脚,根本配不上她,我早上的勇气,已经渐渐消失,毕竟我还没有什么充分的理由。于是我悄悄退回来,依依不舍地回家了。
三个月后,我正在屯头的黄皮果树下拉弹弓瞄准上面的吃屎鸟的时候,突然有人拍了一下我的肩膀。我相当恼火地扭回头,原来是跛三爷,他在我身后冲我眯眯地笑。
我把吐到一半的骂人脏话用力吞回去,挤出笑脸,说:“跛三爷,你老早跑我们屯做哪样呢,我正要打这两只吃屎鸟晚上下酒呢,你莫看吃屎鸟天天往茅厕飞,其实它们不吃屎,只是吃茅厕里面的肥蛆,所以它们也都比别的鸟更肥美。”
跛三爷又拍了拍我肩膀说:“不要打吃屎鸟,他们都是成双成对的,是爱情鸟,你打死一只,另外一只肯定就会伤心死去。你还是回家杀鸡下酒吧,我正要去找你老爸呢,你老爸上个月叫我帮你介绍老婆,我昨天找得了,现在是来报信的,吃屎鸟我可不吃,你回家杀鸡吧,呵呵!”
听他这一说,我收了弹弓带他往家里走,但心里并没有多大高兴,一个是因为有桃子的笑脸和美丽身影在脑海里,我不想找别的姑娘,一个是因为跛三爷也并不是什么好东西,他介绍的女人,有时得小心。
跛三爷,这个人大家都知道的,他五十多岁,是个风 流人物,常年干一些媒人的勾当,之所以用“勾当”这两个字,是因为他有时介绍女人给你并不是什么好意,以前他常常带一些外省富裕地区的半老或残疾男人到我们山里找 女人,那些男人在他们本地找不到老婆,就带钱到我们山区找女人,他们有钱,在山里,往往会有女人嫁给他们的,有时,跛三爷就直接带女人跑外省,听说有些女人一路上就跟着三爷睡,到外省找到男人时就直接嫁过去了,这样,那些男人有的就得老婆还外带得了个刚刚播种几天的孩子,人们形容这叫“石臼带米”,送个石臼给你连带里面的米,那米已经舂好了。
杀鸡喝酒之后,三爷说介绍的姑娘保证是红花妹子,我起初没多大兴趣,但后来他醉歪歪地说那姑娘是桃花峒的,我的兴趣就上来了,问他是不是小巧灵珑的,他说你怎么晓得,正是小巧灵珑的姑娘,而且身材相当的好脸蛋也漂亮,跟电影演员似的。我问是不是叫覃桃子呢,三爷说这个我倒是不晓得,我只是在街头跟她妈妈聊了一会,我只晓得近段她们家需要彩礼钱,最少两万块。我就想起你爸提的事,就跑你家来了,就是这么回事。
几天后的街日子,我和覃小松在六圩的米粉店看到了小巧灵珑长发垂肩的桃子姑娘,她旁边还有一位姑娘,是桃子的伴娘,哦,不是伴娘,应当是伴相亲的,那姑娘胸高腰粗屁股大。后来这大姑娘就成了小松的老婆。老天爷在天上没事做,有时就在人间玩一些戏弄人生的事情,像小松,一米六几的个头,精瘦,小巧灵活,却得了个胸高腰粗屁股大的女人,我呢,一米七几的个头,块头也大,虎背熊腰,一百七十多斤,却反而盯上了小巧的桃子。
吃菜牛肉粉的时候,我时不时偷偷地瞄桃子,老想看她灿烂明媚的笑脸,但那天她却再没有笑过一次,她微微皱着一双柳叶眉看我,说:“其实……我还一点不想嫁人,我还想继续读书,但家里需要钱,而且你是个好人,那晚你第一个下来救人我就晓得了,我该怎么办呢?”
“怎么办?你就嫁给我好了,一切有我呢!你不晓得这几个月我吃不下饭睡不着觉,时时想看你灿烂明媚的笑脸。”我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不过,今天你为什么老是苦着脸呢?”
