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8. 长亭外,古道边
书名:抗战之西北尘梦 作者:苏对月 本章字数:10278字 发布时间:2023-04-09

1923年9月24日,曹锟出现在美国《时代》周刊封面上。这是出现在这一世界性刊物上的第一个中国人,该刊报道了中国正在紧锣密鼓进行的总统选举。

10天之后,曹老帅当选为中华民国第5任总统。

直系将领一片欢喜,纷纷发电祝贺。

《时代》周刊又追踪报道了曹锟当选这一重大事件,可同时说到:有报道称,曹锟是通过贿赂议员而当选的。

关于贿选指控的直接后果,就是使直系刚取得的统治的“合法性”与“合道性”受到影响,并间接影响了后来中国的历史走向。

曹锟搞选举,其实一直就受到反直联盟的攻击。有的在报纸上公然讨伐,也有在民间散布各种谣言的。

直至后世,布衣出身的曹锟,以“贿选总统”的恶名被钉在了历史的耻辱柱上。那么,曹锟到底有没有贿选?贿选程度又如何呢?

以李志行来看,在选举总统这件事上,曹三爷肯定是采取了很多手段,要不那么多钱是怎么花出去的?但是,这时候的竞选有不花钱的吗?就算多年以后,李宗仁选举国民政府副总统,都要大把花钱,更何况此时?

其实,曹三爷根本没有那些报纸说得那么不堪!

曹三爷的贿选恶名,很大程度上是反直联盟处于政治需要,进行的政治抹黑。

关于贿选,曹三爷的主要罪状是给议员发钱。主要有几笔:一笔是每人5000大洋的支票,这是最大的罪状;一笔是每出席一次会议50元的“出席费”,则是被提供出来的最早证据;“出席费”之外,还包括“冰炭敬”的发放,其中有200元“碳敬”和500元端午节的“午敬”。

先说这个“最确凿”的5000元钱,也就是所谓的最大的证据,究竟是怎么回事?

这5000元的巨额支票,据说有600多名议员领了。也就是说,参加会议的议员基本全都领了。而且,这笔支票的兑现时间,定的是选举之后。于是直系的敌人便说:你看,定在选举之后,就是逼他们选你!所以,这笔钱成为贿选的铁证。

可领过这笔钱的议员却说:领钱的时候,并没有要求必须选曹锟。而且,事后即使没有给曹锟投票的,其支票也一样兑现了。

所以,这条铁证似乎并不成立。

而这里面,还有一个实际情况,那就是议员们其实一直在被欠薪,每人大约被欠了5000元。所以才会出现参会议员人人都领的现象,而且领得理直气壮。

这么说,这笔钱是补发的欠薪啰?

呵呵,也许曹三爷有这意思,但问题在于,发钱的时候并没有言明这是补发欠薪。

为什么没有言明呢?估计有曹锟的私心在里面,模模糊糊,希望你能领情支持我。

事实上,曹三爷也不好言名。因为他并不能合法地代表政府,你拿什么名义给大家清欠工资?另外,当时政府人员普遍欠薪,你曹三爷凭什么只给议员们清欠?为啥不给我们发?

所以,这事情本就稀里糊涂,结果被人抓了小辫子,大肆宣扬。于是,一向忠厚的曹三爷在历史上得了一个“贿选总统”的外号。连带整个直系,也跟着吃了瓜落。

要知道,军阀混战时期,民心向背也很重要,心里不满你,一不小心就会在战场上叛变!

至于其他两条,纯粹是有人找事!

冰炭敬是自清朝就留下来的恶习,进入民国,这个也不算新鲜事。常有国会议员经过某地,地方大员送上各种敬奉的实例。而议员们一般来者不拒,还会宣扬该地方大员的贤明。

还有那个出席费,这是个不得已的昏招。

但你不发钱,议员们不来开会,你说怎么办?难怪事后,议院被有些报纸骂成“妓院”。

不管怎么样,曹三爷这个大总统是当上了。

老同志心愿得偿,便老骥伏枥,很快组织制定出了民国第一部宪法。因在10月10日颁布,历史上称“双十宪法”,也被称作“曹锟宪法”。

这部宪法,是公认的民国第一部比较全面的宪法,也是一部较为优秀的宪法。该宪法本身已经具备了司法独立,多党制约,新闻自由等种种特征。有人认为,其有较高的法学价值,且不失世界潮流。

该宪法的一个重大改变,就是将之前的“内阁制”改为“总统制”,但总统仍然需要国会选举产生。

另外,该宪法曾被称为“联省自治宪法”。因为,这部宪法对军阀割据实际状况做出妥协,给予了地方军阀更高的地位,省长直接变成了督军的下属。

但它并不表示中国成了“联邦制”,国法仍高于地方法,中国仍是一个中央集权的国家。

曹老帅当选这么喜庆的时候,却有人专门跑到北京去告状,而且告的是李志行!

