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罢,左慈一怒拔剑,气浪震起满院尘土,同时劲风呼啸着将它们裹挟,仿佛一条灰色的苍龙盘旋于天际。侯轻见状目光一凝,对李时说道:“这是个麻烦的家伙。”
“那便用老办法。”李时沉声道。
侯轻听完立即将真气凝于刀锋,对着左慈就是隔空一斩,苍龙瞬间湮灭。同时飞身而起,提刀杀去。玄堂、雷枭二人见来者不善,恐左慈难以抗衡,也来助阵。臧不顾示意司徒亦雪先进厅堂躲避,随即便在一旁观战,同时示意侍卫提防着这个李时。
只见左寒秋冷剑四舞,正是寒光绰绰,却一一被侯轻挡住。李玄堂抽出重剑劈下,侯轻也收刀招架。僵持片刻,见雷枭寒潭剑刺来,侯轻立即震刀逼退玄堂,反手挑起寒潭剑,正欲顺手斩杀,又是左慈剑到。三人相互配合与侯轻相抗,一时鏖战尤酣。
刷——
正激战间,“李时”被黑布笼罩的嘴中冷不丁地射出十几道暗器,飞速破空而来。玄堂等三人一心在斗那侯轻,哪能料到如此情景,况且就算料到也无法抽身,眼见就要丧命于此。 但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团“黑雾”以不可思议的速度从厅堂中冲出,同时挡下了所有暗器。待这“黑雾”停步,却见是一身聂隐服,黑袍黑靴黑披风,手泛铜色,剑未出鞘,暗器竟全打在了身上。
臧不顾见此,目光先是一惊,紧接着又是一疑。
因为他看到了此人脸上的面具——无脸面具。
这正是那日雨夜中救下他的人。
侯轻连忙收起鬼头九环刀,退至“李时”身边,待看清这人,才皱眉道:“帝江?难道是千机门二门主亲至?”
“呵呵,我们二门主可没这么闲。”声音从厅堂传来,众人无不侧目。只见走出的这姑娘头上别根青玉簪,笑语盈盈,眉眼如画——居然是方才唱《木兰辞》的伶人。
看清面容后,李玄堂、雷枭大吃一惊,异口同声道:“孟姑娘?”
“两位真是贵人多忘事,这才多久没见,刚才竟都认不出我。”
“这……”雷枭摸了摸脑袋,“刚才孟姑娘一直颔首弹乐,所以没看出来……”
“开个玩笑,倒还当真了。”孟君吟咯咯笑道,余光还瞟了瞟臧不顾。
“这帝江,是你操纵的?”李时问道。
“看不出来吗?”孟君吟自信道。
“没想到还真有后人能操纵帝江,二门主后继有人。”李时徐徐说道,“所以,你是来抓我的?”
“没错。本以为只是‘逍遥盗’偷窃我门傀儡,没想到这‘逍遥盗’还是我门叛徒。”
原来就在三个月前,逍遥盗“光顾”姑苏千机门,偷去了看守最为薄弱的傀儡奢比尸。天下偃师尽出千机门,又以二门主荆钗为首,荆钗与门中人制“十二傀”,用上古异兽之名命名:帝江、句芒、祝融、蓐收、共工、玄冥、后土、强良、烛九阴、天吴、翕兹、奢比尸,为傀儡中之最。其中仅帝江具备单打独斗的能力,而且向来只有二门主荆钗可以完全控制,其余傀儡惟有相互配合才可发挥最强实力,因而奢比尸失窃一事门里十分重视。近来听闻逍遥盗在洛阳的踪迹,便派出孟君吟前来追查。一路至此,忽然发觉“逍遥盗”李时还是千机门叛徒,曾经暗算大门主唐颂未果,还带走了傀儡强良。倒是意外之喜。
“还有,左姑娘,这家伙可不是李时。”孟君吟挑了挑眉,伸出右手弹指,指劲飞射,打下了“李时”脸上的黑布。而黑布之下,却是密密麻麻的发射暗器的孔道。
“这是什么?”左慈疑惑道。
“这就是,‘十二傀’之,奢比尸。”孟君吟一字一顿答道。
“可有应对之法?”李玄堂低声问道。
“问到点子上了。”孟君吟点头,又对臧不顾问道,“书生,让你带的盾带没?”
