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云汐泽（四）
恰巧身边走过一家三口，幼童小小的身子骑在阿爹宽阔的肩上，笑着指着那高高挂着的大红灯笼，高兴地手舞足蹈，阿爹慌忙稳重她摇摇欲坠的小身板，生怕她摔下来，讨不到好不说，还被边上的孩子娘骂了几句。
“你净惯着她吧，回头要那星星月亮，看你如何摘得？”
阿爹颠了颠肩上的幼童，惹得女娃咯咯地笑：“我家囡囡最是听话，她心疼我这个阿爹还来不及呢，再说了，她小时我还抱得，过些年她长大了，怕是连碰都碰不得了。”
程雪痴痴的站在原地，想起来许多年前她也是这般被阿爹抱着，阿娘手里拉着阿姐，四人开开心心地逛灯会，明知买不起，也凑上前看那一盏盏精致的花灯。
再后来，却是颠沛流离。
“阿爹，你看这个姐姐是不是要哭了？”女孩稚嫩的童声将程雪唤醒，她一回神，便见到在男人肩上穿着红色小袄的女童，圆滚滚的大眼睛正好奇地盯着她看。
旁边一个妇人急忙拍了一下女儿的胳膊，满脸尴尬地对程雪说：“小女年幼无知，仙子莫怪。”
程雪笑了笑，没有在意。小孩子看到的是最真实最直接的，她眼中的，就是程雪微笑之下原本的模样。
女童从中年男人身上下来，噔噔噔几步跑到她面前，解下自己手腕的红绳高高举起，说道：“姐姐，这个红绳送给你，”她稚嫩微胖的小手自顾自将红绳戴在程雪手腕间，“阿娘说，红绳会带来好运，姐姐你不要不开心了哦。”
程雪一怔，女童却已将红绳系好，俯下身子摸了摸女童的头，道：“谢谢你，可这是你阿娘买给你的，姐姐不能要。”
女童轻轻拍拍程雪的手，带着春风拂过脸颊的奶香，“这不是买的，这是我阿娘编的，”然后跑回中年夫妇旁边，咧开缺了几颗牙齿的嘴，“回头我阿娘再给我编一条就是了。”
女童说完后看着逐渐聚集的人群有些急了，“阿爹，我们快走吧，快开始了。”夫妇二人只来得及朝程雪窘迫的笑笑便抱着着女童涌入人群中，眨眼便不见踪影。
程雪看着手腕上的红绳，只是普通的棉线，也没有串着贵重的珠子吊坠，不值什么钱，却是越看越喜欢，她已经许久没有收到这样温暖的礼物了，忍不住嘴角上扬露出一个微笑。
身边的徐杰眼神暗了暗，看着那条红绳手指微动，却又忍住了心头的烦躁，转身拿出了他做的那盏六角宫灯，径自塞到程雪手上：“我逛得有些累了，师姐帮我提着罢。”
程雪没有说出“累了还拿出来做什么”这般煞风景的话，只提着这盏宫灯随着人潮而动，却在身边有人时下意识地护住灯笼。
徐杰在她身后笑笑没说话，走快两步替她扫开前方拥堵之人。
然而如他们这般的人实在太多，随着花海人潮前进，没一会儿就来到了一个街道口，十字路口通向四面八方，是此地的街道枢纽之处。
花台自是没有设在路口的道理，凤来街的酒楼前搭建了一座巨大的花台，台边缘是用各色鲜花装饰的花篮，与人一般高度，朵朵明丽，竟是从灵谷采摘得来，散发着迷人的香气，却不浓郁。花台四周皆有修士驻守。
这大概便是那汐月仙子竞选之地。
果不其然，没等多久台上便奏起了鼓乐之声，琵琶婉转悠扬，笛声清脆动听，花雨中的人群更是不断的发出欢呼与呐喊之声。
在众人翘首以盼中，台上从天而降十位娇俏的少女，或妩媚多姿，或清纯可爱，手执花灯在漫天飞舞的花瓣中翩翩起舞。
