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月初六。雪。
漫天飞舞的雪花，飘落山巅，飘落枝头，飘落田野，也飘落在上海的高楼矮房，大街小巷。
锦江饭店自然也不列外。
尽管一大早，服务生们已然清扫干净大门之前的积雪，可就一个来小时的工夫，便又积了数寸之厚，宛似铺上了一块极大极厚的白绒地毯。
大堂经理见劳而无功，只得又安排数名服务生再次前去清扫。
众人正忙乱间，忽闻喇叭声想，循声望去，但见几辆轿车自街道彼端冲风冒雪而来。
“是华会长的车！他们到啦！”门童轻嚷。
众人忙收拾好扫雪的家什散去。
锦江饭店的唐老板闻讯，早迎接出来，在他身后，还跟着老板娘及大堂经理等好几名管理人员。
华会长和夫人款款下了车，在四名贴身保镖的护卫之下走过来；他们身后，则紧跟着三位姨娘。九人身周，自然早布满了第二防护层的人员。
唐老板满面堆笑，恭恭敬敬地延请入厅，让座看茶，忙得是不亦乐乎。
客人们陆陆续续地到达。
这其中，不仅有富商巨贾，帮派巨头，还有政府要员。过不多时，大厅之中便黑压压的全是人头。
冯剑一直侍立于华会长所坐的沙发之旁，沙发的另一侧，则站着一名姓崔的护卫。
那崔姓护卫已入职五六年，不仅功夫了得，且忠心耿耿，所以甚得华会长器重。
华夫人及姨太太们的周围，另有小白脸等四名护卫环伺着。对于今日这份差使，小白脸倒挺喜欢，尤其是垂涎已久的四姨娘，居然就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怎不让人心花怒放。
可令他沮丧的是，尽管自己老望向她，可她却很少回望，多数时候，不是在喝闷酒，就是斜瞟向左前方。
奇怪！那边有什么好看的？
小白脸曾看向那边好几回，可并没发现什么新奇的东西。这一回见她又望过去，眼神之中居然有点痴痴的意味，忙运起精准射击的功力，循着她的目光瞄过去，发现竟是聚焦于冯剑的脸上。
“他奶奶的！看的居然是这小子！”
小白脸恍然大悟，心下嘀咕: “看这小骚娘们的神情，八成已是好上啦。却不知是什么时候之事？……阿剑这小子，看起来老老实实的，没想到真大胆起来，却连咱们会长的菜也敢动！呵呵，有意思！有意思！”
小白脸正观察冯剑是否会跟她眉目传情，却见他望向大门口，紧接着，连华会长亦站了起来。
一群身着西服的客人，正不疾不徐地走进来，众宾客慑于气场，纷纷让道。冯剑看得真切，乃是76号的李士群主任带领着得力干将们大驾光临。
“哎呀呀！李主任您亲自驾临，华某深感荣幸！深感荣幸呐！”华会长抢步上前，双手紧紧握住李士群之手。
李士群说了几句客套话，又表达了祝贺之意，目光转向冯剑，微笑道: “冯先生好啊！咱们可是又见面啦！”
冯剑忙见礼道: “李主任好！欢迎光临！”
李士群笑笑，在华会长的亲自招呼之下落了座。
李士群又暼了冯剑一眼，笑眯眯地轻声问华会长:“这位姓冯的小子怎么样？可还满意麽？”
“挺好的！挺好的！”华会长一脸讨好之色，忙帮着点上雪茄。“不过，既然是主任您看上之人，华某哪还敢横刀夺爱。放心罢，今日一过，您随时要，人随时去。如何？”
李士群重重地吸了一口雪茄，吐出一个雪白的大烟圈，然后得意地端起酒杯，笑咪咪地道: “多谢四哥！用人之际，就不跟你客套啦！来，李某敬你一杯！”
华会长受宠若惊，忙轻碰低杯，一饮而尽。
他们虽然在低声谈话，可冯剑耳力颇佳，已然听得清清楚楚。思忖道: 看样子，李士群是想把老子给弄到他那76号去。他奶奶的，让老子去做汉奸，打死也不干！姓华的这老鬼，果真不是好东西，这么一会儿的工夫，就把老子给卖啦！
正胡思乱想间，忽感正有目光在望着自己，不过他知道，这一回并非四姨娘。
冯剑心下微奇，便歪首看过去，见是一名蓄着胡须的中年人，身着咖啡色的西服，眼眉看起来有点熟悉。
此人是谁？怎么好像也认识我？可我怎么就想不起来呢？
直至他走上前来打招呼，冯剑仍没能想起。
“华会长好，生日快乐啊！”那人笑眯眯地伸出双手: “可还记得我陆某人麽？我这可是不请自来呀！”
华会长站起身来，愣了愣神，恍然笑道:“哟！我说是哪位？原来是陆主任！……听说你们同济大学搬去了内地，还以为您没在上海哩！所以没发请帖给您，见谅！见谅！没想到大驾光临，欢迎！欢迎呐！”
又笑着给李士群介绍:“李主任，这一位乃是同济大学招考办的陆得炳陆主任。在下的外甥，之所以能上同济大学，多亏了这位陆主任帮忙哩！”
对于读书人，李士群倒不敢得罪，忙起身客套一番。
陆主任亦客套了一番，说华会长真好记性，没想到好几年前的小事，居然尚还记得如此清楚，接着又寒暄了几句，端着酒杯转身走开了。
冯剑怔怔地望着他的背影，回思他转身之时，有意无意得瞥了自己一眼之时的那种眼神，蓦然心头一跳: 啊！原来是他！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军统局上海站的肖敬肖站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