臧不顾听了这话愣了愣,随即舒展眉目:“太守衙门的密函果然是你写的。当然带了。”
“好,”孟君吟满意道,“雷枭,素闻雷门雷啸城所统领的猛火盾阵是霹雳堂利刃一般的存在,你作为核心弟子,总是会些盾术吧?”
雷枭点了点头:“从前练过。”一边从臧不顾身旁侍卫手中接过铁质大盾。
“既然如此,玄堂、雷枭,你们对付奢比尸,若是一直用盾牌对着它面前,这具傀儡便已废了七分——只要拖住就行;至于左姑娘,请与我一道战侯轻。”
众人得令。孟君吟原地盘腿坐下,气神聚凝,说了句:“书生,你不会武,赶快躲起来吧。”便微动十指,催动起了帝江。
只见帝江当即拔剑,月光映在剑上,剑锋愈发明亮,而看得越清晰则让人尤其觉得有一种不可名状的阴邪之气萦绕在自己的周身,仿佛下一刻便要被它钳住,拽往地底深渊的修罗场,加之帝江无面,更是不寒而栗。
“九阴?”左慈见了这剑微微歪头,奋力睁了睁眼,深感意外。因为此剑正是名剑谱第十四的九阴剑,而此等宝剑竟是被一具傀儡所佩戴。
瞬息之间,帝江已如鬼魅一般杀去,侯轻大骇,连忙横刀招架。
砰——
刀剑相抗,火花四射,僵持不下。虚知侯轻以“八恶徒”之名威震江湖,所靠的除去手上这把鬼头九环刀与独门秘术泣魔歌诀,便是这一身蛮横的力量了。如今帝江却与他在这方面打成平手,实在惊奇。
左慈见状也横剑削来,侯轻一时无处躲避,索性将刀一压,顺势滑铲从帝江胯下划去脱身。帝江紧忙腾空,但也不转向,就这么在空中退到侯轻正上方,即将落地时一记剑招猛烈劈下。
“傀儡的实力与操纵它们的偃师有关,你再拖会,待到那个千机门的小姑娘真气耗尽,也就不足挂齿了。”奢比尸嘴中飘来李时的话,它此刻正被玄堂、雷枭二人压制。
“娘的!这么打还拖个屁!”侯轻刚震刀从帝江剑下保全,左慈又紧随其后,不由咒骂道。
“好吧!”奢比尸说道,语气中好像做下了什么决定一般。
刹那间,只见从厅堂中的房梁上跳下一人,立刻跃上屋顶向外奔逃,快得只剩一道残影,惟有眼中红黄相接的光芒令人难忘。
“莫不是李时本体?”左慈沉声问道。
“兴许是吧。”孟君吟气若游丝,不顾淌着的汗,脸上如同铺了粉般,微动十指。
听了这话,左慈忽然感到狂躁,直接追去。
“别,别。”孟君吟连忙出声阻拦,但左慈却已追远,她只能独自应对侯轻,一时间压力倍增。
左慈运气施展轻功,勉强跟住了李时。一顿追逐,约莫过了半顿饭光景,李时跳下屋檐,已不知到了何处。只见四周全是枯藤老树,浓密的雾气遮蔽了天上的明月,让原本模糊的视线更加晦暗。左慈每走几步都会发出枯落的树枝断裂的声响,或许在平时会觉得是噪音,但此刻她却无比渴求它的存在,因为极静与封闭一样,都是令人窒息的,只有它们能够证明自己生命依旧真实。
她握紧手边长剑,神经紧绷。
刷——
身边突然闪过一道黑影,左慈挥剑,并未击中。
此时雾气愈发浓厚,方才的枯树都已隐匿。
兹拉——
前方突兀地响起树枝被踩裂的声音——有人。
左慈立即掣剑刺去。
当——
是金属碰撞的声音。
剑刺在了一根长棍上。
“怎么是你?”左慈看到了那对妖冶的双眸,发觉此人是银华,于是皱眉意外道。
“臧不顾让我去司徒府支援,半路遇到你在追一个长着虎首的奇怪玩意,便赶来看看。”
“长了一个虎首?这是什么东西?”