桃子垂下眼皮,说:“我命苦。”
我说一切有我当然只是吹牛,我其实没什么特殊的本事,就晓得耕地刮地种玉米黄豆红薯南瓜等等等,我老爸老妈也是普通的山民,只是特别勤快,是地里活的好手,还养有三头黄牛十几只山羊,老爸还特别善长挖山药还特别会找土特产卖,比如金钱草、青天葵之类,隔个街日就有些东西背到街头卖给那些小贩子,然后晚上就拎几斤猪肉回来下酒。
听桃子简单说了之后,我才晓得,桃子这几个月都没有赶六圩,起初是因为她在家里帮妈妈做活路,后来是因为他爸出事了。
她家的日常开支包括她的读书费用,主要是她爸挖煤挣钱供给的,但几个月前,他爸出事了。在井下挖煤的时候,突然发生塌方,几个工友被压在井下永远出不来,她爸和两个工友算命好,只是被压断臂和腿还伤了腰。那是邻省的一个小煤窑,出事后老板逃之夭夭。桃子老爸现在还在金城医院治疗,已经花了几万块钱,医师说还需要两万多块,但她家已经没有钱,亲友中再也无法借钱。两万块钱在有钱人的眼里根本不算个数,但对我们山里人,却也相当要紧了。桃子中专刚读了一年,也没钱继续读下去了。
我老爸给了桃子家两万块钱彩礼,覃桃子就成了我的老婆,当然这其中也许还有那晚上我勇敢救人的原因,我三次听到桃子说我这人心好。
我提着一只肥嫩的项鸡和一串又大又长的本地芭蕉,跟着桃子去金城医院看望岳父,他老人家脑袋手臂大腿缠着惨白的纱布,躺在惨白的病床上看了我一分多钟,然后说:“不错,身体好,是干活的身手!老早就听桃子说你救人的事,证明心也好。桃子嫁给你,我放心。”
但桃子好像不放心,她坐在父亲的病床前埋头看着自己白皙的小手,脸上明显漂浮着一种淡淡的忧伤。
我们没有办结婚喜宴,只是摆了四五桌,请了一些平常走得近的亲戚朋友,算是新媳妇“踩门”,桃子就这样嫁给了我。
晚上,客人散去,我父亲醉醺醺地睡了,两个伴娘也到相邻的亲戚家去了,母亲和妹妹还有几个女亲戚高兴地收拾着桌凳盆瓢碗筷酒坛。我喷着酒气扶着桃子的肩膀走进我们的婚房,关上门,我就对着桃子蹲下身子说:“桃子你爬上来吧,我再背背你,我好想那晚背着你的感觉。”
桃子用手指在我后脑勺轻轻点一下:“你个娃仔相!”
我向后伸双手拉住了桃子大腿处的裤管,桃子就伏到了我的背上,咯咯地笑起来:“你爱背就让你背个够,累倒你!”
我背着桃子在房间里一步一步地晃悠,感觉着背后那紧贴上来的富有弹性的柔软和温暖,我背在身后的双手托着桃子丰满的臀部,这时大胆地乱按了几下又乱掐了几下,轻笑着问:“桃子你痒不痒?”
桃子将嘴凑近我耳边说:“瓜哥你个捣蛋鬼!”然后就一口咬住了我的耳朵。
我背着桃子走到床前,身子一歪就将她放到床里,随即也伏到了她身子上,我享受到了从来没有过的温香软玉,我双手捧着她的脸蛋,醉心地欣赏起来。房间里的电灯虽然不很亮,但我几乎能数得出桃子的眉毛,她的眉毛细细弯弯;我最爱看桃子的眼睛,水灵灵的,能摄人心魄;鼻子小巧却也高隆,显得相当可爱;嘴唇没有涂抹什么,但这种天然湿红更加诱人;桃子脸蛋的皮肤相当细腻,白皙里透着浅浅的红晕;她的长发乌黑乌黑的,散发着一股诱人的清香。我更加醉了,我喃喃细语说:“桃子,你不是刚读中专么,怎么就十八岁了呢?”桃子轻喘着呢喃:“我书读得晚,初中时又休学了一年……”
我用脚摸索着找到了床尾的电灯开关尼龙线,急急一压,房间里一片黑暗。
次日早,桃子叫我在大门前挖个坑,种桃树苗。原来昨天她还从自己家门前的大桃树下挖来了一棵两三尺高的小桃树,说她们家桃树的桃果特别好,果肉多而子核小,成熟后里面的子核自动跟肉质剥离,将成熟的桃果在耳边摇晃,会听到桃核在里面骨碌碌滚动的声音,而且,她家的桃果大而香甜。但我们家门前的小院里已经铺满了石头片,一时之间也不晓得种在哪里好,于是我找来一个浅红的胶桶,填上土,将桃树苗种在了胶桶里。
桃子站在我身后,轻声说:“以后,你要记得将桃树种到地里,那样,它才会长得好才会长久才会有桃果吃呢。”
桃子进我家后,就开始筹划种植桑苗。原来我们家不养蚕,我父亲只爱跑山上放牛放羊,然后遍山寻挖土特产或者装铁锚捕飞鼠、竹鼠、野猫、寒鸡之类;我母亲就天天跑山地,侍弄玉米、黄豆、饭豆、猫豆、南瓜、黄瓜、辣椒、芝麻等等。我妹妹初中毕业,也回家加入母亲的队伍。
桃子带领我将寨后面四五里的大约三四亩的尾峒的一片小平地改成桑园。这个尾峒解放前是我太爷爷开荒种玉米的,分地到户时又恰好分给了我们家。我们犁好地,分成一畦一畦,从牛猪栏里挑粪去作基肥,然后到六圩挑回桑苗、复合肥,还牵回一条小黄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