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女孩会认为你不尊重她。
尤其是仙儿这样的小女孩。
年轻男人也转了转眼珠,道:“你真不肯讲了?”
仙儿道:“真的。”
年轻男人道:“那就是说你已经讲完了你想讲的事?”
仙儿不说话。
年轻男人道:“还没讲完?”
仙儿仍不说话。
年轻男人道:“不听也罢,我就继续睡大觉,睡得舒舒服服的,一觉起来,就想不起那楼的故事了……”
仙儿还是不说话。
不是不想说。
她很想说。
但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
越着急,越不知说什么。
年轻男人见小女孩的神情,轻轻叹道:“你要我做什么,才肯讲?”
这句话一下让仙儿活了过来。
她望着那年轻男人,脸上现出顽皮的神情,道:“我讲完可以,但你必然做一件事。”
年轻男人道:“什么事?”
仙儿道:“给我当钟。”
年轻男人怔住,道:“让我变成钟?”
仙儿道:“对。”
年轻男人道:“怎么变?”
仙儿道:“我用手捶你时,你的嘴里就发出声音,就跟钟被敲响一样。”
年轻男人哈哈一笑,道:“好,我喜欢听怪人怪事,更喜欢当钟。”
仙儿走到床前,左手捏成小拳,向年轻人身上一下一下地捶着。
听到他嘴里吐出“咚——咚——”的声音,仙儿的大眼又笑得快没了。
年轻男人从未见小女孩玩过这种游戏。
仙儿却显得很快活。
在这并没有多大意思的游戏中,她似乎得到了很大的乐趣。
年轻男人看着她,不禁道:“你很喜欢这个游戏?”
仙儿道:“嗯。”
年轻男人道:“跟谁学的?”
仙儿道:“老伯伯。”
年轻男人道:“哪个老伯伯。”
仙儿道:“敲钟老伯伯。”
年轻男人道:“是在你们马寨?”
仙儿点头道:“嗯。我们马寨有一口很大的钟,敲钟老伯伯敲出的声音好听得很,在山下到处听得见。他喜欢带我去敲钟,还让我敲钟……”
年轻男人道:“你敲得动?”
仙儿道:“是的。”
年轻男人惊道:“真的?”
仙儿忽然笑了,道:“真的我当然敲不动,我就敲假的。”
年轻男人也笑了,道:“敲完了,你该讲那怪事了吧?”
仙儿眼中立刻露出迷惑的神情,道:“本来,每天傍晚,我们马家人都能看见何君……”
年轻男人道:“他有散步的习惯?”
仙儿点点头,道:“但最近却没看见他出来散步,寨子里的人都说他中邪了,已经变成了一个披头散发的疯鬼……”
说到这里,仙儿不由打了个冷噤。
年轻男人道:“有人看见他疯了吗?”
仙儿摇摇头,道:“我不知道,只是听寨子里的人都是这么说的。”
年轻男人含笑望着她,道:“你的姐姐还在外面等你,是不是?”
仙儿一惊,回头看了看,又满脸不解地问道:“你怎么知道?”
年轻男人道:“是你姐姐让你来讲故事的,对不对?”
仙儿低下了头,随后又仰脸道:“原来你什么都知道了……”
年轻男人摇摇头,道:“刚才你说的那些我原来是不知道的。”
仙儿道:“那你怎么……”
她没说下去。
年轻男人道:“后边的事都是我猜的。”
仙儿噘嘴道:“你以为我会信?”
年轻男人道:“你该信的。”
仙儿道:“不信。”
年轻男人道:“我真的是猜的。”
仙儿眼中忽然露出好奇,道:“你是怎么猜的?”
年轻男人道:“很简单。”
仙儿道:“真的?”
年轻男人道:“真的。一个小女孩突然闯进别人屋里,说是要讲故事给人听,她是不是个小疯子?”
仙儿脸一板,道:“你才是个小疯子!”
年轻男人笑了,道:“我不是,你当然也不是,这样事情就明白了。”
仙儿道:“明白啥?”
年轻男人道:“一定是有人让你来这里的。”
仙儿道:“就这些?”