是谁这么会挑时候?

还不是甘肃那些军阀们!

甘肃八镇中,除了宁夏镇守使马鸿宾和河州镇守使裴建准外,其他人借着祝贺曹老帅荣任大总统的机会,联合去告李志行。

罪名很多,有指责李志行拥兵自重的、有说李志行在边界故意搞事端的、有说李志行诱拐甘肃民众,破坏甘肃经济的……。

总之,想尽办法说李志行的坏话。

幸好曹老帅身边有李彦青这个高级内线,这些人的所作所为,被李彦青一一透漏给了李志行。

这些乌糟毛镇守使李志行根本不怕!但他在乎曹锟的看法。不过有李彦青在,这些事都好办。

因为来人中也有说李志行好话的,报纸上就经常有赞扬李志行的文章!所以李彦青就说“三爷,我看这些人是因为自己没能耐,妒忌志行!”

曹锟听后,摸着脑袋说道“他妈的!我岂不知?这些人是不想让志行戒烟!可戒烟是一件利国利民的大好事,我能去阻止?”

听了曹三爷这种表态,李志行心中大定,就不再当回事。

不料这伙人随后又跑到吴玉帅那里去告。吴佩孚最恨鸦片,就没给这些人什么好脸!此事就算不了了之了。

话说关于甘肃军阀们的指控,其中有一条倒是真的!那就是诱拐民众。

李志行辖下的绥远、外蒙都是地广人稀的地方,所以他指示移民局长冯春霖大力引进人口,重点目标是河南、四川。但甘肃与李志行的辖区有着漫长的交界,在那些军阀的严酷统治下,生活很苦,自然也被冯春霖“诱拐”来不少。

不过这事怪不得李志行,中国人向来讲究安土重居、故土难离,你把大家都逼到背井离乡了,可见你的统治有多么黑暗!

告状的事情发生不久,在绥远和陕西就接连发生了好几起军火被劫案,被劫的都是甘肃军阀们的军火。

原来,是甘肃军阀为了扩军,都在积极购买军火。不料军火过境时,被这些地方的“土匪”给劫了。

甘肃方面发来公函要求李志行查办,李志行回函说“照办”,之后就不见了动静。

这些人又去北京告,李志行理也不理。

……

这天,李志行与乔修远二人,各穿了一件半旧布长衫,带了两个便装随从,一起来到火车站,然后找了一个远离人群的位置,站着等待。

这两位大少这是要干嘛?

到火车站来,自然是为了接人。

究竟是谁来了,要这两大巨头一起来接待?莫不是曹三爷来陕西视察?要不就是吴大帅?

可是,不对呀!曹三爷或吴大帅来,怎么也得有个隆重的仪仗队之类的呀!

呵呵,并不是哪位官长要来,这李、乔二人,今天特意来迎接一位有名的和尚。

民国时哪位和尚最有名?

这个问题不好回答,出家人怎么好用名利二字来评判,着实不尊重。

但你若是一个学佛的人,你也许会马上报出来:民国高僧,首推虚云!也许还有人能说出其他的大师,如印光大师、佛门“三虚”(太虚、虚云、倓虚)等。

不过,你若只是个民国文人,答案也许就不同,你或许会说:那自然是弘一法师!

没错!李志行和乔修远这两位大少,此刻等着迎接的,正是著名的弘一法师!因为这两位是弘一法师的粉丝。

弘一法师这么厉害?竟然一下收获了两位大少这样的人物做粉丝!

呵呵,你有没有听过一首歌?“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在李志行还没穿越的时候,每当这首歌曲响起,李志行的思绪就会禁不住飘飞到了民国那个年代,那是一种说不清的感觉,却又是一种有血有肉的感觉……

所以,一百年后,或者说一百年前,李志行就是弘一法师的粉丝,因为这首《送别》,正是法师的作品。

至于乔修远,则是倾慕弘一法师的才华和传奇。

这位弘一法师,实在是才华横溢!出家前,他是著名的音乐家、美术教育家、书法家、戏剧活动家,还是中国话剧的重要奠基人,著名画家丰子恺就是他的学生。

当时可谓誉满南北,却又忽然割舍尘缘,出家成为一代高僧,也成为了一代传奇!

