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青柏微眯着眼,伸了手想去揉眼睛,半路又换成了手背。
今天搬了一中午的新标本,他总觉得自己身上有股儿福尔马林液的味道。穿戴的防护服成了虚设,任凭怎么用消毒液洗手都觉得不干净。
这大概是职业后遗症了。
他好心提醒道,“我中午接触了大量标本,你最好别碰我手。”
而这,大概就是所谓的东窗事发。
李慎觉得奇怪,身为海外特聘人才,哪里轮得到他去搬运标本?
虽然疑惑,但他毕竟是老师。作为学生,她不该不知分寸地将这些问出口。
于是乎,她忍住困惑,转而乖巧地表明来意。
“抱歉,吵着你睡觉了。我见你在这里,想过来问问题来着……”
“不碍事,本来也没睡着。”
言青柏双手手肘杵在桌子上,双手手掌掌心向上,摊开在空气中。随后,毫无形象包袱地打了个长长的哈欠,精美的头颅微微往后仰。
完成一系列动作后,他眼里有粼粼的水光,头顶还有搓头发立在上面没下来。
她有轻微的强迫症,看着那搓头发,觉得自己手痒得要抠出一厅三室。
言青柏见她表情不对,开口询问:“怎么了?”
“你头发乱了。”她小心翼翼地指了指他头顶。得亏他现在是坐着的,不然以她的身高,她不一定看得到此刻立在他头顶的这搓呆毛。
言青柏听言叹了口气,“又该去剪了……”
话音落下,他猛烈地晃晃脑袋,想着利用惯性让不安分的头发回归原位,结果却不尽人意,非但没恢复原状,反而更乱了。
无奈之下,他抬起手,准备用手背去抚平。
李慎用声音制止了他的动作。
“不介意的话,我帮你?”
他顿了顿,抬眸去看她,明亮的眼睛带着明显的惊诧。
李慎觉得自己心虚到不行,硬生生扯出一抹笑,却比哭还难看。
这孩子是不是又想多了,他或许应该隐藏自己的情绪,不该偏头看她的。
“好。”他下巴往下,把头歪向她这边。
得到应予,李慎轻轻地抚平他的不听话的头发。问题解决后,立马乖乖收回手,一副清心寡欲、公事公办的模样,仿佛之前主动去碰人家手的不是她。
言青柏看了一眼电脑锁屏,时间不尴不尬地,纠结要不要往回睡一觉的时候,又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
李慎见他困意难消,主动请缨,“言老师,要不要我给你讲个笑话清醒一下?”
“……嗯?”
她的思绪似乎总不在正常轨道上,也总能给他带来意外。
“什么笑话?”
言下之意是,可以听听看。
“这个笑话很短的:有一个馒头,它比较贪吃。某一天,它偷吃了一颗肉丸,然后——”她把尾音拉长,故作悬念。
“怎样?”
“然后它就变成肉包子了哈哈哈!”
笑话一说完,她自己快笑岔气,但言青柏没什么反应。看着她笑得前俯后仰,反倒勾了下嘴角。
笑够后,她有点窘,“不好笑?”
“还行吧。”他尽量不打击她的积极性。
“那我再讲一个?”
“你脑袋里有这么多存货呢?”
与其装笑话,不如装点别的。
李慎适可而止,撇撇嘴敷衍过去。见她收心了,他把一切拉回正轨。
“你想问什么问题?”
李慎从背包里拿出病理学的习题集,翻到刚讲完的消化系统,指着其中一个选择题问他。
“这题问的是哪种大体类型的食管癌病人容易出现食管梗阻。我反复比对了书上的内容,应该是缩窄型,但参考答案给的是硬化型。”
她的练习册写得比较满当,用黑笔做第一遍,用红笔修正,再用蓝笔做了笔记。
所谓的走大道,她的确不是简单动动嘴皮子而已。言青柏有些欣慰。
能看到学生走上学习步入正轨,大概是老师最有成就感的事件之一。
“缩窄型就是硬化型,只是新、老叫法的不同。”
“哦,这样啊,我说呢……”她喃喃道。又往前翻了一章,来到呼吸系统。
“还有这题:肺癌最常见的组织学类型——不应该是腺癌吗?参考答案给的鳞癌。”
“五年制第八版病理学是说的鳞癌,但现在腺癌比例直线上升,已经反超了经典的鳞癌。不过,第九版病理学写得比较具体,在女性患者中,最常见的是腺癌,未格外指明性别的话,还是默认鳞癌。但第九版的外科书上没写这么复杂,认为目前发病率最高的是腺癌。”
有点绕,李慎稍微理了下思路,基本听懂了。
“你买的不是最新版的资料书?”