年轻男人道:“刚才我又知道你有姐姐……”
仙儿大声道:“你错了!”
年轻男人怔住,道:“你……”
仙儿道;“我是自己情愿来的。”
年轻男人道:“为什么?”
仙儿道:“因为我害怕。”
年轻男人道:“害怕什么?”
仙儿道:“害怕何家出事!”
年轻男人道:“你想找人去帮忙?”
仙儿道:“嗯。”
年轻男人道:“你怎么知道我就肯去?”
仙儿道:“因为你长着四条眉毛。”
年轻男人道:“这是什么理由?”
仙儿道:“我也不知道,反正我,不,是有人告诉我,只要你见着一个两条胡子长得像眉毛的人,把事情说给他听,他就一定会去。”
年轻男人道:“真的?”
仙儿点头道:“真的。”
年轻男人长叹一声,道:“那人错了。”
仙儿望着他。
年轻男人道:“对这事,陆小凤听听还有兴趣,却不想为它去什么马寨牛寨,他实在不想动了,他太累了……
仙儿一听,傻眼了,一下蹲在地上。
两双大眼睛直呆呆地看着他,好像地底下会冒出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似的。
过了一会儿,她抬头问道:“你是不是陆小凤?”
陆小凤道:“当然是。”
仙儿又道:“陆小凤是不是大人?”
陆小凤道:“比你还大。”
仙儿道:“你不是大人!”
陆小凤怔住,道:“我不是大人,难道你是大人?”
仙儿不理他,径直道:“如果你是大人,你就不会不去了。”
陆小凤道:“为什么?”
仙儿道:“因为不想做的事还要去做,才是大人。”
陆小凤顿了好一会儿才道:“但是大人有时不想做也不去做。”
仙儿摇摇头,硬道:“那不是大人。”
陆小凤也摇摇头,道:“反正我不去。”
仙儿看了陆小凤好一会儿,小脸上满是怒气,最后道:“你是个小人!”
说完,她站起身,跑出门外去了。
陆小凤满脸苦笑。
他刚才说的话,并不是诓哄仙儿这个小女孩的。他的确不想去任何地方。
太累了。
美丽窝有美人,有美酒。
美人能销魂。
美酒能忘忧。
他不再有所求。
他只是个浪子,无根的人,一人独自奔波于充满欲望、血腥、情仇的江湖,有时会觉得很累,很想抛弃一切,安静地过一些日子。
是的,有很好的女人,很好的朋友。
可是,他们并不时时都在你的身旁。在你需要慰藉的时候,也许他们正在远方,正在为他们悲欢离合而落落寡欢。
在美丽窝,陆小凤常常喝得大醉。
每当此时,他觉得自己已不是什么大侠,什么人中龙凤。
陆小凤只是个地地道道的酒鬼。
他觉得痛快。
痛快极了。
一个人放浪形骸的时候,总会产生极大的快乐。痛苦中滋生出的快乐。
痛苦使快乐增加无数倍。
无数倍的快乐又带来更大的痛苦。
如此循环不止,人就在两极之间不停地摆动。奇妙的痛苦混合着奇妙的欢乐。
罂粟花极美。
它有毒。
有毒使它更美。
美又使它的毒更具诱惑力。
一如人的灵与肉。
这是人自身无法解开的谜。
也许永远解不开。
人活着,灵与肉永远冲突。
人只能从中感到苦痛,又在苦痛中寻求欢乐。一旦灵与肉分离,就只意味着一件事。
人不再活着了。
死人是安宁的。
可惜我们都还活着。
陆小凤也还活着。
在他身上出现那种颓唐的心境,一点也不奇怪。谁要感到奇怪,他就是愚蠢。
换一句话说,他就是傻瓜。
不折不扣的傻瓜!
美丽窝很迷人。
迷倒所有的男人。
陆不凤也是个男人。
他自己还说过陆小凤是个色鬼。
在色鬼眼里,有高矮胖瘦妖冶风情女人,有闻见气味就心神荡漾的脂粉气酒气的美丽窝,是一金不换的去处。
用皇位来换,他也不肯。
美丽窝的外面,很清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