“不知道。”银华淡淡说道,随即挑了挑眉,“喏,你看,就长这样。”
左慈顺着他的眼神向身后看去,是一个虎首人身的怪物,身上还泛着金属的光泽。
“又是傀儡!”左慈咬牙切齿道。
“虎首人身,貌似是‘十二傀’里的强良。”银华说道,接着眯了眯眼。
从迷雾中,又缓缓走来两个一模一样的强良,分立于第一个的左右。
“这是怎么回事?”左慈疑惑道。
“看来还不是傀儡那么简单。”银华沉声道,“就算是‘十二傀’,也不能布置幻术,除非这玩意已经超出了傀儡的范畴。”
“幻术?”
“当然,这天下哪有能分身的事物。”
正两人说话间,从第一个强良的手上忽然爬出了两只小蛇,只见它们各衔一只小铃铛,接着晃了晃脑袋。
“不好,别听。”银华猛然领悟,惊叫道。
叮铃叮铃……
左慈呆呆得看着眼前的景象。奶奶悲恸地嚎啕着,怀中是衣衫不整的妈妈,饭菜已被打翻,原本干净的木桌泛着血色。
再走几步,父亲正倒在血泊中,血在水的冲洗下没有消逝,反而在地面上无尽地扩张。她看着地面一点点变成了红色。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一双小孩的手。
“奶奶。”左慈试探道。
没有回应。
她突然意识到,奶奶在哭,但无声,
其实一切都无声,除却她自己。
于是她又微动嘴唇,还是“奶奶”。
不过——这一次,她自己也没有发出声。
死寂,绝望地蔓延着。
无力,完全浸染了她。
恍然间,眼前的场景全变了。
奶奶不在家里,家里只有爸爸、妈妈,和那个不速之客。
烟火气弥漫在家中,灯火明亮,屋外下起狂风暴雨,而屋中桌上尽是热气腾腾的饭菜。
妈妈在端碗。
爸爸在洗锅。
而那个人缓缓走到爸爸身边搭话,听不到声音,但看样子,交谈甚欢。
忽然,那个人拿起了一旁的菜刀。
左慈惊呼着,但她发不出声。
他把一只手搭在父亲的肩上,有说有笑。
一炷香过去了,他似乎在犹豫着。而左慈也歇斯底里地叫了整整一炷香。
接着她停下了。
她奋力睁大布满血丝的红眼。
她看着他缓缓抬起拿刀的手。
一刀砍去。
父亲的头颅瞬间落下,脸上凝固着笑意。
左慈奔溃了。她弯下身子,紧紧抓住自己的脑袋,不断奋力地抓。大口喘着粗气,黑暗仿佛一把扼住了她的咽喉,窒息感汹涌着。
许久,抬头。
是一个小姑娘和一个老婆婆。
她们都在哭。
老婆婆是小姑娘的外婆。
小姑娘叫左慈。
她也叫左慈。
“这天下哪有能分身的事物?”
她的耳边突然闪过这句话。
“幻境。”
仿佛有人在她耳边轻语。
她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这一次,是执剑的手。
她眼中透出一股决然。
随即,她举剑,架在自己的脖子上。
用力割去。
“不错,你能自己出来。”银华看着一旁气喘吁吁的左慈,略带赞许地说道。
左慈扭头看去,只见他握紧莫何棍摆着架势,十分狼狈。
“方才是我为你作守护,现在便需你来给我作守护了。”
“你有破这幻术的方法?”左慈抹了抹额头上的汗,疑惑道。
“没有。”银华答道。
“那你扯什么?”
“若是想赢,又不是只有破解幻术一条法子,把敌人直接解决了岂不是更好?”银华淡淡说道。
左慈皱了皱眉,怀疑地看着银华。
“好了,别再问,剩下的听我的。”银华说完,收起莫何棍,盘腿坐下,从衣中摸出一条紫色绸带蒙住眼睛,同时立即点了身上的几处穴位。
左慈看得真切,却更加惊讶。因为这几处穴位控制的正是人的五感,此时的银华,五识尽失!须知人的一切行为活动都是依靠五识完成,尤其对于武者,五感的能力越强,其敏锐程度便越高,越宜占上风。而如今银华自闭五感,无异于自取灭亡。
左慈本想出声质疑,但看着银华淡定的样子,脑海中不由闪过一个传说。
那是一个流传很久的故事,但似乎从未被证实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