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儿媳徐云香说,小儿子高根做事不地道——
“谁不知道采买上面有门道?
你领了钱去,到时候少买多报或者低买高报,我们找谁说理去?”
大儿子高金一想,对啊,自己竟然没有想到这个,于是就觉得老二果然奸猾,也跟着吵了起来。
包小妹的快嘴向来只有她说人的,这时候哪里肯被人说?
手里拖拖拉拉地拽着一地的白孝布,就过来帮自己老公吵架。
“老大你们夫妻也够了啊,别占了便宜还卖乖!
采买上有门道,难道你们招呼人情往来没有门道?
那些个烟酒茶食都放你们家,谁知道你们夜里白天的偷拿多少去藏着?
还有脸说我们!”
徐云香急了,粗着嗓子就骂:“你眼睛瞎到哪×坑里去了,就看见我们藏烟酒茶点了?
自己是什么货还埋汰人跟你一样!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这些日子一直跟老头子套话,要他的老人钱呢?
人前还瞎装孝顺,我呸!”
徐云香的话挑破了窗户纸,大儿子也加进来吵,非要老二夫妻俩交代清楚死鬼老爹给了对方多少钱。
高根急了,红着脖子脸就说老大瞎说八道,自己根本没拿到老人一分钱,还倒贴进去好几百块。
老大夫妻说什么也不信。
老大高金说老头子住处离老二家近,而且又容易背着人,就算把老头子私房搬光他们也不晓得。
又说老头子吃不了那么多,那些米面油都到哪去了?
分明就是被老二一家给哄去了。
他们吵的太兴奋忘我。
还是前面来吊唁的客人,看着高老头冷清清地躺在门板上,灵前香没一根纸没一张,就两根白蜡突突地跳着火苗子实在不像,于是过来劝开了。
得到消息,等不及大侄儿上门的高姑婆在自己大儿子的搀扶下,颤颤巍巍地进了门。
高姑婆比高老头小两岁,穿着件靛蓝的布褂子。
干瘦的脸上一片蜡黄,花白的头发在脑后挽成个小鬏,拿两根银扁方呈十字交叉状地别着。
高姑婆有隐疾,从年轻时头就控制不住地摇晃,只不过那时候很轻微。
现在老了,这个毛病就严重多了,她进来没一分钟,头已经摇了四五十下。
看见自己的哥哥,高姑婆推开儿子的搀扶,扑过去就哇哇大哭起来。
她一边拍着地,一边唱歌一样地絮叨着从前现在。
从父母不在时两兄妹怎样相依为命,到嫂子亡故哥哥拉扯一对孩子怎样苦;
从以前吃不饱饭,到现在还是吃不饱饭……
众人本来听的有滋有味的,甚至跟着哭了的,忽然就愣了——好像不对味啊?
高姑婆坐在地上,一会捶地,一会又拍着自己的腿脚大哭——
“我可怜的哥哥哎……你辛苦一辈子哇……啊啊……作孽哟!
都说养儿防老哇,可看看你一天吃不上两顿饭,顿顿萝卜干配白饭啊……
啊……外人还当你人参汤泡饭啊啊……呃!”
高姑婆太伤心,哭的倒气加打嗝。
被她这么一哭,众人的视线都不由自主,转向躺在门板上的高老头。
似乎现在才发现,那枯瘦的身躯小的那么可怜。
高姑婆的哭自然让两个侄儿侄媳脸上难看。
徐云香和包小妹嘟着嘴站在一旁,一边目光恨毒地瞪着高姑婆,一边高一声低一声地对嘴。
在讨厌高姑婆这点上,两个儿媳却是有志一同。
高家俩兄弟自然也难堪。
高金硬着头皮去拉高姑婆起来,一边言不由衷地劝着:“姑姑注意身体……
爹他活着时最疼姑姑你了,有什么都是不瞒姑姑的,就是我们这做儿子的也比不过……”
他话没说完,高姑婆对着他脸就是一口唾沫!
然后指着脸拍腿大骂:“呸!你不要想给我转移话题!
儿子,你也好意思说你们是他儿子?
你们干的事别当我不知道!
你们两家那两个媳妇,都是油锅里敢捞钱的,挑唆着你们这两个软耳朵白眼狼啃你爹的骨头!”
高姑婆骂上火来,一屁股又坐到地上,继续大哭。
哭着哭着,忽然又一骨碌爬起来,指着俩侄儿侄媳大骂不孝顺,连自己爹死了,这灵堂上还冷清清的连个烧纸的都没有。
“你们两个别给我杵那里,当椽子呢?
死过来给你们公爹烧纸哭灵!”
高姑婆暴怒着大喝。
徐云香急忙说自己是负责上灶的,没有时间,包小妹没事,让她去哭灵。
包小妹挎着脸走过来,张了张口却没发出声音来,被高姑婆怒骂是不是哑巴了。
“我嗓子疼,哭不出来!”
包小妹甩着手说。
“哭不出来?才刚吵架那嗓门不是挺大的吗?
这会要你给公爹哭灵你就嗓子疼了?”
徐云香幸灾乐祸地补刀。
高姑婆瞪眼:“那你来哭,让她去上灶。”
徐云香撇嘴:“她上灶?您老人家也问问她,上灶有没有菜给人吃!”
包小妹见徐云香讽刺她好吃偷嘴,顿时急了,跳起来就跟她大吵,说对方污蔑自己。
眼看两人又要吵成一团,各自的男人也要参加进去帮腔,高姑婆气的夺过旁边一个孩子手里的竹竿,冲着侄儿侄媳就打。
众人吓了一跳,慌忙上去拉开了劝说。
又责备他们真的不像话,包小妹这才低着头嚎了两嗓子。
高姑婆听她哭的没感情,连眼泪都没有,自然不乐意,拿着那竹竿敲着地骂骂咧咧了一阵。
一会又问关于丧事是怎么准备的,有没有念经超度的水陆道场。
高氏兄弟点头说有,高姑婆才稍微有些满意。
“停三天,白天要有人哭灵,晚上念经做道场,烧纸不能断。”
高姑婆竹竿笃笃地敲着地,命令说。
包小妹一听要连哭三天,顿时不肯了。
“就我一人哭,我嗓子受不了!”
“老大家的忙完了不是也会陪着一起哭吗?”高姑婆说。
“她那才多大会?我这可是一整天!
还不能停,这搁谁受得了?我不干!”包小妹说。
高姑婆生气了,把眼睛一瞪就要骂人。
旁边人一看不好,赶紧上来拦着,说小儿媳一个人哭的确是累了点,大媳妇又没空。
“不如这样吧,不就是哭灵吗?
咱们找专业哭灵队来代替不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