看到这里,很多朋友估计早已猜出来了:这位弘一法师,就是有名的李叔同!

哦,原来是李叔同!那么能收获李志行和乔修远这两枚粉丝,倒也正常。

不过,你俩来见偶像就见偶像,干嘛还要悄没声息的?你俩一个督军、一个总参谋长,威威风风、大大方方来迎接,不好吗?

嗨,两位大少是怕法师生气!因为自出家后,弘一法师就不喜欢见当官的,官越大越不喜欢!

据说,有一次弘一法师在闭关,时任省教育厅长的张宗祥想见他,寺里的主持寄山长老便敲开了他的房门。结果弘一大师却面露怒色,两颊泛红,垂泪告知寄山长老:自己出家连妻子朋友都抛弃了,纯为了生死大事而修行!如今却要打断闭关见这样的官员?

最终,他婉言拒绝了张宗祥的拜见。

啧啧!你要知道,张宗祥可是个大文化人!是西泠印社的社长呢!都被弘一法师讨厌成这样!何况李志行这个既是督军又是上将的草包?

所以,两人格外小心,特意换了旧衣服,低调行事,免得惹得法师生气。

弘一法师常年在杭州修行,此次来陕西,却是受吴蕴初邀请,到陕西来参拜终南山净业寺的。

这终南山净业寺,乃是佛教律宗祖庭。弘一法师修的就是律宗法门,后来被尊为律宗第十一代掌教,所以便答应了邀请。

另外,弘一法师来陕西,其实也是为陕西做贡献来的。因为吴蕴初请他顺便为“天厨”味精做广告。

话说当初吴蕴初与汉堂合作,在陕西建了味精厂,很快就产出了合格产品。但一直以来,基本只有李志行的军队在采购,民间几乎没有销路!

为什么呢?

其实并不是因为产品不好,而是因为民众有心理障碍!

长期以来,人们一直认为味精这种味道,只能是肉类食物才会有。如今味精这种东西,稀奇古怪!吃荤的人说他不是肉,素食的人怕他是肉,大家都不敢买!

吴蕴初没有办法,便找李志行商量。

话说吴是一个很有才华的人,尤其善于开发并拓展产业,李志行很喜欢他!任命他为经济委员会下设的工业局轻工业处处长。吴也喜欢与李志行交流。

李志行听了吴的问题,思考了半天,就让他设法去请李叔同。

因为李叔同在日本留过学,思想开明,自身又是国内有名的高僧,他若认可味精这种产品,应该具有很强的说服力!

这主意好!吴蕴初马上行动。

吴是上海人,先设法找到了好友绍兴人夏丐尊,而夏则是李叔同的好友,由夏丐尊劝说了弘一法师帮助宣传,顺便参拜净业寺。

应该说,在国内的军阀中,李志行名声还是很不错的!弘一法师大慈大悲,同意了这件事情。

于是,便有了此次陕西之行。

片刻,火车到站,下车、上车、接亲友的人群熙熙攘攘,话说火车站目前也是西安有名热闹的地方。

又过了一会,方遥望见李叔同身着一身半旧僧衣,背着一个小的竹箱笼,箱笼上挂着一个斗笠,手中拄着一根竹杖走下火车。

法师背后随从一人,手中拎着一把油布雨伞,这是吴蕴初派去的人,从浙江一路陪同而来的。

一见法师下车,吴蕴初等人赶紧迎了上去,对法师嘘寒问暖,又埋怨随从怎么不帮法师拿行李?弘一法师却一合掌解释是自己一定要背的,并说着也是修行!

吴蕴初一听急忙附和,正客气间,不料忽然镁光灯一闪,有人冲上来就给法师拍照,法师就问“这是干什么?”

吴蕴初连忙解释说:这是为了拍照,还安排了拍电影。因为法师能来陕西,算是佛教界的一件大事!留下影像做个纪念。二者也是味精产品宣传的需要,还请法师见谅!

法师闻听后,就问道“怎么,陕西也能拍电影了么?”

