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男孩回到了河边，他看到河面上空荡荡的摆渡船，一席黑袍半搭在船的边缘，黑袍的一部分在水中舒展开随着溪流摇曳，附近还漂浮着一梭摆杆，摆渡船的主人不见踪影，唯有船头挂着的蓝色披风随风舞动，他抬手伸展开五指，风从他的指间飞过，又吹向他身后的彼岸花，娇艳的花瓣被卷上天空，鲜红的花雨中尽是微风的细语。
6
木国与水国的边界是一道天堑，高达数百米的大悬崖，没有人可以攀登上去。
拿到水国披风的男孩，将它带在了身后，越过嶙峋的怪石悬崖，来到了木国。
远处高大的世界树依旧醒目，只是曾经的青葱茂盛不复，它变得枯黄衰败，奄奄一息，粗壮的枝干虬结交叉着，上面却没有一片绿叶，满是历史岁月年痕的树皮如今长满了黄色发黑的斑点，像是要腐烂的水果。
它快死了。
它的树根下流淌着黄泉水，它的土地上盛开着彼岸花，它的枝丫上挂满了它的子民，它的身躯下只剩下疮痍。
这里的黄泉水像是蛛网一般分布在木国的每一处地方，男孩无从下脚，只好飞在空中寻找目标。
他看见了一只大乌龟。
那是一头老龟，它的龟壳上遍布着绿色的草状植物，头伸出壳外，浑浊的眼睛看向前方，缓慢地用前脚掌踩进黄泉水，然后再移动后脚掌，像是行木将朽的老人拄着拐杖前进。
它的嘴里衔着一支彼岸花。
不，那也许不是彼岸花，男孩从没有见过这么奇怪的彼岸花，细长的花蕊被清理干净，妖冶的花瓣被咬成奇怪的模样，像是另外一种花。
乌龟越过黄泉水溪流的分支，继续前进……
他要去哪里？
男孩追随着它前行，大乌龟来到了世界树下。
枯黄的大地上临列着数不清的石墓碑，大部分墓碑残破不堪，它们像是树木一般组成了森林，这里是石墓林。
大乌龟继续往前攀爬，它越过一个又一个墓碑，每一个墓碑前都摆放着一朵彼岸花，这些彼岸花都跟大乌龟嘴中衔着的一般，被修剪成奇怪的模样。
越往里走，墓碑逐渐稀少，而且也变得凌乱起来，失去了之前的严正，像是再没有时间细细打理一般。
最后，大乌龟停在一个墓碑前，将口中衔的彼岸花轻轻放下，然后将脑袋贴在墓碑上，仿佛在聆听又仿佛在回忆着什么。
男孩往下飞，落在了大乌龟的身边。
“你好，大乌龟，请问你知道木国的弓箭在哪里吗，我要拿上它，用它来打败魔王。”
声音打断了大乌龟的怀念，他将头从墓碑前移开，第一次看向男孩，那是怎样的一双眼睛，动物的眼眸中透露着人类的智慧，眼睑下的皱纹纵横，它看向男孩，慈祥又冷漠。
此刻男孩觉得自己并不是在与乌龟对话，而是一个饱经风霜的老者，他有着智慧和阅历，将为年轻人指点破迷津。
“男孩……”大乌龟说话了，声音沙哑而苍老，“你来的太晚了。”
大乌龟轻轻摇头，再次转身沿着前进的路往回攀爬前进。
男孩从短暂的震惊中回过神来，又飞到大乌龟的身边。
“老人家，你是知道木国的宝藏在哪里的吧。”男孩显得有点兴奋，“还不算晚，只要我能打败魔王，世界就能够重现开始。”
大乌龟没有理他，继续前进。
“真的，我已经拿到了土国的铠甲和水国的披风，只要我收集了七国的宝物，就一定能打败魔王，把光明还给大家……”
“老人家，我……”
男孩叽叽喳喳地讲着，大乌龟丝毫没有理他的意思。
不知道走了多久，大乌龟停在了一大片彼岸花的面前，这里的彼岸花与他处不同，都被修剪成了奇怪的模样。
“……请相信我，我……”
“帮我多摘点花吧。”大乌龟打断男孩的话，请求地说道。
男孩一愣。
“好的。”男孩飞的更低，弯腰摘花，大概摘了满满一捧，然后将摘得花抱在胸前。
大乌龟用嘴咬断一朵彼岸花的根茎，然后衔在口中。
他们又再次回头，往墓碑林的方向前进。
这是无言的一路，男孩没有说话，他突然感受到了难以名状的孤独，这些花，那些墓碑，全是大乌龟一个人放在墓碑前的吗？