“不是……”
这本是在学校跳蚤市场上淘的二手货,习题的答案还是以老版作为参考标准。
言青柏双脚蹭了一下地,借力往后滑动椅子,示意她开正中的抽屉。她照做,只见里面安静躺着本最新版的配套习题集。
“用我这本吧。”
李慎惊喜地收下,真诚地道谢。
“市面上的资料书质量参差不齐,但每本都会有错误答案。教材改版,出版商会打着紧跟最新版教材的噱头,其实改动并不大。如果你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可以来办公室找我。”
“能跟你发短信吗?”现在是信息时代,来回往办公室跑多么不便啊。次数多了,也会给他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发微信消息吧,我号码和微信同号。”
她之前用他的手机给纯纯打过电话来着,但当初第二天就下定决心和他切断不必要的往来。纯纯当然对她的决定表示支持,还配合地把通话记录给删掉了。
“上次没存,能再给一次吗?”
欸,他就说吧,这孩子总能让人意外。
她像是个小闯祸精,实验课上被喷家兔血,办公室里公然和张燃作对,晚上拦他的车,车里又摔他手机……
巧妙的是,她的每次尴尬都能被他撞见,自己偶尔还能救她于水火之中。
现在的孩子和他当年读书时好像不大一样,跳脱多了。
言青柏笑着示意她拿桌上的手机,两手仍旧微微举起摊开在空气中。李慎诚惶诚恐地照做,发现他的手机和上次的无异,甚至连那张右角开花的钢化膜都没换掉。
“自己的号码记得吧?”
“记得记得……”
李慎用他的手机拨打自己的号码,背包右侧的袋子里传来手机的震动声。她拿过手中,习惯性地点下接听键,还耐心地“喂”了一句,说完后原地傻了几秒。
言青柏:“……”
李慎讪讪地挂断接通的电话,默默把他的手机归置远处。
“呃,有问题可以随时问你吗?”
他又叹了口气,不轻,“你老师我不是铁打的。”
这还真成了林密口中的“你言老师”了,几乎是官方盖戳呀。
“工作日上午七点到晚上十一点,周末上午八点到晚上十一点,除此之外,其他的时间点不行。”
竟然划分得如此详尽。
“另外,每天中午的一点到一点半也不行。”
他继续无奈地解释道,“我比较缺觉,不像你们年轻人能熬夜。总之,除了我睡觉时间,你都可以发消息。如果我在上班或上课的话,回复比较慢。”
一口一个小年轻,总让人觉得他多老似的。
“言老师你也不大啊。”
他忽然问道,“你今年多少岁?”
“19。”
“我今年27了,比你大整整8岁。所以,和你们相比,我算是老的那个。”
李慎陡然意识到,他至始至终都只是把自己当孩子,对她的帮助,俨然是出自一个长辈对后生的关照。且不说她高不高攀,对于他们的相处,他压根就没往男女之情那方面去想。
所以,她其实连幻想成为他另一半的资格都没有。
这时,门被突然推开。做贼心虚的感觉再次涌上心头。
李慎急忙转身靠在一侧的工作桌旁,回头看见来人是林密后,她又松了一口气。
对方显然也有些惊讶。
“还没聊完?”
简短几个字,含义丰富。
李慎匆忙地告别,留下他们在办公室中面面相觑,自己乖乖去实验室里等着。
上课时,言青柏表现得和往常一样,只是偶尔会有短暂打哈欠的动作。
他真是随意又平淡,无论什么时候都是宠辱不惊、岁月安好的模样,心境平稳得有些出奇。
李慎越来越好奇,到底什么才能让他一反常态?
今日小剧场:
言请柏:“你的笑话确实讲得一般。”
李慎:“会不会是你的笑点与众不同?我回寝后和室友们又讲了一遍,她们全都笑了,纯纯还喷奶茶了呢。”
言青柏:“可能是吧……”
李慎;“什么叫可能啊?明明就是你笑点不一样嘛!”
言青柏:“是我笑点长得奇怪——言太太说什么就是什么。”
纯纯:“喂,你们小两口秀恩爱能不能别埋汰我啊?”
佳越:“谁让你当电灯泡,遭报应了吧?”
纯纯:“说得好像你瓦数很低似的。”
闺女:“……”
冯音音:“咳咳,低调低调,瓦数最高的是你们姐姐我。”
程唐:“……这难道是什么很光彩的事吗?”
林密:“……”