吴蕴初忙说“是的,李督军早就派人到美国学习,如今已经学成回国。喏,那位正在负责拍摄的丁科长,就是专门学习电影的留学生。”

弘一法师一听,微笑着向正在拍摄的丁文杰点点头。戴着一顶南瓜帽的丁文杰赶紧转着镜头盯紧法师。法师面带微笑,表情十分自然,没有些许做作。

嘿嘿,弘一法师什么场面没见过?他以前可是演过话剧的!

他与同学曾延年等组建的“春柳社”,乃是中国第一个话剧团体!演出过话剧《茶花女》、《黑奴吁天录》(即汤姆叔叔的小屋)、《新蝶梦》等。

法师甚至还亲自女扮男装,演过茶花女!

李志行和乔修远在远处小心地观察,发现大名鼎鼎的弘一法师似乎并不是那么难打交道!就和乔修远迎了上去,向法师脱帽致礼,恭敬地说道“欢迎法师前来陕西!鄙人李志行。”,乔修远也致礼说“对法师仰慕已久!我是乔修远。”

弘一法师见这两个年轻人衣着朴素,对自己毕恭毕敬,一时没反应过来。

旁边的吴蕴初忙介绍道“这位是我们的李督军!这位是我们的乔总参谋长!”

弘一法师方才知道,眼前这两位,正是海内闻名的李志行和乔修远!

法师看着李、乔二位的半旧的粗布长衫,嘴角爬上一点笑意,然后居然双手合十,向二人敬了一礼,说道“贫僧对李督军和乔总参谋长也很佩服!”

乔修远立刻非常高兴!就要与弘一法师开始高谈阔论。李志行却急忙十分谦虚地说“大师过誉!大师闻名海内,志行敬仰已久!所以想请大师赏光喝杯清茶,因城内喧闹,未敢选在城内,就请前往大慈恩寺,如何?”

李志行说完,吴蕴初一挥手,立刻开来两辆轿车。

法师听完说道“李督军不必客气!我习惯步行,车子就不必坐了。”

吴蕴初一听说道“大师,大慈恩寺在城南郊外,路程实是不近,莫不如就乘了车子。”

吴蕴初说完又看看李志行和乔修远,大慈恩寺在南郊大雁塔那里,他陪着法师走走倒无妨,却实在不好劳动这二位陪着走这么远。

弘一法师一听,便笑着说“我原没什么讲究,不知督军府离得可近?如果可以,不若就到李督军府上?”

乔修远一听立刻高兴地说“大师,正之之前是怕请您到府衙做客落俗,这才挑了很远的大慈恩寺。既然您愿意,咱们就一起步行去罢!”

弘一法师点点头,众人便陪着法师步行。

一路上,吴蕴初介绍着西安城的风景和志行执政后的新变化,大师边看边点头。

及至到了督军府,李志行果真只请了法师饮茶,连饭都没请。

呵呵,不是李志行吝啬,而是志行知道,弘一法师持戒很严,有过午不食的习惯。

法师在督军府坐了大概一刻钟,与李志行进行了一些平常的交谈。

其间,倒是乔修远趁机请教了法师几个佛学问题,法师谈了自己的看法,让乔修远敬服不已。而李志行这家伙,虽然高为外蒙黄教的摩诃迦罗,对佛教问题的探讨却只字都未参与。就连燕子这孩子偷偷趴在窗口偷看,也被他赶走了。

话说燕子这孩子平时总喜欢偷看李志行会客。因为这孩子聪明,心智又成熟的早,李志行也并不阻止。

但今天,他却严厉地将燕子赶走了。

随后,弘一法师在吴蕴初和丁文杰的陪同下,去了终南山净业寺。

而后大师在山上住了几天,然后参观了吴蕴初的味精厂。其间,弘一法师亲手写了一篇关于味精可以食用的文章交给吴蕴初。

吴蕴初立刻将大师的文章配了丁文杰所拍摄大师的照片,拿到各处去发表,味精的销售局面终于打开。

法师离开时仍旧乘了火车,李志行和乔修远仍去送行,身上仍是那件半旧的粗布长衫。目送着火车缓缓开动,李志行挥挥手,心中默唱着“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

面对自己的偶像,李志行为何表现得如此冷淡?

因为,他虽然尊敬弘一法师,但却不愿成为法师那样的人。甚至惧怕燕子受了沾染,成为那样的人!

为什么?

因为法师的人生,在李志行看来,其实是一场悲剧。

这个说法很多人估计不认同,他们觉得:李叔同前半生历尽繁华,而后跳出红尘之苦,获得究竟大自在,觉得这才是人生!