灯下看美人，倾国亦倾城。
台下不时有年轻的男子呼喊着：“桑菱仙子——”
“霓裳仙子最美——”
“碧菡仙子看我了——”
程雪从未想象过修士会和凡人一般，竟在这台下痴狂如此，不由暗叹一句，年轻人果然血气方刚。
老了老了。
理解不了年轻人的快乐。
也有女修士在边上不屑地嘲讽：“一群色令智昏的男人，汐月仙子，比的不是美貌，是花灯！”
“云汐泽城主明令要求花灯必须是本人亲手制作，这群娇滴滴的女人，能拿的起刀吗？”女神在前，难免有些冲昏头脑，譬如说这位公子，观其衣着可知家境稍可，这会儿听到身边有人说女神不好，就有些恼火：“女子是水做的，拈花惹草还可，怎能舞刀弄剑，做灯笼弄伤了手怎么办？”
女修士被他一怼也有些恼怒：“如你所言，这些不是凡人，是那天上的仙女，整日只需喝露水不成？”
“仙女辟谷，自是不食凡间之物。”好家伙，竟是一个执迷于仙女的痴情男儿。
“好啊，你直接供着她啊。不过是样貌娇美的修士，竟配得上仙女之名？”
这话就有些过了，边上的修士，不论男女都有些脸色不好。
“我们称她们为仙女，是对她们的雅称，就如这位，”富家公子看到身边不远处的程雪，执扇打了个招呼：“叨扰仙子了。”
程雪不欲掺和到他们的争吵中，只微微点头作为回应。
公子也不在意，只对着气急的女修士道：“这般优雅有礼之人才唤作仙子，如你这般脾气暴躁，便只得一句道友了。”
“你！”女修士，也就是羽珊气得撸袖子，被身边的两个同伴抱着胳膊离开这里。今日闹事可讨不了好。
“他们就是以貌取人。”羽珊的嘴里不清不楚地嘟囔着。
捂着她嘴巴的同伴好声好气地拍着她的后背：“是是是，你既知道，又何必嚷嚷。”
“我就是看不惯他们吹捧那些个搔首弄姿的女人嘛。”说罢偷偷瞪了对面的男子一眼。
秋云点点她的额头：“你呀，还说别人呢，自己不也是一叶障目？选汐月仙子是云汐泽的传统，虽看花灯，但不免着于皮相，自古以来都是如此。”
“是啊，再说台上舞姿美妙的也不尽是妖娆做派，素璇仙子就是清雅之人，你何必一杆子打翻整船人，反闹得众人不快，自己也生气呢？”
秋云比她年长些，说话做事也成熟老道：“心中少些郁气，就当是来看舞蹈的，台上的女子还没有你好看呢。”
“真的吗？”一向抓不住重点的羽珊问师姐，“我长得真的好看吗？”
秋雨安抚地轻轻摸着她的脑袋：“好看，就是脾气差了点，像是一点就炸的女暴龙。”
“我，我哪有，”羽珊不好意思地挠头：“好啦，我知道错了。我好好看灯，不去管别人就是了。”
“傻丫头，”秋云摇摇头，这是看到同行而来的宿七师兄目不转睛地盯着台上看，心里吃醋呢。宿七剑眉星目，身形板正，高大挺拔，眉眼间透着英姿勃发的浩然正气，宗门内很多师妹都心悦他。
羽珊心仪他又不敢开口，只敢在身后偷偷地看他。
被发现后又是手忙脚乱、拔腿就跑，搞得大师兄某一天还专门拦着她的去路，问她，是不是他哪里不经意间得罪羽珊师妹了，怎么一见他就跑。
不过宿七师兄好像确实没有对羽珊动心，只把她当做同门师妹看。宗门的人都知道，他心仪素璇仙子。羽珊师妹怕是……
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