宛如平原无边际的墓碑林，每一个墓碑都放着一朵修剪过的彼岸花，这需要多少时间？
沧海桑田，花开花落，一只大乌龟用嘴衔着一朵彼岸花缓慢爬过一条漫长的道路，最终放在一个墓碑前，从未改变。
大乌龟再次来到了墓碑林，穿梭在竖起的墓碑林中，大乌龟来到一个墓碑前，将嘴中衔着的彼岸花放在碑前，然后再次将脸贴在了冰冷的墓碑前。
大乌龟闭上眼睛，表情变得平静安详，眼睑上的皱纹轻轻颤动，它是在流泪吗？
男孩没有打断它，不知过了多久，大乌龟睁开眼睛，“将花放在地上吧。”
男孩小心地将手中抱着的彼岸花，放在了地上。
“你来的太晚了……”大乌龟再次说。
“为什么这样说？”男孩欲言又止，显得有些犹豫。
“嗳，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大乌龟看向他，轻叹了一口气，“时间可不会等人，错过的便永远没有弥补的机会。”
“你若是早来十年就好了。”大乌龟再次说。
“为什么？只要我收集七国的宝藏，就能够借此打败大魔王，拯救大家，让光明重返世间。”男孩有些激动，大力地用手拍在自己的胸前。
“你是不相信我吗？”男孩质问道。
大乌龟摇摇头：
“是啊，七国宝藏缺一不可，只要收集了七国的宝藏，就能够打败魔王。”
“可是……”大乌龟犹豫了，苍老浑浊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怜悯，“如果一个宝藏已经断了，又该如何呢？”
“断……了？”男孩不可置信地重复着，胸前的手也逐渐放下。
“不可能，谁都知道七国的宝藏坚不可摧，生来就是要打败魔王的，这样的宝藏，怎么可能会被损坏呢？”男孩咬紧牙关，激动地冲着大乌龟大喊。
心中的信念大厦逐渐土崩瓦解，虽然没有被证实，但是心中却有一个声音告诉他，大乌龟说得对，真有一个宝藏被损坏了，不然它为什么不把宝藏给他呢，让他打败魔王难道不好吗？
“我不相信！我一定会打败魔王的。”男孩高喊着，声音坚定有力，如果不是他垂在腰间的拳头紧握微微颤抖的话。
大乌龟沉默地看着他，不再言语。
片刻后，它轻轻摇头，声音苍老：
“年轻的男孩，如果你怀有希望的话，那就继续去做吧，木国的东边是粗鲁勇敢的金国，去到那里去吧，孩子，拿到金国的宝剑，再过来找我。”
大乌龟说完，不再看向男孩，轻轻衔起地面上的彼岸花，然后爬到下一个墓碑前。
它把男孩留在了原地。
“是真的吗？我的理念就这样崩塌了吗？我注定打不败魔王了吗？
男孩站在原地，却仿佛身坠冰窖，连血液都将被冻僵一般，他说不出话来，甚至难以动弹，内心的巨大空洞将他拖入畸形旋转的彩色世界，一个声音在世界的高空中不断回荡。
“你打不败魔王啦。”
“连神器都已经断裂了，你还有什么办法呢？”
“回头吧，现在还不算晚。”
“魔王太强大了，你做不到的。”
逐渐声音开始重叠，杂乱的人声在他耳边低喃。
“放弃吧，回去吧，这并非你的过错。”
是这样吗？我已经尽力了，可这还有什么办法呢？
男孩攥紧的拳头开始一点点松开，微颤的指尖触感到了手心黏湿的冷汗，他陡然清醒过来，耳边的低喃瞬间消失不见。
我在想什么……若是现在放弃的话，一切不救白费了吗……
老爷爷……摆渡人……那些正在受苦的人们……
无论如何，我需要给他们一个交代。
男孩抬头，眼中恢复了往日的坚定自信，他看向正在衔花爬行的大乌龟，深深弯腰鞠躬，随后背后的披风飞舞，男孩的身体一点点升高。
男孩想到了路上经历的一切，拳头再次握紧，他心中默默承诺：
他将行走在这条路道上，且永不回头。
男孩飞向了东方，那里是藏着宝剑的金国。
大乌龟将衔着的花轻放在墓碑前，抬头看向空中男孩远去的身影，苍老浑浊的眼眸微闪。
说不定……还有希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