这种看法,也不能说是错,但每个人有自己的选择,李志行却不愿选择这样的人生。

说起李叔同的前半生,简单讲,可以用“在繁华中体味痛苦”来形容。

1880年,李叔同出生在天津一个巨富之家。其父李世珍是同治年间的进士,与李鸿章为会试同年,中进士后曾任吏部主事,不久后便辞官返津经商,主营盐业成为巨富。而后又经营银钱业,先后创办了“桐达”等几家钱铺(银号),挣得偌大一份家业,在天津很有名望,被人称为“桐达李家”。

毫不夸张地说,李叔同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

天地化人,或聪慧,或愚痴。毫无疑问,李叔同秉了天地的一点钟灵,自小就很聪明。

六七岁时,李叔同就能熟读如《大悲咒》、《往生咒》这样晦涩难懂的佛经。8岁时,他正式拜常云庄先生为师,攻读《四书》、《孝经》、《毛诗》、《尔雅》等。后随津门名士赵幼梅学习诗词文章、随书印名家唐静岩学习书法金石。14岁时,在地方已初具名气。

但这世上的人,有时越是聪慧就越不快乐。李叔同很小时就能感受到母亲的凄苦。

其生母王凤玲17岁时,就嫁给了已年届六旬的李世珍成为四房,在家中地位最低,常常备受冷落。

好在过门的一年后,就生下了李叔同。这个孩子算是李世珍老来得子,因此特别珍爱。

不幸的是,李叔同五岁的时候,父亲就去世了,但并没有给这母子分家产,留下的遗言是让李叔同以兄为父。父亲的离世,相当于撤下了呵护自己的羽翼,母子俩又暴露在风雨中,日子过得艰辛。

王凤玲总是对李叔同说“你要快点长大,等你长大,一切就好了。”

在这个等级严谨的家族里,王凤玲总是活得小心翼翼,举步维艰,便狠下心来逼自己的儿子成材。她每天都会监督李叔同读书习字,同时还教他一些家族的规矩,就连吃饭坐得不够端正,都要严厉的批评。

李叔同也争气,书读得很好,十四五岁上就小有名气。

不过人生总会有些经历。

一次机缘巧合下,李叔同接触到了戏曲,便不自觉地爱上了这门艺术。他结识了天津名角杨翠喜,杨翠喜的戏他几乎每场必到,时有打赏。

这种行为,当时有一个专用名词,叫“捧戏子”。

要说“捧戏子”,在当时也不算什么出格的事,很多有钱人都有这爱好。但麻烦在于李叔同认为,自己的行为不是“捧戏子”!

他觉得,自己是在和杨翠喜一起“探讨戏曲”,有时候还亲自提着灯笼送她回家。

一个多愁善感的才情公子,和一个年纪相仿的演艺明星,在一起耳鬓厮磨,不产生感情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但这事引起了家里其他人的不满。他们认为,一个戏子是匹配不上李家少爷的!李叔同的这种行为,也不上进。

无奈之下,王凤玲只能赶快为李叔同寻一门好亲事。

17岁那年,李叔同迎娶了南运河边芥园茶庄俞掌柜的长女。同时,二哥李文熙也兑换了诺言:只李叔同要娶俞氏为妻,他就可以拿出30万家产给他,让他出去自立门户。

婚后,李叔同一改往日懒散的性子,又开始捧起书本读书。王凤玲希望他能考取功名,好光宗耀祖。事实上,为了完成母亲的心愿,李叔同也一直非常努力地往这方面发展。

至于杨翠喜,自古名伶身不由己者占多数。不久后,他被段芝贵买下送给被袁世凯,又被袁当做礼物,送给了当时权倾朝野的庆亲王奕劻之子载振,后又被送给商务局总办王益孙为妾。

于是,李叔同人生的第一段感情,就这样被埋葬了。

唉,风月场自古就是伤心地。要说,这也怪不得谁。

但对于李叔同这样的人而言,从小因为目睹母亲的遭遇,而诞生的关于人生不快乐的种子,无疑开始发芽。

随后,就在李叔同将身心投入到发奋苦读中,准备光宗耀祖的时候,却受到了一场政治事件的影响。

1898年4月,戊戌变法遭到血腥镇压。

这本与李叔同并无关系,但他之前仰慕新思想,曾刻有一方“南海康君(康有为)是吾师”的印章使用。据说有人告发,李叔同恐被朝廷追究,于是和妻子俞氏一起,携母同赴上海避祸,住进了上海法租界。

