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办公室，王海峰仍在想着陈永贵在八宝山的追悼会，冷冷清清那件事。一个对旧社会有切肤之痛，对劳苦大众有深厚感情的农民，带着乡亲改天换地，造了那么多梯田，谋那么多集体福利，令毛主席都青眼相看。即便做了副总理，也不拿工资，而是继续领取“公分”，仍然像忠厚农民一样勤劳朴实，可以说是历史人物了。给他开个像样追悼会有什么不妥？没有办法，什么时候世态冷暖都一样，趋炎附势永远是“聪明人”的信条。社会底层如此，到了高层也是如此，形容那些眼高手低权势者德行，更是大多都会贴身合体。
值得庆幸的是，昔阳人对他有深厚感情，当他骨灰回到昔阳县界，受到了昔阳县人诚挚衷情的热烈欢迎。这真应鲁迅说的那句话，老百姓虽然不像绅士淑女，会屎里觅道，但会从大概看，自己心里有杆公平秤……
就在这时电话响了，是乔丹打来的：“海峰，晚上有没有应酬？”
“没有，下班后我回家吃饭，有什么事吗？”
“是邱莹姐要过来，但她没说有什么要紧事。”
王海峰想，她虽然没说有什么事，但一定有事。这些年邱莹的企业越做越大，特别是兼并宋荣那个集团后，已经做成了多种经营的大集团公司，集团总部已经迁移到丰城市，总资产已经达到了上万亿。
吃过晚饭不久，邱莹与于占飞夫妻就到了。
“姐，姐夫你们真是越活越年轻了。”
邱莹撇着嘴说：“海峰，我这头发是染的，不染已经是名副其实的老太婆了。”
听她这么说，王海峰不由得仔细瞄了一眼。她脸色虽然还算红润，眼角明显出现了鱼尾纹，连下颌都有了肥肉，与当年那个梳着短发的女机关干部形象，完全不在一个频道上了。十多年了，几乎是暂转一瞬之间……
寒暄过后于占飞说：“海峰，经过我苦口婆心开导，你邱姐终于开窍，同意下战车了。”
“这么说是孩子同意接手集团公司了？”王海峰知道，他们孩子是学医的，一直不愿意接替邱莹担任董事长。
于占飞摇摇头：“孩子说了，他可没有他妈的本事，也操不了那份心。”
“那怎么办，总不会把集团交给外人吧？”
“所以我们才来找你呀，你总不是外人吧？”
王海峰一愣：“我、我就更没有我姐的本事了……你们不会想的是她吧？”随即他好像悟到了什么，顺手指指身边的乔丹。
于占飞笑了：“给她两套房子，你还退回来一套。若是真把集团给她，你的胆还不得吓碎了。”
王海峰尴尬一笑：“不对、不对，那是两回事。”
于占飞敛住笑容：“海峰，与你说老实话吧。我们俩做梦也没想到能把公司开得这么大。我已经66了，你邱姐也60大多了，再搞下去，真是力不从心了。孩子像我一样，认准了从医这条道，根本不参与我们的事。没有办法，只能托付于你了。”
王海峰见他们认真的样子，心中一动：“姐夫，你和我姐是要将企业交给国家？”
“是的，但是要给你姐留点股份。”
“这没问题，但孩子同意吗？你们可千万要想好了。”
邱莹接过他的话说：“海峰，说句实话吧，成立公司之初确实想挣钱，为的也是改变生活状态。现在看来改变生活状态目的是达到了，但是钱再多谁也带不走。这个理我儿子都想明白了，生活愉快，能让社会认可，人生才有意义。冯雪梅和马玉良那么年轻，都没把钱看得太重。我们俩都这么大岁数了，应该安度晚年。旅旅游，到世界各地走走看看，也不枉此生。如果还为了挣钱操心费力奔波，就不值当了。”
“是的、是的，姐，你们能这么想，我真为你们高兴。你放心，我绝不会让你们失望的。你仍然是龙泰集团的名誉董事长、终身股东。你准备留下多少股份？”
“象征性留下1%就可以了。”
