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孙女第一次问起终身大事。
祖母欲言又止，倒是梁嬷嬷替她解释了：“当年周家仰慕我们江家，主动前来攀亲。老祖宗看周家大公子模样周正，又是读书人，就做主应下这门亲事。三小姐，听说周大公子这几年越发上进，你就放心吧！老祖宗眼力不错的。”
漓豆心里想：哪里“不错”？错得很！只是祖母您老人家深居别院，成天醉心金石，不了解外边情况罢了。
“祖母，能不能退了这门亲事？”
祖母凌厉地扫视孙女一眼。
又是梁嬷嬷解释：“三小姐，双方议定的婚事怎能说退就退？这不光影响你的声誉，对江府也不好。再说......”
她想说，三小姐您爹不亲娘不爱的，被丢在后院不闻不问，有祖母做主谋得一门好亲事，已经是福气，要珍惜。
“篱儿，你为何要退亲？”祖母沉声问。
“这......”漓豆满脸愁容，“祖母您看，孙女言谈粗俗，举止粗疏，恐怕适应不了周家的书香氛围，嫁过去少不了被欺负。”
她刚才一顿胡吃海饮，就是为这几句话做铺垫。
“这个不难，你明日开始，到我这里来，梁嬷嬷重新教你坐立行止。”
“不、不，祖母......我听说，那周大公子......有体臭......孙女怕、怕嫁给他之后，会被熏死......”
漓豆说这话同时，周府里边，她那便宜“未婚夫”周大公子连打几个大喷嚏。
“谁在说我坏话？”放下手中玉佩，周大公子嘀咕一声。
漓豆信口胡诌的谣言没能把祖母吓住。老祖宗说：“道听途说的话何曾信得？周大公子也是出入各种聚会场所的，从未听说有此隐疾。篱儿，你为何千方百计要退亲？”
“我、我......祖母，孙女不想嫁人，只想陪祖母终老。”
她还想说，那周大公子看中的本就不是自己，是祖母拿出家长威严，强硬促成这门亲事。
她还想说，周大公子金玉其外败絮其中，自己根本就不稀罕。
哼，本豆虽然贱到泥尘，成日衣衫褴褛，但也是有底线的！
只是，这些内情没凭没据，祖母如何肯信？
梁嬷嬷又劝说：“三小姐，那周家也算富贵有福之家，您嫁过去，少不得沾些福气，从此改运也未知。”
眼看退亲不成，漓豆眼眶有些红了。
祖母的话就没有梁嬷嬷这么委婉：“你守着我终老，守得几时？有个嫁不出去的姑子，我们整个江府上下都会跟着晦气！收起你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明儿起好好跟嬷嬷复习言行举止，准备三年后好好嫁人是真的！”
漓豆被呵斥得抬不起头，她“啪”地双膝跪下：“祖母，我错了！”
装疯卖傻、胡吃海喝计策失败，明日起还要被祖母禁足江府学习衣食住行，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更要命的是，她明天和后天还有天大的事要办！
因此漓豆急得“扑通”跪下了。
服软吧，先过了复习妇德容止这一关再说。
“知道错就好。”祖母说着，看一眼梁嬷嬷。
梁嬷嬷连忙将漓豆扶起。
“将马蹄糕端到她面前。”祖母又说。
漓豆连忙说：“我来，我来，老祖宗您先尝尝。”
说着麻利地用小刀划开马蹄糕，再用叉子叉起一块，送到祖母嘴边：“祖母，这马蹄糕又软又滑，润爽柔韧，您尝尝。”
祖母张口将糕点含到嘴里，嚼了两下：“这才差不多。祖母拿你的八字和那周大公子的算过，你俩八字相合，六合相应。有江府在背后，周家也不是那无道人家，不会欺负你的。”
漓豆低眉俯首：“祖母说的是。”
“那周大公子即使有隐疾，作为妻室的，想办法为他寻医问药就是了，总不能以这个借口退婚罢？”
“是。”
“当然，你也不能没有一点骨气，只会顺从。我看你刚才胡吃海喝也是装的，现在顺势收敛也还算机灵。”
“都是祖母教导。”
“将来进了周家门，切切学会自保。”
“孙女会的，孙女谨记教诲！”
“唉，看你这样，我也就放下七分的心。我困了，你且回去吧。”
祖母说着站起来，由梁嬷嬷扶着向卧室走去。
“那，祖母，我还要重新学习妇德容止么？”
祖母脚步顿了顿，也不回头，说：“随你！”
“谢祖母！祖母安寝！”
漓豆行了个屈膝礼，和青芽一起慢慢退出。
到了墨香居门外，忽然想起几只香包尚未送给祖母，遂又走了进去。
却见祖母已经入到卧室，和梁嬷嬷说着体己话。
只听到梁嬷嬷说：“老祖宗，三小姐似乎还是不情愿呢。”
又听祖母说：“她懂什么？我也不能为她做别的，这终身大事怎么也得为她争一争。”
“这两年来，您对三小姐越来越生分了，不知道的只以为你冷面冷心。”
只听祖母叹了一口气：“她也日渐长大，眼看亲事又临近。京城那个，从来看不得她好，若是知道有我护着，不知会怎样折腾。我生分，也是为了她好啊！”
漓豆听得呆了。
她一直以为祖母对自己越来越失望，越来越冷，没想到背后另有隐情！
是的，深有体会，每次自己境遇好一点，伯父伯母就要来墨香居指桑骂槐。
周家上门求亲，没有说求哪位小姐，祖母第一次利用长辈权威，生生决定了这门亲事。
看来以前错怪祖母了！
只听祖母又叹着气说：“我也只是个继祖母，少不得守着自己本分，不给人争权的错觉。不过，将来篱儿出嫁时，还得再拼口气争一回。”
“老祖宗为了三小姐也是掏心掏肺。老奴知道，三小姐好，您才能好。老祖宗放心，我看三小姐也不是好欺负的。”
“这半年来，她倒是长进了不少......”
祖母的话音渐渐低了下去，大概睡着了。
梁嬷嬷很快走出来，见漓豆主仆站在屋檐下，有点意外。
漓豆将两只香包递给她，说是自己绣的，里面缝了安神助眠的草药。
又说：“嬷嬷照顾祖母辛苦，这一只送您。等他日有空，我再多做一些送来。”
梁嬷嬷很是感动：“三小姐真有心，多谢三小姐！”
出了墨香居，在后花园里穿行着往后院走。
余光返照，后花园美景宜人，漓豆目不斜视，昂然而过。
纵使姹紫嫣红，也与她无关。
江府，值得留恋的，唯祖母和青芽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