也就是在这里,他遇到了一群志同道合的朋友。

彼时,上海有一“城南文社”,文采斐然的他迅即得到文社主人许幻园之嘉许,并应邀加入文社。随后,他和文社主人许幻园、江湾儒医蔡小香、江阴书家张小楼、宝山名士袁希濂一起,结成“天涯五友”。

此时的他,正值“二十文章惊海内”之际。

随后,又应许幻园之邀,搬入许家的城南草堂居住。也就是在这里,他渡过了自己人生的一段美好时光。与三五好友一起,吟诗作赋,比对文章,十分快活。也是在这一段时间,他有了自己的孩子。

闲暇时,李叔同最喜欢诗文唱和,他还特地写过组诗《戏赠蔡小香》给“天涯五友”之一的名医蔡小香。

蔡小香出身中医世家,因为在沪上妇科界无人能及,蔡小香的“生意”好到爆。李叔同见了,不免偶尔拿他开开玩笑,说他“艳福者般真羡煞,侍人个个唤先生”。

据说,李叔同的戏赠蔡小香一直珍藏着,他爱极了这些半玩笑的“唱和”。

除了吟诗作赋,文人的乐趣还有喝酒狎妓,当时上海有名的诗妓李萍香,就和李叔同成了朋友。所谓“奔走天涯无一事。何如声色将情寄,休怒骂,且游戏”。

然而,美好的东西总是短暂。

1902年,李叔同到南洋公学(西安交大和上海交大的前身,在上海)去学习。之前,“天涯五友”之一的张小楼,已受东文学堂之聘前往扬州。而后,许幻园开始商海打拼,袁希濂则做了官……,如“天涯五友”这般美好的存在,也有散去的一天。

然而,李叔同又求学不成,原因是南洋公学闹学潮,李叔同退了学。

而后,便如当时得很多文人一样,李叔同投身时代的浪潮,也使自己的才华进一步绽放。

他又与黄炎培、穆藕初等人发起民间教育社团“沪学会”。

在沪学会中,李叔同因文章出众被上海的名士达人所青睐,以“才子”之名而驰名于上海滩。他精通书画篆刻,和上海书画名家一起办《书画报》,成立“书画公会”。他在音乐上很有造诣,主张求新求变,将《诗经》等古文填词在西洋音乐里,成为流传广泛的歌曲……

按这个节奏,李叔同应该可以成长为中国文化界一名博博然灼灼然的大家。

然而,生活总有不如意。

先是李叔同的长子不幸夭折,然后,他的母亲去世了。

1905年,李叔同扶柩回乡。不料到了天津,家人以李叔同母亲地位低为由,不让灵柩走李家正门。

李叔同了解母亲一生的苦,坚持走了正门!并为母亲办了一场新式葬礼。

他请来数百中外来宾,摒弃了一切繁文缛节,人到鞠躬,不需叩拜。举哀之时,还在众人面前弹钢琴、唱哀歌,轰动一时。《大公报》特意进行了报道。

一生默默无闻的张玉玲,没想到在身后,儿子为她办了一场轰动的葬礼。

母亲的去世,对李叔同打击很大。他开始思考人生,决定与以前的自己了断。

他将妻儿托付给天津老宅的二哥照料,远走日本留学。

在日本,他先考取了东京美术学校,又兼在音乐学校学习乐器和编曲。

像李叔同这么有才华的人,到哪里都会闪光。

他花最昂贵的票价去听一场音乐会,自费出版并发行了中国近现代第一本音乐刊物《音乐小杂志》,还和同学一起,创办了中国第一个话剧团体“春柳社”。1907年,春柳社为中国淮北水灾义演了《茶花女》等曲目。

不过,立志要改头换面的李叔同,在日本依旧没有改掉他的少爷做派。他花巨资在上野不忍湖畔租了私人洋楼,添置钢琴和大量美术、音乐书籍,居室装扮得艺术味极浓,并取名“小迷楼”。

他在日本学习西洋绘画,需要人体模特。那个时候的日本,风气还不够开化,模特儿不好找,裸体的女模更是重金也不可求。他便厚颜地去问房东的女儿:你愿不愿意当我的模特?没想到对方竟含羞答应了。