“那怎么成？怎么也得留下5%啊。”
“海峰，1%就是100多个亿，我们怎么花也花不了的。另外我想推荐乔丹接替我担任董事长，你看这样行吗？”
王海峰想，上万亿的存量资产，近2万员工，变成国企，主要领导人至少应该是副厅级。乔丹只是处长，很容易让人想到自己以权谋私：“姐，集团里没有人吗？”
邱莹笑了：“有是有，但只有交到你们手里我才放心。小丹对我说了，如果她任董事长，会在东大桥和丰城大桥之间，建一个6车道的龙泰新桥，还会在桥头立个纪念碑。”
王海峰看一眼抿着嘴笑的乔丹：“好吧，我争取按照你的意见办。”
夫妻两人离开后王海峰问：“这事你早就知道了，怎么才对我说？”
“我怕你说我是官迷。”
“这是人的正常心理，无可挑剔。你有勇气挑这么重的担子，我为你高兴。但你从没在企业工作过，又要管理那么多人和事，我担心你无法胜任。”
乔丹眼睛一亮：“这没关系，邱姐说她会帮我的。”
王海峰点点头：“那最好了，有她帮你我就放心了。”
躺到床上的他虽然闭着眼睛，心里却在默默计算。龙泰集团已经是全市最大的民营企业，划归市里后，要多建经济适用房和照顾低保户的安居房，使市里的房地产价格不飙升。一定要挤出房地产行业的泡沫，乔丹在那里主政，路自然不会走偏。邱莹此时的义举，真是天助我也……
转年过后，谢延安已办完了退休手续。开过欢送会，他对王海峰说：“我再到办公室看一眼，你陪我去吧。”
进屋后，谢延安默默扫视一遍自己极为熟悉的摆设，拉着王海峰的手坐到沙发上。
“海峰，人真应该活到100岁，40岁左右才是最成熟的时刻。老天爷却不这么安排，我们为国家和老百姓做实事、做有成效事的时间也就20多年。还得看你能不能碰到慧眼识珠的领导，真是太遗憾了。”
听谢延安如此发自肺腑，他马上想到了老厅长和李树林，很有同感：“谢书记说得太对了，但我愚笨，是近知天命时，才到开发区主政，不再跑龙套了。”
谢延安摇摇头：“你是厚积薄发，将来必能一鸣惊人。”
王海峰本想否认，知道谢延安已经看透自己，随即笑了笑：“想是这么想过，也可能是虚望。”
谢延安盯着眼前这位新任市委书记，他比自己整整年轻10岁。脸色红润，气宇轩昂，双眉之间隐隐呈现一股英气。不由得心中暗叹，丰城市老百姓福祉应该不会有问题了。
“海峰，两年前我们定的那个5年奋斗目标，虽然进入正轨，已经循序渐进，但攻坚任务可全落到你身上了。到那时候我应该能看到咱们丰城市区能变成神州市，乡村能变成南阳村。政治、经济、文化、社会大环境都有跨时代发展，让生活在这里的老百姓有自豪感。想来我这个愿望是不会落空的。”
“请谢书记放心。我一定团结市委、市政府的同志，为完成咱们的奋斗目标，鞠躬尽瘁，竭尽所能，为人民造福。”
三年过后，丰城市果然像神州市那样实现了全民免费医保，乡村都变成了南阳村。谢延安再次踏进市委大院时，王海峰、施景超、冯雪梅等人簇拥着他到会议室。这位离任的老书记无限感慨的说：“海峰、景超、雪梅，还有在座的同志，你们是真正的中国人，说话算话。你们创造出来的不朽功绩，必然永载史册，彪炳千秋。马克思和毛主席这两位老人家的在天之灵，都会为你们挑大拇指。我更要祝福你们，在坚定走社会主义这个伟大事业路上，越走越远，越走越光明……”
时间永远像流水。又过五年，王海峰接替关启海担任省长时，年仅44岁的冯雪梅，在市人民代表大会上，被选为丰城市市长。成了丰城市历史上年纪最轻的女市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