于是,西洋的肉体艺术中,渐渐弥散出了东方情欲的味道。

后来,这位房东的女儿,成了他第二个妻子。李叔同并未隐瞒自己已婚有子的事实。

这位日本妻子,有人说叫“枝子”,也有人说叫“诚子”,也有文章写为“雪子”、“叶子”的。据李叔同的孙女李莉娟回忆:具体叫什么还真的不确切,但从李叔同的一些私人信件中推测,可能叫“福基”(也许是福姬?),我们不做考证,姑且叫“枝子”罢。

在日本成婚不久,李叔同得了肺病,回到天津养病。

发妻俞氏等到丈夫归来,万般欣喜。他竭尽全力照顾丈夫,给予他最无微不至的关怀。

独自在日本漂泊太久,老宅的热闹和亲情让他体会到不同的温暖,对于俞氏的愧疚涌上心头。已在日本成婚,意欲与她离婚的话便怎么也说不出口。

这段时光,成为了俞氏生命里最幸福的时候。丈夫归家,因生病而处处依赖自己,身边也没了那么多红颜知己,反而对自己亲昵有加。

俞氏觉得,丈夫终于浪子回头了,生活终究有了盼头。

但是她没有想到,丈夫大病痊愈之际,却也是夫妻别离之时。

李叔同再次毅然决然地去了日本。

再次回国,已经是1910年,这一次,他还带回了日本夫人枝子。

但踌躇无法决断,他便将枝子放在了上海,俞氏仍居天津。而他自己,基本在江浙一带,从事他的文学、艺术事业。

之后,从未给发妻俞氏写过一封信。

也许,这是这一代文人的通病,很少有人爱发妻的。因为彼此脑袋里,装着的是不同的东西。

这一段时间,李叔同的艺术生涯达到了全盛。但,他仍孤独而迷茫。

后来,天涯五友之一的蔡小香去世了,李叔同十分悲伤,数日粒米未进。

不久后,他又经历了好友的离别。

那一天下着雪,李叔同突然听到门口有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喊他。他和枝子小姐出门一看:竟是许久不见的好友许幻园!

见到好友,李叔同自然欣喜非常,急忙打开门,欲迎接出去。

许幻园却忽然遥遥喊道“叔同兄,我家破产了,我幻灭了,咱们后会有期!”说完后,便踏雪离开,竟不相见,只留下一排深深的脚印。

李叔同怔怔地望着友人离去的背影,那一瞬间,一种难以名状的悲伤,袭上心头。

后来,他便创作了那首广为流传的《送别》:长亭外,古道旁,芳草碧连天......

之后的李叔同,依旧去报馆和学校上班,他声名日盛。

但在他的心里,孤独已成长为参天大树,不知不觉。

终于,他在一次有效的“辟谷”之后,感到神清气爽,仿佛获得了真我。他给自己取名“李婴”,开始参研《道德经》。

而彼时杭州,佛教气息很浓,正如郁达夫所说:杭州多的就是蚊子和寺庙。结果,他便找到了自己人生的归途,成为了一名和尚。

从此,世间再无李叔同。

李叔同突然出家,震惊了当时中国的整个学术界。

他在天津的家人,商量着派人去杭州劝他。但还是他的原配俞氏却了解他,说“不要派人去,他不会回来。”

那个为他远离了国族的日本姑娘枝子,三番五次到寺院里面去求见他,希望他能够回心转意。

但是,他都是避而不见。

最终,枝子通过种种的关系,终于在一天早上,薄雾清晨里,西湖湖面之上,两舟相向。枝子站在船头,看着眼前的丈夫,泪眼模糊,开口叫道:叔同,叔同……

李叔同说:请叫我弘一。

枝子:好吧,弘一法师,请问什么是爱?

弘一法师:爱就是慈悲。

“慈悲”是什么?按佛教的话讲,就是“爱这世上所有的人”。

而他的妻子痛哭道:慈悲对世人,为何独伤我?

然而,回答她的,只有西湖缥缈的雾。

这是一段何等感伤的人生……

李叔同这一代文人,由于时代的影响,大多都很压抑。与李叔同类似的,还有被称为“风流和尚”的苏曼殊。只是李叔同最后走上了约束自己性情的道路,而苏曼殊则选择了放纵。

这些人在压抑中渴望释放,但由于不同的经历,便有了不同的选择。

郁达夫选择了表达,所以写出了《沉沦》。郭沫若选择了突破,所以写出了《女神》。而鲁迅则选择了对着黑暗放声一呼,写出了《呐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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